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的人声如同无形的浪潮，拍打着高耸入云的门楼、盘绕着虬龙浮雕的立柱，也拍打着井大雁的耳膜。
她挤在人群里，毫不起眼，一张丢进人堆就找不到的平凡面皮上嵌着一双过分灵动的眼珠，此刻正骨碌碌地转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盛况”。
“啧啧，真够热闹的。”
井大雁心里嘀咕，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她这副“李二狗”的壳子，是她最得意也最平庸的作品之一，粗布短打，混在那些满眼憧憬、风尘仆仆的寒门子弟里，简直浑然天成。她缩了缩脖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被大场面震得手足无措的乡下小子。
脚下的白玉广场光洁如镜，几乎能映出头顶偶尔掠过的巨大飞行法宝投下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驳杂的气息——低阶修士的汗味、泥土气，掺杂着灵草灵丹的异香，还有远处传来的、被风送来的珍禽异兽的低鸣。
广场尽头，一座座浮空看台悬停于半空，霞光缭绕，宝气蒸腾。那是留给大陆顶尖势力的位置。修真学院作为大陆顶级势力中最中立的一个，与其他四方势力的利益牵扯自然也是最多的。
一阵清越悠长的剑鸣破空而至，压过了人声嘈杂。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只见一道璀璨的剑光自天际疾射而来，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稳稳悬停在正中央最华贵的看台之上。
光芒散去，一位身着宽大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负手立于飞剑前端，面容古拙，眼神锐利如电，周身气息渊渟岳峙。他目光淡淡扫过下方如蝼蚁般的人群，便让喧嚣的广场瞬间安静了大半。顶尖势力之一正一宫的代表万应，到了。
紧接着，一辆由四头通体雪白、头生晶莹玉角的灵鹿牵引的华美车辇，沐浴着淡金色的圣光，自云端缓缓飘落。
车辇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月白长裙、面容圣洁温和的女子，额间一点光明印记熠熠生辉。她微微颔首，目光温润，如春风拂过，带来一片令人心安的宁静。光明圣殿的代表，圣女马艺的母亲。
几乎就在圣光收敛的同时，另一侧的虚空仿佛被无形的手撕裂，一道漆黑的缝隙无声张开。一架通体由森森白骨构筑、缭绕着阴冷黑气的轿辇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悬停在属于冥幽阁的位置。
轿帘拉开，一只染着黑色蔻丹的手掀起轿帘，一袭华丽红裙，眼含秋波的女人现于眼前。令人骨髓都发冷的阴寒气息弥漫开来，引得附近看台上其他势力的弟子们纷纷皱眉侧目，无一不为之惊艳，却又心生恐惧。
井大雁在人群中飞快地翻了个白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腹诽：“啧，阁主装神弄鬼的排场倒是万年不变，再这样下去冥幽都要被打成魔修聚集地了。”
哎。
再之后，一艘巨大的贝壳状飞舟，通体流转着温润如玉的青色光华，载着嵊州岛徐家的人，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平稳落定。
贝壳打开，几位身着青衣、气质沉静肃穆的修士鱼贯而出，为首一人面容古板，眼神平静无波，正是嵊州岛岛主徐磊光。
难得这几位都对今天的比赛这么重视。
井大雁的目光在他身后那个同样穿着青衣、表情淡漠如水的少女身上停留了一瞬——徐醒，嵊州岛的二小姐，果然也来了。她的眼神空洞洞的，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只安静地垂着眼睫，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
“肃静！”
一个洪钟大吕般的声音骤然响起，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耳中。一位身着深蓝色学院执事袍服的中年修士凌空立于测试台前，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喧闹的人声被彻底压了下去，只剩下紧张的呼吸和心跳。
“修真学院，甲子招生，启！”
执事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第一关，测灵根天赋！念到名号者，上前！”
测试正式开始。
巨大的测灵石碑矗立在广场中央，通体灰白，表面光洁如镜，隐隐有玄奥的符文流转。修士们排成长龙，一个接一个忐忑又期待地将手掌按上冰冷的碑面。
在凉逸修士的灵根分为四个级别：天地玄黄，其中天级最好，黄级最差，这其中又有上中下等之分。想要通过这个测试至少要达到玄级中等。
测灵石的反应各异，有的亮起微弱的光芒，颜色驳杂，引来几声惋惜的叹息；有的则光芒稳定，单色纯净，引来周围羡慕的目光。
