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数字，终于从刺眼的“4”跳成了孤零零的“3”。粉笔灰在午后斜射的阳光里悬浮、沉落，像被时光遗落的细小碎片，无声地记录着高三最后几天的仓促。江雨泽的目光扫过讲台上堆叠如小山的模拟卷，掠过教室里每一处熟悉的细节——悬挂了三年、边角有些卷翘的励志标语，挤挤挨挨、刻满涂鸦的课桌椅，以及那些朝夕相处、此刻神情各异的熟悉面孔。他看到陆哲成埋着头，正和同桌挤眉弄眼地说着什么，脸上是惯常的、没心没肺的笑意。
“江雨泽。”班主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里的嗡嗡低语。他用黑板擦轻轻敲了敲讲台边缘，细密的粉笔灰簌簌落下。“下午采购的事，就交给你了。”说着，从皮夹里抽出几张崭新的红色钞票，“买些饮料零食，再带两个西瓜回来。天热，给大家解解暑。”
“哇哦——！”
“副班长威武！”
“我要AD钙奶！”
“可乐！冰的！”
……
在骤然爆发的欢呼和七嘴八舌的点单声中，江雨泽笑着站起来，膝盖却不小心撞到桌腿，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但这丝毫没影响他愉快的心情。“老师，没问题！不过……”他揉着膝盖，目光狡黠地投向教室右后方，声音带着点刻意为之的苦恼，“东西太多，我一个人怕拿不动，让陆哲成跟我一块儿去吧？”
“行，你看着弄，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陆哲成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咳嗽几声，随即咧开嘴，朝江雨泽比了个“赞”：“耶斯！终于能出去放风了！”然后欠欠的对他同桌说：“同桌，今天中午哥们不能陪你吃‘泔水’了，哥们要去吃大餐了。”
六月的阳光已经有了灼人的热度，空气里蒸腾着柏油路面的焦糊味。人们都下意识地躲避着这火焰似的日光。江雨泽骑着电动车，载着陆哲成，熟练地在行道树投下的斑驳树荫间穿梭。陆哲成的体温透过两人身上同样单薄的夏季校服清晰地传递过来，环在江雨泽腰间的手臂随着车辆的颠簸，似乎无意识地越收越紧。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下时，江雨泽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胸腔里传来的、带着笑意的震动：“江雨泽，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闭嘴！”江雨泽耳根发热，捏紧了车把手，后视镜里清晰地映出陆哲成那张得逞的、带着坏笑的脸。蝉鸣声在停顿片刻后，忽然以更大的声势汹涌起来，淹没了他的心跳声。绿化带里不知名的白色小花簇拥着盛开，甜腻的香气混合着少年身上清爽的薄荷味汗息，在灼热的空气中发酵，酿成一杯独属于他们、浓烈又微醺的初夏鸡尾酒。
“先去大裕城吧，”江雨泽提议，后背的校服已经被汗水洇湿一小片，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黏腻的不适感。但身后那具温热躯体的紧密相贴，却让他心底涌起一种隐秘的、甘之如饴的“炙热”，让他暂时忽略了这份黏腻。“里面凉快，我想吃麻辣烫了。”
“听你的。”陆哲成的声音懒洋洋地响在耳边，搭在江雨泽腰间的手掌，指尖似乎无意识地在他心口的位置轻轻点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江雨泽的心跳又漏跳了一拍。陆哲成想起被王佳明那混蛋当众戳破的秘密，其实……他并非毫无察觉。就连他的钢铁直男同桌都暗示过江雨泽对他“不一样”，他又怎么可能迟钝到一无所知，只是当那份隐秘的情愫被猝不及防地摊开在阳光下，当江雨泽亲口承认时，他心底涌上的第一反应是害怕、慌乱。他理不清自己对江雨泽到底是怎样的心意，是兄弟？还是……更多？但有一点无比清晰：当他看到江雨泽和李彬靠得很近说悄悄话时，那股不受控制涌上心头的酸涩与不快，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困惑又烦躁。
“到了，下车。”江雨泽的声音打断了陆哲成飘远的思绪，“热晕了？”
陆哲成随即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没，走吧。”
商场里强劲的冷气瞬间包裹了全身，像兜头浇下一盆冰水，驱散了暑气，也似乎暂时冷却了少年心中那些翻涌难辨的情绪。两人都感觉清醒了不少。穿过一楼明亮宽敞、飘散着化妆品香氛的长廊，在拐角处找到通往负一美食城的扶梯。电梯下行，饭菜的香气越来越浓郁，各种诱人的招牌映入眼帘：大雪冰城、五谷渔粉、甘梅鸡排、麻酱凉皮……琳琅满目，香气四溢，让人目不暇接。
“先买杯柠檬水解解渴？”江雨泽提议。
“正有此意！”
两杯加冰的柠檬水入手，沁凉的杯壁驱散了最后一丝燥热。他们径直走向了那家人气颇旺的麻辣烫店。正值饭点，店里人不少，但两个穿着校服、身姿挺拔、气质清爽的少年并肩走进来，青春洋溢的气息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各选各的，还是一起？”江雨泽熟门熟路地拿起装菜用的塑料小盆和夹子。
陆哲成凑到冰柜前，看着琳琅满目的菜品：“你吃什么味道？”
“经典骨汤，加麻油。”
“可以，那一起吧。”陆哲成很自然地做了决定。
两个人像模像样地商量着，你夹一筷子油麦菜，我挑几个鱼豆腐，他选份水晶包，我又加份紫薯球……不一会儿，小盆就堆得冒了尖。
“油麦菜、金针菇、牛肉丸、鹌鹑蛋、白木耳、紫薯球、水晶包、油条……”江雨泽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沉甸甸的盆，“咱俩这战斗力是不是有点惊人？看看还要加点什么不？够了吧？”
