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涉坐在马车角落,目光落在对面的武官身上。
这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但他确实是个武官,且深受皇帝信任。
周涉和他打过交道,虽然主要是被单方面殴打……
“哎。”他迟疑一阵,终于叫出声,“怀乐驹。”
怀乐驹抬起眼帘,不咸不淡地扫过来,淡淡道:“怎么了?”
看他那个表情,似乎周涉但凡说句有事,就会被他再次殴打。
“伯父身体可还好?”周涉吭哧半天,吐出这句话。
怀乐驹没有说话。
周涉讨了个没趣,把目光往边上一转,缩在角落里继续装死。
上次的矛盾,实在无辜,也实在是误会——怀乐驹的亲爹在青楼中风,他去凑个热闹而已,这是人之常情啊!
谁知道怀乐驹亲自前来处理这事,他躲避不及,挂在门口看戏,被抓了个当场。
怀乐驹看起来文弱,拳头倒是很硬气,幸好他反抗及时,把单方面殴打变成互殴。
思绪流转间,马车终于停下,四人一同走下马车。怀乐驹带着他们往里走,不远处,还有几个熟悉的人影。
镇安候世子小心翼翼靠近周涉,压低声音交头接耳:“那边是萧见和?”
周涉视力很好,一眼认出来:“是他们。”
萧见和就是丞相的长孙,被称赞为千里驹,和怀乐驹并称文武双璧。
众人走在宫道上,一时无话,天幕的声音再次响起。
【说回三皇子。这位名气很大,说他饱读诗书,门下文人无数,也算是夺嫡大热门。
皇帝还在老二和老三中间纠结,干脆把他们打包去镇安候庄子谦那里镀金——可是谁也没想到,北狄已经老实了几十年,偏偏在这一刻死灰复燃。
从弘安二十三年起,弘安帝一直病歪歪。都说最了解你的是敌人,北狄趁虚而入,在春耕时节,向庄家父子镇守的明远关发起猛攻。
其实对于庄家父子来说,老朋友了,打得凶也不是不能打。但是问题在于,最厉害的敌人就是猪队友,两名皇子完美展现了这一点。】
被评价为猪队友,二皇子和三皇子对视一眼。
他们已经看出来了,天幕不仅仅对皇帝不敬,而且还瞧不起他们的能力。
二皇子:我武力高强!我有武将追随!
三皇子:我饱读诗书!我门下英杰众多!
好气哦,但是不能说话,要保持沉默。
【一切都准备得很好,谁也没想到其中有一个名叫“三皇子”的变数。
总结两个词,就是“视军令如无物”、“贪功冒进”,咱们的大热门三殿下不仅没蹭到功劳,还顺利把自己的小命整丢了。
他被身边人一怂恿,立刻欢天喜地出门送人头。理所当然地轻敌被杀,头颅挂在城门口当挂件。
啧啧。】
天幕说完还不算,顺便附赠两个颇有鄙夷意味的语气词,听得三皇子满脸菜色。
【当然也有人会说,那咋了,中宗不也是这种人吗??up你不要太双标!
是的,中宗也是这种人,所以他喜提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八字评语大礼包,文官嘴里的好话更没几句。但最重要的是人家好歹打赢了,你老三纯粹给人家送战功好不好。】
“哼哼。”四皇子从鼻子发出一声冷笑,“刚愎自用,好大喜功。”
四皇子自恃罪名轻,胆子也比几个罪名响当当的兄弟更大。
此刻他念出这八个字,是纯粹的阴阳怪气。
皇帝一阵心累:“闭嘴。”
该怎么否认自己真的考虑过老三呢?
而且他还很在意一点,什么叫外敌都打到城门口了?
宁朝立国百年,高祖武德充沛,太祖亦有乃父之风,国祚传到弘安帝手上,绝对不可以在他这里有分毫闪失!
弘安帝仔细一想,如今还有点威胁的,也不过是北狄,其他部族不过尔尔。
要不派兵先把北狄部落打下来?
