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瓯巷——
“你们身后那便是尹三福家。”蒋夜同一旁的邻居道谢,转而伸手指向一扇竹质矮门。
站在门口,那蹲在地上用树枝划着土块玩耍的小童看见了一行人,一颠一颠地向他们跑了过来,脆生生地开口道:“你们是谁,来我家作什么?”
蒋夜和周若羽正探头寻找着小童的父母,欲呼喊出声时被孙曌瑛灵机一动给拦了下来。
少女蹲下身子,清了清嗓子,尽量将声音捏得更细些,轻声道:“小娃子,你哥哥呢?”只是孙曌瑛有些用力过猛,那声音听起来语调奇怪极了,吓得小童眼神中透露着恐惧,向后退了半步。
柔声细语孙曌瑛是真的不在行,眼见场面有些尴尬,她转头环视一圈,目光最终停在了周若羽身上,少女忽地直起身,一把拉过了有点恍惚的周若羽,冲她使了个眼神,但是周若羽并没领会其中的意思,眼神呆滞望着阿曌。
孙曌瑛“啧”了一声,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周若羽恍然大悟发出一声“哦~”,随后也照着阿曌的样子柔声细语地询问:“小阿弟,我们是你哥哥的朋友,你知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呀?我们找他有事呢。”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一把清甜的嗓音攻势下管他是人是妖都要沦陷,那小童果然对甜甜的大姐姐十分有好感,扑到了周若羽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说道:“我哥哥去送东西去了。”
孙曌瑛微微提示周若羽接下来的问题关键词:“送东西?”
周若羽得到启发,接着道:“你哥哥是做什么的呀?给谁送东西呀?”
小娃子脸上满是骄傲,高声道:“我哥哥可厉害了,我哥哥跑的很快!旁人都找我哥哥送东西~”
蒋夜心中大约想到了尹三福应该是个轻夫,专门接些替人跑腿的散活,轻柔道:“小弟弟,那哥哥出门前有没有说过要去哪儿呀?”
那小娃子被周若羽发髻上的红色飘带吸引,一直在手指上缠绕把玩,并不理会蒋夜的问题。周若羽又柔声问了几遍,可小孩子的注意力早就飞走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孙玄影有些不耐,上去把小童一下子从周若羽的怀里拽了出来,冷声道:“小鬼,你哥哥最后出门前要去哪儿?”他本就锋利凌厉的长相在严肃不笑的时候更像是个坏痞子,眼见着小娃子的嘴向下瘪去,孙曌瑛见状立马隔开二人,上前想要安抚住马上要哭出声的小童。
真是造孽,本来到死者家中重提人家的伤心事就已经有些冒昧,结果门还没进就把人家的孩子给惹哭了,这下还怎么有脸到人家家里开口再问呢。
一切都为时已晚,那小娃子终于憋不住放声大哭,孙玄影在一旁有些发懵,自己有这么可怕吗?不过是问了一句话就给吓哭了?他也没疾声厉色阿,你委屈我还委屈呢!孙玄影内心一阵翻腾,十分不解。
忽地,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对年迈的老夫妻闻声走了出来,“什么事啊,平乐?”
小童看见父母出来了一路小跑进母亲的怀抱,抽抽噎噎委屈得不行。
蒋夜觉得过意不去上前赔礼道:“在下是静和观的弟子,有礼了,我们来想了解一下尹三福的事情。”
老妇听到了死去儿子的名字一下子脸色铁青,满面愁容,而那老翁先是愣了一下,还没等蒋夜问出下一句直接抄起一旁的扫把开始赶人:“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说,快走快走!别再来打扰我们!”
老妪闻言更是同怀里的娃娃一样掩面抽泣起来,看到如此情形他们挤人也不好意思再多逗留,只能灰溜溜地从人家门口撤退。
“要不我们问问周围的邻居吧,或许有人能看见尹三福朝什么方向去了。”周若羽提议道。
一行人沿路把这条街上的人挨家挨户问了个遍,几个人凑到了一起交流所得,有人透露尹三福几日接到了一个大单子,还为此高兴了好几天,那单子好像是镇子上最大的茶楼宝玉楼的。另外周若羽还从一户人家那里得知,一个男子穿着打扮很像他们的师弟,前天路过此处问那户人家要了碗水,沿着此路向那头的荣山走去。
蒋周二人好不容易得到了师弟的消息都格外欣喜激动,恨不得立刻寻去,孙曌瑛也看出了二人寻找师弟的急切,体贴道:“寻人还需掌握黄金时间,不如,我俩去追尹三福的线索,你们二位去找师弟,咱们最后在客栈集合。”
蒋夜和周若羽都十分满意如此安排,纷纷应声作礼,互相告别后便向着身后的荣山赶去。
“走吧~”孙玄影轻挪了一步正正挡在孙曌瑛的面前,阻住了她向远方二人看去的视线。
孙曌瑛心里突然有点发毛,怎么有种掉进陷阱里的感觉呢?四人同行久了竟然有点不适应和他单独相处了。转身径自走去。
***
酉时,宝玉楼——
“客官儿里面请~”那小厮满脸热情,可是看到身后的孙玄影走进来后却伸手拦住了他,脸上的笑有些僵硬解释道:“这位客官,咱们宝玉楼只接待女客,男客可以到前面的凤仙楼看看。”
