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右上角的白色数字刺眼地显示着“89天“。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斜斜地洒进高三(9)班的教室,为课桌椅镀上一层橘红色的光晕。晚自习前的教室总是最喧闹的,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有人抓紧最后几分钟补作业,有人分享着从家里带来的零食。
江雨泽站在后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外套的毛边。他的视线穿过嘈杂的人群,死死锁定站在他位置旁的那个身影——王佳明正挥舞着一本蓝皮笔记本,手腕上的名表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哟,大家听听——”王佳明故意用奇怪的音调念道,嘴角挂着令人作呕的坏笑,几个跟班挤在他旁边,周围的同学打量着看向他们“‘九月十七日,晴。他的笑容像是暮色中的路灯,温暖却不灼人...’”
刚打完球回来的江雨泽的血液瞬间凝固,那是他一直塞在书包里的日记本。他机械地转头看向身后——一起回来的陆哲成额头上的汗水在夕阳下泛着的光泽,他收起了笑容,虽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已然怒视着王佳明。
教室里的嘈杂声像被按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江雨泽能感觉到几十道目光在他和陆哲成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好奇、惊讶或是玩味。夕阳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面上交织成一片模糊的网。
“还给我。”江雨泽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教室的温度仿佛降了几度。
王佳明痞里痞气地晃了晃日记本,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的名牌T恤。“急什么?还有更精彩的——”他故意拖长声调,引得几个跟班发出猥琐的笑声,“‘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能一直这样看着他就好了...’”
江雨泽的视野边缘开始泛红。那些深夜独自写下的文字,那些隐秘而珍贵的心事,就这样被粗暴地摊开在众人面前。他想起高一开学第一天,陆哲成穿着宽松的校服走进教室,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道金边;想起高二那年雨天,他们挤在一把伞下漫步,陆哲成的肩膀贴着他的肩膀,温暖而坚实;想起无数个清晨,他悄悄将早餐放在陆哲成桌上,只为看他睡眼惺忪地咬下第一口时的满足表情。
这些记忆在脑海中闪过的同时,他的身体已经先于思考行动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向王佳明,顾不上撞倒的书桌、散落的书本,一把揪住王佳明的衣领,动作干脆利落地将人抵在了墙上。夕阳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把出鞘的剑。
“操!”王佳明的后脑勺撞出闷响,“你他妈——”
拳头带着风声砸向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江雨泽从不是个好斗的人,但此刻他只想让那张嘴永远闭上。教室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人惊呼,有人起哄,混乱中他听见陆哲成在喊他的名字。
“江雨泽!”
熟悉的气息从背后包围过来,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环抱住他的腰。江雨泽能闻到陆哲成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着些许汗水的咸涩,这个认知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松手。”江雨泽的声音很平静,与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形成鲜明对比。
“江雨泽...”陆哲成的声音里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担忧,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王佳明抹着并不存在的鼻血,眼神阴鸷:“疯了吧你?不就看了几页破日记——”
“你再说一遍试试?”陆哲成突然上前一步,平日里总是懒散的眼神此刻锐利如刀。夕阳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他一把揪住王佳明的衣领,力道大得几乎将人提离地面,“偷看别人隐私还有理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江雨泽看着陆哲成绷紧的后颈线条,这个平时总是漫不经心的家伙,此刻却展现出难得的强硬。他注意到陆哲成的右手在微微发抖,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都给我住手!”