“再加份烩面吧。”陆哲成眼睛盯着头顶的菜单牌子。
“行。”江雨泽就喜欢看陆哲成此刻兴致勃勃、带着点馋猫似的表情，感觉特别生动可爱。他扬声对前台的服务员招呼：“您好，麻烦再加一片烩面！”
等待麻辣烫的间隙，两人捧着柠檬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题从下午要买的零食清单，跳跃到昨晚做的那道变态数学题，又吐槽了几句李彬一声不吭的离开，虽然江雨泽面露尴尬。当热腾腾、香气扑鼻的麻辣烫端上桌时，那些因即将离别和未知高考带来的隐秘压力，以及两人之间那点若有似无的、尚未厘清的“莫名其妙”，都暂时被抛到了脑后。美食当前，大快朵颐才是正经事。
一顿心满意足的午餐后，两人推着购物车，在超市里开始了大采购。陆哲成负责推车，江雨泽负责挑选——冰镇的可乐、雪碧、AD钙奶堆满了半个推车；薯片、面包、牛肉干、饼干、果冻、瓜子……各式各样的零食塞满了剩下的空间。两个大西瓜沉甸甸地放在最底层。
“嚯，这分量，你那小电车能带得住吗？”陆哲成看着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车，有点咋舌。
“没一点问题，前面放点，后备箱塞点，西瓜你抱稳坐好就行。”江雨泽信心满满，结账时又顺手多拿了两包陆哲成爱吃的薄荷糖。
果然，回程的电动车负重前行，速度慢了不少。陆哲成抱着两个大西瓜坐在后座，双腿夹紧了电动车生怕掉下去。阳光依旧炽烈，蝉鸣依旧喧嚣，但这一刻，江雨泽只觉得身后的重量和温度，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和满足。
当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满头大汗地回到教室时，教室已经大变样——课桌被拉开，围成了一个大圈，中间空出了一片表演区，黑板上画着可爱的涂鸦，写着“高三（9）班毕业茶话会”。同学们见他们回来，又是一阵欢呼，七手八脚地帮忙把东西分发下去。冰凉的饮料瞬间被抢购一空，西瓜也被切好端了上来，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和食物的香气。
“大家先安静一下！”学习委员站在中间，“茶话会正式开始！谁先来表演个节目热热场子？”
气氛瞬间被点燃。有人上去唱了首流行歌，虽然有点跑调，但胜在感情充沛，赢得满堂彩；有人表演了一段单口相声，模仿班里各个同学的口吻惟妙惟肖，逗得大家前仰后合；还有人即兴来了段街舞，动作虽不专业，但青春的活力感染了每一个人。笑声、掌声、起哄声此起彼伏，冲淡了离别的愁绪。
江雨泽拿出他准备好的CCD，笑着招呼：“来来来，大家看镜头！留个念！”他成了最忙碌的人，穿梭在人群中，捕捉着一张张熟悉的笑脸。他给几个好哥们拍了搞怪的合影，给关系好的女生拍了闺蜜照，还特意抓拍了班主任被几个男生围着“敬饮料”时哭笑不得的表情。
给大家拍完，江雨泽几步跑过来，一把揽住陆哲成的肩膀，把脸凑近他手中的相机：“陆哲成，咱俩也拍一张！” 陆哲成对着镜头露出了标志性的、有点痞气的笑容，手臂揽过江雨泽的腰。江雨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薄荷糖的清甜。他稳住有点不稳的呼吸，努力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按下了快门。CCD屏幕里，定格了两个少年亲密依偎、笑容青涩的模样。
江雨泽轻轻的甩着照片，学习委员这时走过来坐在了江雨泽的旁边：“我能看看你们的照片吗？”
江雨泽愣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
“你长得特别像一个日本明星年轻时候的样子？”学习委员甜甜的笑着，拿着照片反复跟江雨泽对比。
“谁？”
“西岛秀俊。你看过《爱情白皮书》吗？你和里面的他真的好像。”学习委员正说着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哽咽，“江雨泽你是个很优秀的人，学习好、性格好，又长得帅气，虽然我是学习委员但一直差你很远，其实……你不要担心，当时王佳明说的那些话我们都没当回事，在同学们心里你是个称职的副班长……江雨泽，你真的很喜欢陆哲成吗？”
“嗯，很喜欢……”
学习委员的头发垂在脸颊两侧看不清她的表情：“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但是现在我知道你的心情了，你是个勇敢的人，江雨泽你会幸福的！”
“谢谢你，吃块糖？”江雨泽看着低落的学习委员，唯一想到安慰她的办法就是从桌上拿了块糖递给她。
看着笑盈盈的江雨泽，学习委员也抬起了头跟江雨泽闲聊起来。在不远处聊天的陆哲成从学习委员坐到江雨泽身边开始就一直看着他俩，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涩再次涌了上来，他很想去打断他们，但他却找不到任何借口。
茶话会的气氛越来越热烈，有人开始合唱班歌，有人互相在同学录上留言。江雨泽看着这喧闹而温暖的场景，看着身边陆哲成和同学笑闹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三年的时光，喜怒哀乐，争吵与和解，都浓缩在这最后的热闹里。他举起相机，对着整个教室拍下了一张全景——凌乱的课桌，散落的零食包装，欢笑的脸庞，黑板上倒计时的“3”，以及窗外那一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这是他们青春的一个句点，如此鲜活，又如此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