轮到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的少年。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颤抖着将手掌按上石碑。短暂的沉寂后，石碑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紫色光华！那光芒冲天而起，如同一条桀骜的紫色蛟龙，直冲云霄，将附近几座浮空看台的霞光都压了下去！纯净无比的雷属性灵根！
天级下等！
“天啊！好纯正的紫色！天级雷灵根！”
“好纯粹！这资质……”
“看他的衣服，是个寒门子弟？一步登天了！”
惊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广场。那少年自己也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和那耀眼的紫光。正一宫长老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光明圣殿的圣女母亲也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井大雁混在人群里，脸上也适时地露出震惊和羡慕的神情，嘴里啧啧有声：“厉害厉害！”然而心底却是一片冷静，袖中的手指轻轻捻了捻，仿佛在掂量着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
很快，一个衣着华贵、趾高气扬的少女上前。她显然对自己信心满满，动作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傲慢，纤纤玉手带着几分炫耀的姿态重重拍在石碑上。
然而，预想中的光芒并未出现。石碑先是毫无反应，少女脸上的得意僵住了。她不甘心，又用力按了按，甚至暗中渡入一丝灵力。突然，石碑表面“咔嚓”一声脆响，一道细微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啊！”
少女惊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脸色煞白。
“哗——”人群一阵哗然。
“这是......弄坏了？”
“测灵石……裂了？”
“这得多差的资质？连测灵石都承受不了她的‘天赋’？”
人群中传来一阵讥笑与嘲讽。
执事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测灵石上的裂痕，又重新拿了一块。
“请继续。”
经历刚才一番少女的脸上早已尴尬泛红，再也不似之前的得意张扬，慢慢将手放上去，虽然还是没有她预料中的光芒，但至少测灵石还是亮了较强的光。
“地级下等火灵根。”
听到这个结果，那少女暗自松了口气，逃也似的离开了。
“下一位，李二狗！”
井大雁立刻堆起乡下人特有的、混合紧张与畏缩的憨厚笑容，小跑上前：“来了来了，仙长大人！”
她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只骨节分明、略显粗糙的手掌按在冰凉的碑面上。体内一股精纯无比却被压制到极致的火属灵力，混合着一丝冥幽阁秘传的“幽息诀”真元，悄然渡入。
嗡——
石碑低鸣，一点赤红光芒艰难亮起，微弱如风中残烛，驳杂不纯，缓慢攀升至碑身中部，形成黯淡的红光团。
“火灵根，驳杂，强度……玄级中等。”执事声音平淡，带着一丝疲惫的漠然，随手在玉简上记下。
井大雁长长吁气，连声道谢，鞠躬退下，完美地缩回人群边缘的阴影里。低垂的眼帘下，狡黠一闪而过。玄中？刚刚好。太差淘汰，太好扎眼，这不上不下的位置，正是浑水摸鱼、暗中观察的绝佳掩护。
她抱着胳膊，倚靠在一根盘龙石柱后，目光却如最机敏的探针，无声地扫视着中央测试台。好戏，才刚刚上演。
“下一位，王加你！”
一个身影排众而出。素净月白衣裙，身姿如雪后青松，面容清冷似万年寒冰。正是散修王加你。她步履从容，手中那把看似普通的油纸伞并未收起，随意握着。
当那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掌按上测灵石的刹那——
嗡——！
整个广场的气温骤降十度！
并非猛烈的爆发，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冰蓝色光芒，如同无声的寒潮，瞬间席卷整个碑体！光芒冰冷、深邃、凝练，仿佛冻结了空间。
更令人惊异的是，光芒流转间，竟隐隐凝聚成一朵巨大冰莲的虚影，在石碑表面缓缓旋转、绽放！莲瓣晶莹剔透，散发幽幽寒气，空气凝结出细碎冰晶。
“嘶——好冷！”人群惊呼后退。
“冰莲幻象！这水灵根的纯度…近乎极致变异了！”正一宫长老猛地睁眼，锐利目光死死盯住冰莲，脸上首次露出无法掩饰的震动。
“水灵根？变异冰属性？天级上等！”执事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洪亮宣布。他看向王加你的眼神充满震撼与探究。
王加你面无表情，仿佛那惊天动地的结果与自己无关。平静收回手，指尖萦绕淡淡白气。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撑开油纸伞，微微转动伞面，隔绝了所有炙热或探究的目光，步履依旧从容地退开，像一朵独自盛放的雪莲，回到寂静角落。
