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缙能知道她长肿瘤的事,陆悠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昨天晚上她就在想,他们两个打起来,会不会跟她生病有关。
但她记得江晟屿说,是温缙主动联系他见面的。
她抬起头,视线落在青年温和的脸上,而对方也静静注视着她。
陆悠梨不会再问他“为什么”了,他之前给过她答案,她不需要再从他口中确认一遍。
“下次别再这样了。”她往下迈了一级台阶,牵着他的手,亦步亦趋,“你以为你是高中生吗,还约架。”
“为什么认定是我先挑起来的,”温缙淡淡地反问,“你就这么相信他说的话?”
陆悠梨摇摇头:“他不是那样的人。”
“对,他不是那样的人,”他重复,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我,喜欢使阴招,当小三,下贱又不要脸。”
她脚步一顿。
不用想也知道这些话是谁说给他的,
“你就放任别人这么说你?”她低声问。
“他又没有说错。”温缙似笑非笑。
自己操刀把心脏捅烂的那一刻,他得到了快感。
“如果你觉得他说得对,为什么还要复述给我。”陆悠梨看向他,“你的目的是什么,试探我会不会因为这些话难过?”
心思被戳破,他反而更坦率了:“所以你会难过吗?”
她别开视线,沉默。
就在温缙以为他永远也等不到她的答案时,面前的女孩忽然开口了:“我很难受。”
“没有人可以这么说你。”就算是江晟屿也不行。
他微微一怔。
“但这是最后一次,”陆悠梨继续说,“如果下次你再背着我找别人的麻烦,我不会再心疼你了。和别人无关,我不想看到你这样,就算你拿我当借口也不行。”
“好。”温缙眸中泛出暖意,他答得很快,“我答应你。”
就像一双手接住了他破破烂烂心脏里滴落的血,试着让这些鲜红的液体回到原本的器官里流动,哪怕无济于事,但对他来说也足够了。
他好幸福。
陆悠梨犹豫了一下,有件事她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告诉他:“昨天江晟屿跟我表白,我没有答应。”
她没再往下说,相信对方能明白她的意思。
但温缙好像故意听不明白似的:“所以呢?”
她没有忽略他眼角的笑意,微微蹙眉,心想原本体察人心的青年什么时候学坏了,这么恶趣味。
……就像宋格非一样。
这个想法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别说是按回去了,她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联想力变成了脱缰的野马,让她总是不合时宜地在一个人身上,发现另一个人的影子。
起初她可能会害怕,会自责,觉得自己道德败坏,但是渐渐的,她觉得无所谓了。
就这样吧。
“所以,”她收回思绪,无奈地回答他的问题,“你没道理再揪着他不放了。”
她见识过了温缙的阴暗与偏执,他一边向她保证自己要的不多,甚至只想“做小”,一边又擅自给江晟屿发照片挑衅,被她发现也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妒忌。他表面上妥协,答应跟她做朋友,结果当晚就去找江晟屿打架,还故意在脸上落了伤博取她同情。
……就连急性胃肠炎住院的事,她现在都怀疑是不是他故意演给她看的,为了找个借口让她来看他。
那么接下来呢?
他还会像之前一样,上一秒还小心翼翼地保证不会越界,下一秒就变了一副面孔,毫无顾忌地报复她身边的人。就算被她识破,他也毫不在意。
他太了解她了。他之前可以倚仗她对他的偏爱,有恃无恐。她说不爱了,要划清距离,他就转而利用她的善良,通过折磨自己换取她的恻隐之心。如果有一天她连善良都不愿意施舍给他,他在失去所有筹码之后,又会变得有多极端?
温缙是个意志坚定的疯子。谁也别想改变他,拯救他。他享受其中,并感到舒适。
她只能庆幸,他现在还愿意听她的话。
……
中午下课之后,陆悠梨回到家里,发现只有江晟屿一个人。
“你先吃饭吧,吃完之后我们聊聊。”
他把饭菜都盛到盘子里,给她准备好筷子,然后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她。
“……你不吃吗?”
“我不饿。”
陆悠梨不知道他是真不饿还是没食欲,如果是后者,那她难辞其咎。
她不敢多言,乖乖低下头吃饭。
吃到一半,门铃突然响了。
江晟屿去开门的时候,她还以为是温缙回来了,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才抬起头:“……”
宋格非站在门厅处,目光落在她身上:“我听他们说你长了恶性肿瘤,怎么回事?”
陆悠梨惊疑地望向江晟屿,希望他能解释一下宋格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相比于她,江晟屿要淡定得多:“我之前说了,我们好好谈谈。”
原来这个“我们”,不止她、江晟屿和温缙……还有宋格非?
见她一脸窘迫,抓着筷子一动不动,江晟屿皱起眉头:“不会吧,除了我们三个,你还喜欢别人?”
“没有没有。”她慌忙否认。
宋格非对他们两个之间的对话不感兴趣,他看了一眼时间,然后问江晟屿:“怎么只有你在,另一个小孩呢?”