李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作为班长,他高大的身影往那里一站,整个教室的气压都为之一变。他没有急着拉架,而是先弯腰捡起散落的日记纸页,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
“王佳明!”李彬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暗示,“上周五放学后,音乐教室的钢琴声可有点好听呀。”
王佳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他的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江雨泽一眼,甩开陆哲成的手钻出了人群。
江雨泽接过李彬递来的日记本,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李彬习惯性地帮他整理被扯乱的衣领,这个动作让江雨泽想起初中时被不良少年围堵,李彬也是这样,先拍掉他身上的灰尘,再去处理那些麻烦。
“没事了。”李彬低声说,手指在江雨泽肩膀上轻轻按了按,那是他们从小到大的暗号——“有我在”。
江雨泽弯腰捡起最后一页日记——那上面画着一片银杏叶的轮廓,旁边写着日期:去年秋天,和陆哲成在图书馆后门捡的。夕阳的余晖透过纸张,将银杏叶的轮廓映得格外清晰。
“没事吧?”陆哲成蹲在他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夕阳将他的睫毛投下长长的阴影,“那家伙要是再找你麻烦,告诉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像高二那次。”
高二时王佳明故意弄脏江雨泽整理出来的笔记,陆哲成“恐吓”了王佳明一顿,然后又熬夜陪江雨泽重新整理。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教室里的日光灯突然亮起,将陆哲成的侧脸照得格外清晰。
“谢谢。”江雨泽轻声说,嗓子干得发疼。
陆哲成咧嘴一笑,左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跟我还客气啥!”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同学们不情不愿地回到座位。江雨泽机械地拿出数学试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能感觉到周围时不时投来的探究目光,还有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前排的李彬时不时回头看他,眼神里是无声的询问。江雨泽轻轻摇头,用口型说“没事”。
教室里的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混合着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江雨泽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习题,思绪却飘到了别处。他想起去年秋天,陆哲成把一片银杏叶塞进他课本时说的话:“听说银杏能活一千年。等我们老了,它可能还在呢。”当时他多希望这句话能成真。
“老师,我去下厕所。”江雨泽低声对数学老师说,起身时故意没看陆哲成的方向。
走廊上的灯光很暗,安全出口的显得格外醒目。江雨泽没有去洗手间,而是拐进了走廊尽头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这里晚上通常不上锁,是学校里他最喜欢的角落之一。
音乐教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路灯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状的光影。江雨泽站在钢琴旁,手指无意识地按下一个琴键,发出沉闷的声响。路灯光从窗户洒进来,为钢琴的黑白键镀上一层光边。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陆哲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轻轻关上门,窗外的灯光勾勒出他高挑的轮廓。江雨泽没有回头,只是又按下一个琴键,这次是一个清脆的高音。
“你怎么来了?数学老师呢?”江雨泽说,声音在空旷的音乐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数学老师走了,他让李彬守班,我就出来了。”陆哲成走近几步,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我们聊聊?”
江雨泽终于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陆哲成的眼睛闪着光亮。他穿着校服的样子总是比别人好看些,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的一小段弧度。
“聊什么?”江雨泽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陆哲成挠了挠后脑勺,头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日记里写的......”他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是我?”
江雨泽的指甲陷入掌心。月光下,他看见陆哲成的喉结动了动,能清楚地看到他吞咽的动作。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无论结果如何,至少他不必再隐藏了。
“嗯。”他听见自己说,“从高一第一次见到你开始。”
陆哲成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看了很久,月光将他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当他再次抬头时,眼睛里带着江雨泽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王佳明那家伙肯定到处乱说。”陆哲成的声音有些哑,“要不......”
“不用。”江雨泽打断他,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你就当没听过。”
“嗯?你有想法?”陆哲成总是能第一时间理解江雨泽的意思。
“嗯,你不用管。”江雨泽的嘴角挂上一抹笑意。
“开什么玩笑。“陆哲成猛地站直,后脑勺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谱架,发出“咣当”一声响。他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却依然固执地说:“我陆哲成是那种人?”他一把抓起江雨泽的手腕,“走,现在就去小卖部。”
“晚自习呢?”
“翘了。”陆哲成满不在乎地说,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高二你月考没考好那次,不就是翘了晚自习去吃小布丁才好的?”
灯光下,两人的影子在音乐教室的地板上交叠。江雨泽任由陆哲成拉着自己的手腕,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此刻的路灯是真实的,掌心的温度是真实的,陆哲成站在他身边的这个事实是真实的。
“等等。”江雨泽突然停下脚步,“我的日记本……。”
“李彬帮你收好了。”陆哲成回头,灯光照亮了他半边笑脸,“他说放学给你。”
两人悄悄溜出校门时,路灯已经全部亮起。九月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校门口的小卖部还开着,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门透出来,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老板,两根小布丁!”陆哲成掏出皱巴巴的零钱,硬币在柜台上叮当作响。
冰棍在路灯下泛着乳白色的光泽。江雨泽三两口吃掉半根,陆哲成转头看向江雨泽,路灯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俊秀的脸透露着不服输的劲。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他笑着说,突然伸手抹掉江雨泽嘴角的奶油,“跟小孩似的。”
指尖的温度转瞬即逝。江雨泽愣在原地,甜腻的奶油突然变得索然无味。路灯下陆哲成的侧脸线条格外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是那种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好看。
“陆哲成,”他轻声问,声音几乎融进夜色里,“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废话!”陆哲成把冰棍棒扔进垃圾桶,动作干脆利落。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路灯将他的眼睛照得发亮:“你是我认定的......兄弟”
远处传来晚自习下课的铃声。江雨泽摸到口袋里那片被揉皱的纸页,上面银杏叶在刚刚的撕扯中已经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他再次想起去年秋天,陆哲成把这片叶子塞进他课本时说的话:“听说银杏能活一千年。等我们老了,它可能还在呢。”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最终在远处交汇在一起。江雨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此刻,至少此刻,他们还在彼此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