弘安帝陷入沉思。
【三皇子已死,弘安帝究竟是否属意过他,已经不能知晓。后世有人觉得,如果不死,三皇子有可能是一个能臣。
但是up想说,聪明不能代表会办事,旧宁书几度为三皇子遮掩,说他为镇国门,勇猛杀敌,最后力竭而亡,实乃智勇双全,只是运气不佳。
但春秋笔法还是敌不过我们的火眼金睛,三皇子真没史书里写的那么厉害。注意,他去的地方是明远关,当时镇守的边将正是镇安候庄子谦。
这位大家都很熟,弘安朝不兴武力,他算是难得的猛将。人家身经百战,要你一个不通兵策的皇子去摘桃子?臭不要脸——哦,搞错了,摘桃子的不是老三,是老二,美滋滋拿了个头等奖,其实功劳是没有的,活着回家就是弘安最棒的宝宝!】
三皇子:???
三皇子勾起的嘴角重新掉了下去。
我一个死人,那种不给面子的话题,能不能不要继续讲了?
二皇子也不开心:什么叫我活着就行?!你到底哪里看不上我!
弘安帝才懒得管两个儿子的心理健康,叹息道:“牧之确为朕之猛将。”
牧之就是庄子谦的字,为了表示宠信,他向来叫得很亲切。
【当然,二皇子不愧与三皇子是兄弟,都是“那咋了,咱就是要硬刚”的武力派。
二皇子收到弟弟惨死的信息,当着一群臣属的面,嘲笑完老三活该,随后冲出城与北狄大战“抢人头”。
不过在打仗……啊不,运气上,他比自己的好兄弟强一点,倒是活着回来了,顺便还把好弟弟的头拎了回来。】
二皇子眼睛一亮。
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父皇,见他也正瞧着自己,心里突突直跳,满心都是期待与畏惧。
天幕造反逼宫的讖言在前,他罪名最重。从刚才到现在,他战战兢兢,只恐被父皇一个看不顺眼,就当场拉下去斩了。
好在弘安帝只看着他,却什么也没有说。究竟要如何处置这个“谋逆”的二儿子,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想好。
【这其中,有一个人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二皇子并不是什么军事天才,能活着回来,全靠这个人拼命。生死一线之际,二皇子被捅了个洞,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带兵冲锋,将大皇子带了出来。
好不容易回到阵地,老二还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跟左右臣僚说,“如果我真死了,就带着我的尸体弃城而走,免得我爹降罪。”
不知道这一段有没有美化过,但某种意义上,老二虽然笨了点,为人还是不错的。】
弘安帝听到前面,大赞一声:“十七岁的少年郎,竟有如此胆魄,不愧英雄出少年!”
二皇子深深埋下头,耳边传来父皇愉快的声音,他咂摸出一丝连绵不断的苦涩。
他分明也是敢打敢冲的猛将啊。
听到后面,弘安帝又沉默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二皇子几乎能听见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声,那样沉重,那样激烈。
“抬头。”是弘安帝的声音。
二皇子微微仰起脸,目光仍然死死盯着膝下花砖,一动不敢动,脸色依旧煞白。
“只会逞匹夫之勇,算什么本事?”弘安帝语气平静,似乎片刻前的怒火从不曾出现过,“朕几次教育你们,要兄友弟恭,你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二皇子笨了些,但不是听不出来皇帝的言外之意。
他又惊又喜,当即五体投地,颤声道:“儿臣有罪!”
弘安帝的目光久久停在他身上,良久,他转过头去,对赵文道:“去请丞相进宫。”
三皇子:“?”
所以他嘲笑我的事情当没有发生吗?
