“林喻，还没睡吧？”听筒里传来了林喻再熟悉不过的、母亲的声音，也许因为是晚上，往常利落而不失严肃的声线听着似乎有一些疲惫。
“离睡觉还有一会，正要先洗漱。”林喻回答道。
“也别太熬夜了。最近工作感觉怎么样？”
“还好，有几个稳定的甲方，时间上比较自由，和以前比轻松了不少。”
“那就好，你的工作妈不是很懂，但是单干肯定没有在公司的时候收入那么稳定，不管怎么说都要要多提升自己，年轻正是打拼的时候，多给自己积累一些总没错。干什么都不容易，要好好坚持。”林女士的声音里带着一贯的理性和叮嘱，林喻对此也很熟悉，这是林老师教导学生的声线。
“知道了，妈，我会多努力的。”林喻不自觉地开始在客厅踱步；她想说自己很努力、收入有稳定下来、会多赚些钱给自己底气，但又觉得这样就像回到十岁，举着满分成绩单想得到妈妈的夸奖。可是妈妈的每一句“做的不错”后面总会跟着“再接再厉”，林喻就学会了直接说最被认可、妈妈最想听到的回答。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林女士轻轻叹了口气，语调稍微放柔了一些：“妈知道你会努力。桉城挺好的，任璐那孩子不是也在吗？你俩多少也是个照应。”
“嗯，她住得也不是很远，我们今天刚一起吃过饭。”
“和朋友聚吃得尽量健康一些，在家吃出去吃都还好，别总点外卖。”林女士顿了顿，林喻的脚步也跟着一停，“之前你工作太忙，现在你能自己支配的时间多了，也可以多认识认识新的人，看看有没有能进一步发展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林喻悬着的心坠了下去，冰冻在了餐桌旁，空着的手紧攥住了桌角。
“——也快三十了，可以多考虑考虑这方面的事情，人总是需要陪伴的——”
“妈！”林喻实在是不想听了，脱口打断了林女士的话，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冲，又强行缓和下来，“妈，我知道您是担心我，我有陪伴，前两天捡了一只小猫，很可爱。”
林女士稍微沉默了一会，似乎也察觉到了林喻的抵触，没有再多继续刚才的话题，暂时顺着林喻的话说：“养宠物要好好负责，不过别太多分散自己的精力。”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回头也给我看看，你养只猫我连是黑是白都不知道。”
“……知道了妈，我会给您发照片的。”林喻稍稍放松了一些抓着桌角的手，慢慢坐在了椅子上。
电话那头，林女士像是意识到时间不早了，声音放缓了一些说：“你自己多把握好、安排好自己，妈不多说了，都快九点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工作。”
“嗯，您也早点休息，平时想着喝水，之前买的罗汉果雪梨膏妈也可以泡点润润嗓，上课说话多费嗓子，您别太辛苦，下周体检报告出了告诉我一声。”
“好，我会多注意身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我会的，妈晚安。”
等林女士挂断，林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放下手机才感觉到，左手因为握紧手机的时间太长有些僵硬；活动了一下手指，她把刘海拢上去，撑着额头又深深地吐气，像是想让心里的什么东西一并出来。
这一年，林喻渐渐习惯了和母亲的这种对话——外表平静，心里却像走钢丝一样疲惫。每次挂掉电话，留下的总是一种如释重负又隐隐自责的复杂感，仿佛暂时结束了一场无形的拉锯战。
她知道母亲是爱她的，可林女士对于人生的安排一向是：“在什么阶段就应该做什么事”。林女士的大半辈子，正是沿着这条清晰笔直的轨道一路走来的——学习、毕业、工作、结婚、生子；在她的理解里，这样的按部就班，就可以有相对稳定顺遂的生活。她自然也希望自己唯一的孩子，能够沿着这条已经被验证过的道路走，
她了解自己的母亲，所以她知道，对于林女士来说，任何“脱轨”的选择，都是一场冒险，是需要被劝导甚至“纠正”的“问题”。
虽然有时候林喻也会疑惑：为什么呢？为什么林女士自己的婚姻不幸福、选择了早早离婚独自抚养自己，现在却还是想要她也同样进入婚姻这场赌局？她在林女士提起结婚时很多次地想要质问，但是最终无法说出口，不想揭起早已结痂的伤疤，不愿意用刺向母亲的方式缓解自己的痛苦，解不开母女关系的乱毛线。
林喻摘下眼镜，按了按有些发烫的眼眶。她不是没想过说出真相，但“我喜欢女生。”这句话，林喻在自己心里甚至都懦弱地不敢多想，生怕有一天想着想着就不小心说出口，她有一种几乎窒息般的恐惧，仿佛提前看见了某个不能回头的结局。