井大雁倚在柱子上，看着那撑伞的背影，嘴角玩味的笑意加深。
“散修？骗鬼呢。这要是个散修我吃”
那冰莲凝而不散，寒意内蕴，分明是根基深厚到可怕。而且…收手瞬间，伞柄似乎流转过一丝极其隐晦、几乎难以察觉的锐金之气？冰灵根法修配伞？这组合，一股精心伪装的别扭。
“下一位，宋喙！”
一个娇小身影蹦跳着窜到台前。鹅黄劲装，丸子头，脸蛋圆润可爱，大眼睛滴溜溜转，写满兴奋。正是天上来家三小姐宋喙。
她身后，跟着一只异常壮硕、羽毛油亮、冠子通红、眼神睥睨的大公鸡——“古巨鸡”。
“小古，看我的！”宋喙摩拳擦掌，深吸一口气，竟抡起小拳头，狠狠一拳砸在测灵石碑上！
轰！！！
沉闷如擂鼓的巨响！整个白玉广场地面猛地一颤！靠近的考生惊叫着站立不稳！
测灵石碑爆发出厚重无匹的土黄色光芒！光芒沉凝如山岳，带着大地的浑厚力量！黄光如潮汹涌，冲破束缚，直贯碑顶，凝聚成一座微缩山峰的虚影！虽小，却重逾万钧，散发窒息压迫感！一圈土黄冲击波猛地扩散，吹得众人衣衫猎猎！
“地动山摇？！”
“一拳？体修？！”
“土灵根！天级上等！力量太强了！”
惊呼四起。看台上，各方代表面露惊容。体修院院长更是一拍旁边剑修院长的大腿：“老夫已经多久没见到这么有天赋的体修了！这小丫头长得就跟老夫的徒弟似的，哈哈哈。”
你高兴了我不高兴，旁边剑修院长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揉着大腿想。
“土灵根，天级上等！”执事声音激动，看宋喙如看绝世璞玉。
宋喙得意地吹吹拳头，对古巨鸡挑眉：“怎么样？”古巨鸡高傲地“喔”了一声。宋喙满意转身蹦跳离开。就在转身刹那，古巨鸡脖子一伸，闪电般在旁边一个惊魂未定的考生屁股上啄了一口！
“哎哟！”考生痛呼跳开。
“咯咯哒！”古巨鸡得意扑扇翅膀，昂首阔步跟上。
一旁观看的井大雁都忍不住笑了，这哪来的校园霸鸡？
在井还沉浸在古巨鸡的搞笑行为中时，突然人群传出惊呼。
嗯？还有高手？
当光明圣殿圣女马艺的名字被念出时，喧闹的广场似乎安静了一瞬。
她缓步走向测灵石碑，步履轻盈如踏清风，一身淡绿色纱裙随着步伐微微摇曳，仿佛春日里最柔嫩的柳枝。
马艺站定在石碑前，并未急着伸手。她微微垂眸，唇角带着一抹温婉的笑意，指尖轻轻拢了拢耳畔的发丝，姿态优雅从容，仿佛不是在测试灵根，而是在花园里闲庭信步。
“请。”执事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马艺颔首，抬起纤纤素手。她的指尖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绿色光晕，像是初春新生的嫩芽，生机勃勃。当她的手指轻轻触碰到测灵石碑的一瞬间——
“嗡——”
石碑内部发出一声低沉的共鸣，随即，一股浓郁到极致的草木清香骤然弥漫开来！那香气不似凡俗花香，而是带着一种纯净的、近乎道韵的灵性，仿佛雨后初晴的山林，百花齐放，万木复苏。
更奇异的是，那绿光之中，竟隐约透出无数种不同的草木气息——有的清冽如薄荷，有的甘甜如灵果，有的苦涩如药草……仿佛一座浓缩的天地药园，尽数藏于她的灵根之中！
“这是……丹香？！”看台上，正一宫的一位长老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震撼，“她体内竟天然蕴含丹道气息？！”
身居高位的圣光殿尊后看到自家女儿这般也只是意料之中的挂着温柔浅笑。
执事的声音微微发颤：“木灵根，天级上等！丹心通明，天赋异禀！”
马艺收回手，指尖仍萦绕着淡淡的绿意。她微微一笑，对执事和看台方向盈盈一礼，姿态端庄优雅，仿佛这样的结果理所当然。
人群之中，井大雁看着马艺这温柔似水的模样道：“这装b程度都快赶上俺家阁主了吧。”
“下一位，徐醒。”
声音落下，自是引起一片哗然。嵊州岛二小姐徐醒缓缓抬步。她依旧穿着那身代表家族的古板青色长裙，步履沉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
她走到测灵石碑前，动作近乎刻板的优雅，轻轻按上石碑。
“嗡——！”
测灵石碑猛地一震！一股内敛深沉的金色光芒自碑底爆发，如液态金属般沉稳涌动！那金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锋锐与智慧，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
更令人震惊的是，金光流转间，石碑表面竟浮现出模糊而玄奥的图案——
先是如星辰运转，轨迹莫测；再如山川河岳，脉络纵横；最终，竟隐隐凝聚成一只形态模糊、眼神却洞悉万物的神兽虚影！
那虚影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仍让在场所有人心中莫名一悸！
“那是什么？！”有修士惊呼。
“白泽……”正一宫长老眼神凝重，低声喃喃，“传说中通晓万物的神兽……怎么会出现在测灵石上？！”
执事的声音带着一丝震撼：“金灵根，天级上等！”
徐醒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的异象与她毫无关系。她重新垂下眼睫，转身离去，步履依旧沉静无声，如深潭之水，不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