【三皇子既然死了,太子之位就没啥悬念。因为二皇子守城有功,京城中流传起大皇子肖似祖宗的风声。弘安帝也很配合,同年,他立二皇子为太子。】
这次轮到二皇子乐了。
几个兄弟目光怜悯,同时想起了二哥逼宫的英勇事迹,暗暗想:让你开心两分钟也不是不行。
整个御花园非常沉默,好兄弟们都昂着脖子,努力想听见二哥的黑料。
【众所周知,二皇子是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莽夫。不过,其实弘安帝的几个儿子都挺奇葩,好像每个人都遗传祖宗,但只遗传一部分。
二皇子可能就是返祖的结果,很有高祖遗风,可惜只有武风,没什么脑子。】
二皇子被一通嘲笑,顿时脸色青红不堪,想要说什么,碍于自己尴尬的处境,又活生生咽了下去。
弘安帝心情只比刚才好一点,正看他不顺眼,见他欲言又止,顿时冷笑一声:“你觉得你很聪明?”
他才真是心有戚戚,天幕评价这个儿子,着实说得太对了。
这个儿子就是只长肌肉,不长脑子!
至于二儿子的面子……他还被天幕告知自己会被儿子犯上谋逆,他的面子还不是被丢干净了?
二皇子:“……”我这不是什么也没说么。
【诚然,二皇子再怎么愚蠢,他也是皇帝的儿子,岂容你等俗人置喙?弘安帝庙号仁宗,向来宽厚待人,虚心纳谏,但在儿子的事情上,不可能会退步。
丞相萧宜春数次上书,表示二皇子难当重任,最好换人。但皇帝表示,你说得很好,但我不听。难道我不立自己的儿子,去立我的侄子吗?
顺带一提,不要问为什么弘安帝不选老四老五,因为自古立嫡立长,二皇子还活着呢,换人的话,剩下那两个没啥用的废物要把京城掀翻。】
骤然听说自己的庙号,弘安帝长松一口气。
他还担心这堆烂摊子会影响自己的身后名,看来问题不大。
仁宗……尚且算是不错。
弘安帝的心腹大臣也是这么想的,纷纷感慨:“陛下的确宽厚,从不无故降罪于人,实在是古来罕见的明君也!”
“是极是极,这庙号定得极好,能与陛下君臣相得,成就这番盛世,正是我们的荣幸。”
幸好没在中宗朝当官,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一个暴君,他们都怕自己活不过两年。
至于被天幕评价废物的老四老五:“……”
呵呵。
他们就像等着判决的囚犯,到底自己干了什么坏事,终究还是猜不出来。
【关于弘安朝的夺嫡之争,其实是有说法的。比如之前提到二皇子畏罪自杀,为什么说自杀呢?因为弘安帝不愧仁宗之名,对造反的儿子也大慈大悲,不准备砍头。
再说弘安帝。弘安帝出身不好,生母是宫女,生下弘安帝后就被去母留子。
原本生母去世,应该交由妃嫔抚养,可惜他运气不好。宁太宗颇有高祖之风,一生都在和外敌斗争,不是在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而他后宫空虚,只有三个高位妃嫔——更不巧的是,这三人都有了自己的子嗣。】
被天幕一提,多年前的回忆又溢满心头。
弘安帝握着扶手的手微微一紧,好一阵才松开。
既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这天幕口无遮拦,那么从旁人的嘴里听见自己的过往,也算别有意趣。
走到半路上的周涉:“……”姐啊,这是我们能听的吗?!
如果他还在宫外,他当然要乐滋滋看戏,问题是他快要见皇帝了啊!
你别把他说发火了。
【于是弘安成了烫手山芋,最后贵妃说,还能咋整?拉倒,养呗。
但是宁朝的太子都充满了戏剧性,就像谁也预测不到,弘安居然会登基。在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非常不起眼,包括他的皇后,当时也不是按照太子妃的标准找的。
孝贞安皇后的爹只有五品,这里可以参考一下他几个弟弟的后妃:怀王妃出身侯府、肃王妃是国公府长女,差距很明显了。】
弘安帝听得有点不高兴。
皇后咋了,皇后很好嘛。
什么差距,差距就是那些人统统比不上他的皇后!
赵文察言观色,看见皇帝微微垂下的眼帘,顿时悟了,轻轻递上一杯热茶。
弘安帝接过茶,抿了一口,不经意扫过面前的几个儿子。
居然听见老娘被天幕这样胡说都没有反应,真是白养了。
“哼!”
还在竖起耳朵认真听的老三:“?”又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