她怕，她怕说出自己的秘密，怕被人注视，怕看到母亲失望甚至愤怒的表情。她有太多太多的恐惧和怯弱，不能说谎，所以只能变成秘密压在心底，保持这份脆弱的平衡；所以想要知道说谎的办法，知道了才能拥有短暂的逃离。
手机突然震了两下，吓得林喻一抖，一瞬间毫无根据地害怕是有谁听到了她的心声，直接发来消息谴责。赶紧摸起眼镜戴上，林喻这才看到是陆知言的消息：
【林喻，休息了么？】
【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我烤了点吐司，想着现在给你的话明早工作日正好可以当早餐】
看来被吓得猛跳的心脏一时半会是不太容易平静下来了，林喻没等上面的“对方正在输入中”，赶紧回复：
【还没睡！】
【不打扰！】
【你能想着我我很开心！】
【过来一趟太麻烦你了，要不我明天去找你吧？】
陆知言秒回：
【没事，我正好开车出来有点事】
【去你家也顺路】
【要不你等几分钟下来拿吧害羞笑.jpg】
【好的！我这就下去！】
【不用着急，小区门口见】
林喻急忙换下睡衣拿好钥匙，冲卧室的方向喊了一声：“苍耳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刚要打开门出去，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找到梳子理了理刘海通了几下头发，这才下楼。
刚走到门卫亭近处，林喻就看到了陆知言的车牌，街灯给车身镀上了一层暖黄，陆知言推开驾驶座的门，走出来朝她招了招手：“林喻！”
林喻紧走两步，到陆知言身前不足一手臂长的位置猛地刹住，喘了口气说：“麻烦你这么晚还跑一趟。”
“哪里麻烦了，咱们两个住得这么近。”陆知言笑着举起右手里的食品袋，吐司的香味已经飘了上来，“一个牛奶的一个全麦的，你比较喜欢哪个回头告诉我，有什么想吃的口味也可以提前说。”
林喻定定地看着陆知言。她大学时其实偶尔会想，陆知言就像是禁果*，帮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让她见到了新的自己，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但同时也是一个林喻脑海里的概念。此时的陆知言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林喻见过了陆知言的狡黠、听过了陆知言的笑、走过了和陆知言并肩的路，还是因为陆知言正穿着柔软的黑色T恤、举着她烤的面包。林喻忽然，有些想哭。
她使劲眨了眨眼，接过有些温热的袋子，抱在怀里，对陆知言道谢：“肯定都很好吃，闻着就很香，我觉得我都等不到明早再吃了。”
陆知言失笑：“那就吃一片再睡，爱吃我再烤。”她像是有什么话想问，又压下不提，“好了，上楼吧，早点休息，睡饱一点。”
林喻点头：“你回去也早点休息，到家说一声，真的很谢谢你过来一趟，也谢谢你的吐司。”
“好，不客气的~”陆知言和林喻告别，示意她赶紧上楼回去之后才往自己家的方向开走。
到家走进厨房，林喻把两个吐司切片，还带着些热度的吐司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外壳微脆，内里柔软，把林喻的口水都勾了出来。实在没忍住留了一片当夜宵，林喻把其余吐司装好，迫不及待地开始品尝。
牙齿和舌头先是感受到了略硬的外壳，随后则是细致绵密的面包体，空气感恰到好处，湿润但不粘腻，吐司边的焦香更衬托出了柔软处浓郁的奶香，回味有一丝丝甜。林喻一晚上的繁杂思绪被奶香味的云朵轻轻托住、融化，不管怎样，还有柔软香甜的面包。
林喻慢慢吃完了这片吐司，擦了擦手，给陆知言发了消息：
【真的好好吃】
【小猫点赞.gif】
【接下来几天都有盼头了！】
一会陆知言回复：
【已到家】
【喜欢就好】
【看来我没送错】
【吃点正好睡觉】
【嗯！】
【谢谢你】
【你也早点休息辛苦啦~】
【小猫刷牙.gif】
【晚安】
【晚安】
【小猫盖被.gif】
洗漱完躺到床上，林喻似乎还能闻到吐司的香气，床边的苍耳团在窝里，睡得香甜。睡意来的自然而又汹涌，林喻迷迷糊糊地想，拿到手还有些温热，那吐司刚烤出来应该没有太久，陆知言办事的速度好快，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事还要晚上辛苦跑一趟……吐司真好……陆知言真好……
意识被按下关机键，林喻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