小孩……
江晟屿抱臂,扯扯嘴角:“他在来的路上了,您别着急……叔叔。”
说完,他转向陆悠梨,暗讽道:“你还真是不挑啊,这么老的都下得去嘴。”
“这不怪她,”宋格非拉开一把椅子,施施然坐下,“我朋友认识一个不错的男科医生,可以推给你。”
江晟屿怔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他何出此言,但嘴上可不落下:“无中生友就不必了,看来您平时受到了不少困扰,我爸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跟他说是我介绍的,可以给你优惠。”
“当然了,我爸他本人是脑科医生,您如果有需要可以一起看看脑子,”他冷笑道,“免费。”
宋格非置若罔闻,拿出手机,开始忙自己的事。
江晟屿脸都黑了。
周围安静下来,陆悠梨扒拉着饭,脑袋越来越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门铃又响了。
看江晟屿和宋格非都没有动的意思,她垂下眼睛,逃避一样,过去把门开开了。
温缙进来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客厅里的其他两个人,他像是感觉不到他们之间诡异的氛围,礼貌微笑:“人都到齐了。”
他戴着新配好的眼睛,金丝边框,如果不是脸上的伤太过触目惊心,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斯文的绅士。
没人接话。
他也不在意,关切地望向她:“悠梨吃完饭了吗?”
刚刚经历完餐桌上两个人的针锋相对,她神经紧绷,在温缙平和的声线中,渐渐放松下来:“……嗯。”
“别害怕,我们过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温缙捏了捏她的手指,耐心安抚,“你要不要先喝杯水,歇一歇,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希望能跟你好好谈一下你的病。”
他在餐桌旁落座,三个人各占据一侧,互不干扰。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瞒了。陆悠梨拿出手机,把之前诊断证明还有CT结果分别发给了他们三个:“三月份我去做胃镜的时候,发现胃粘膜下长了结节……”
她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所以你在三月份就知道自己得病了,”江晟屿绷着唇角,“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平静地反问,“如果你知道我得病了,你会是什么反应,难过,想对我更好一点,还是立刻跟我分手?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当然不会跟你分手……”
“既然这样,那我为什么还要让你知道呢?”
因为我作为你的伴侣,应该有知情权。这句话他没能说出口,毕竟昨天她刚刚拒绝了他的正式告白。
“低危间质瘤应该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从知道她得病开始,宋格非都异常平静,“我不觉得你爸妈是在搪塞你。我的一个同事他妻子也得过这种病,和你一样发现得比较早,切除肿瘤之后吃了三年多的药,就再也没复发过。”
“因人而异。”陆悠梨知道他说的这种情况,“有的人的肿瘤一辈子都停留在一公分,但也有的人频繁复发,产生耐药性。我姥姥就是因为这个病去世的,我没办法不往最坏的方向想。”
“下次随访是在六月中旬,期末考试结束之后。”她低下头,“到时候我就会知道肿瘤有没有长大,但即使没有恶化,以后的随访也不能停,这种感觉……就像在我脑袋上悬了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恶化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做手术就要吃药了,每天提心吊胆盼着不要复发……满脑子都是它,我没办法正常生活了。”
“悠梨,先别想太多,积极配合治疗,”温缙缓声安慰她,“也不要担心吃药的副作用,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
“我也会一直陪着你,”江晟屿说完,后半句话降低了声音,“……只要你需要我。”
这种轮流表真心的场面实在太让人尴尬了,陆悠梨没敢看宋格非,生怕他也说出来类似的话。
她真的不需要他们这样。
其实,她的初衷可能只是想放开一点,在病情恶化前抓紧谈一场恋爱,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场恋爱变成了三场恋爱,交织并行,编成一张巨大的网,叫她越陷越深。。
“无论我的病情未来发生什么变化,我都希望能快快乐乐地生活,也希望你们……能像以前一样,过正常的生活,”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温缙脸上的伤,所有的话都是发自内心,“不要受到我的影响。”
虽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清楚,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所有的错误她也已经铸成了,而他们……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会处理好,不用你操心,”宋格非看着她,“接下来你该上学上学,该考试考试。难受的时候随时跟我们说,随访之后也要记得告诉我们结果。剩下的,只要你不提,我们就当不存在。”
他把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了,其他两个人都没说什么,算是默认。
陆悠梨心里忽然有点难受。
“对不起。”
她不值得让他们付出这么多。
江晟屿抿唇,意有所指:“该说对不起的另有其人,我才不需要你道歉,这是我自愿的。”
“我下午还有事,”宋格非旁若无人地起身,临走前嘱咐她,“晚上再联系。”
他走后,江晟屿皱起眉头,目光从门口落回她脸上:“这种装货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我……”陆悠梨说不下去了,“你怎么把他也叫来了?”
江晟屿冷哼一声:“他还用人叫?他巴不得能找个理由过来膈应我们。”
她默默看向温缙。
“你昨天从医院离开之后,上了他的车。”青年委婉地解释。
他不用往下说陆悠梨都知道,他肯定连车带人查了个底掉。
“还有那个牙印……”
“我们之间没到那种关系。”她闷闷地解释。
江晟屿眯起眼睛:“所以你不喜欢他?”
“……”
见她沉默,他的脸色越来越冷,后悔死多此一问了。
“我该回公司了。”既然事情已经谈开,温缙也不打算逗留,“悠梨,好好休息。”
他说的是回公司,而不是去医院。
相当于默认了之前是在装病。
陆悠梨在心里默默叹气
“你也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
咔哒一声门响,客厅里只剩下她和江晟屿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