“扑嗤”一声,孙曌瑛实在没忍住,往里面大跨一步和他划清了界限,表明了是不会帮他解围的,甚至抱着手臂在一旁看起了戏。
孙玄影一脸无措,盯着少女求救:“我们是一起的,不信你问她。”说罢就想强往里闯,结果被站在两旁的壮汉给架了出去。
宝玉楼中全是男伶官儿,自然只接待女客,身后没有了跟屁虫,孙曌瑛顿时松开了拳脚,自在悠然仿佛回到了风堐镇的快活日子。
孙曌瑛踏在朱红色的长毯上,这艳红一路蔓延到中间圆形舞台前,金色的圆台四周铺满缤纷十色的鲜花,花上还沾着晶莹鲜亮的露水。今晚似是有重大演出,舞台上方拢着昂贵的金帛月影纱,红毯两旁是一张张方桌鳞次栉比,伶官儿个个人比花娇,与恩客酒酣耳热之际还不断抽空抛着媚眼儿,丝竹声不绝于耳,真真儿是一副只应天上有的神仙场景。
“客官一个人吗?”一位身着月白色舞裙的伶官儿一只手已经搭上了阿曌的肩膀,年纪不大的样子,声音轻柔略带些磁性听的人心里痒痒的,那人上身的短衫是轻柔的月影纱,月影纱昂贵,穿得起这种材质便能猜到这位伶官人气应该很高。
“若不嫌弃,请随奴家上座。”不好拂了美人的好意,孙曌瑛脚下不受控制地跟上前去,桌子的位置在舞台的左侧后排。小厮非常有眼色地跟上来摆桌上酒。
那小伶官姿色颇绝,桃花眼里一副水润的褐色眸子,鼻梁高挺,眉骨高耸,长相带有些异域风情,樱桃小嘴上并非是艳俗之色而是橘中带红,显得人皮肤白皙如明珠,小厮退却后伶官儿轻轻拎起酒壶,姿态优雅地为面前的少女斟酒布菜,“奴家染尘,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如黄鹂般动听婉转的声音传来,孙曌瑛正想开口回答,肩膀上忽然一沉,一旁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叫明月,我叫玄影。”
孙玄影此时竟然稍稍变换了容貌,凌厉的下颌线被柔化,平眉变得细长,圆圆的眼睛变成了上挑的狐狸眼,个头也矮了些,束发的丝带变成了艳红色,此时的孙玄影简直就是伶官儿心中完美的俊俏女客。
孙曌瑛大惊,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五官上都有细微变化,但是整体上还是能够看出是孙玄影的模样,她附身贴上去耳语:“你竟然会易容术?”
孙玄影并没搭话,在伶官儿与她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少女撇了撇嘴,又道:“你干嘛替我改名?”
“他不配叫你的名字。”孙玄影微微侧身低语,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前方舞台,他的声音冷得能把人冻成冰块,那脸色更是像要吃人,这猫妖真是记仇,自己也不是故意要撇下他,人家不接待男客她又能怎么办。
孙曌瑛苦叹一声,拣了一颗樱桃扔进嘴里:“唉~”
“两位客官莫不是第一次来吗?”染尘看着气氛有些尴尬,开口插话试图热场。
“我是,她嘛~”孙玄影顿住片刻,偏头斜了一眼掩面别过头去的少女,刻意提高了音量补充道:“她可是花场的老手。”
”是吗?那奴家可有幸敬明月小姐一杯,明月小姐一进门奴家就注意到您了。”伶官儿跪坐着想挪到阿曌身边,结果被一旁的有力臂膀一把揽回去。
孙玄影脸上绽开一个硕大的虚伪假笑,那笑容之下掩藏着不易察觉的煞气:“她不喜饮酒,来~,我陪你喝。”随即他直接一把提起酒壶,另一只手狠狠钳住小伶官儿的下巴猛灌几下。
染尘起先还能酒注不断地咽下去两口,看样子没少被灌酒……可孙玄影一直举着壶连带着手上钳制的力道也越来越重,根本就没有打算放过人家的意思。染尘被呛得挣扎起来,酒水洒了满脸甚至流进眼睛里去了。
孙曌瑛起先还啧啧咂舌,在旁边兴趣盎然地侧眼瞧着这一副十分难得的场景,孙玄影此刻男扮女装,冷着脸俯视着身下的俏伶官儿,霸道和强势更是几欲溢出眼眶将面前的人吞吃干净。
孙玄影一向在她面前乖巧听话,无有不依的,今时今日这番模样倒是让阿曌摸不着头脑有些不认得了,不过……这场景倒是莫名其妙的有些熟悉,这小子是跟谁学的?
一高一低这场面还真是别有一番趣味,看得她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孙玄影愈发用力,连酒壶的壶嘴都要怼到染尘的嗓子眼儿里去了,孙曌瑛看他有些失控赶紧出手拦下,一把夺过了酒壶藏在另一侧,生怕他在这里发疯把人家的场子给砸了。
染尘摆脱了孙玄影的钳制慌忙逃窜到孙曌瑛这侧,玉臂抬起掩住了不停咳嗽的嘴巴,阿曌轻拍他的后背安抚着,连连赔礼道,“实在对不住,我朋友第一次来不懂规矩,并非针对你别往心里去。”
孙曌瑛用一旁的方巾替伶官儿擦拭脸上和身上的酒液,染尘身上的月影纱已经浸湿一片,胸前的好光景瞬间清晰,少年清晰的腹肌线条更加深邃,一呼一吸间上下起伏张弛有度。
“不打紧,奴家身上湿,莫污了小姐的衣衫。”染尘睫毛上还带着细小的水珠,双鬓发丝贴在脸上,眸子润得像是能挤出水来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犬一般,真是我见犹怜。
染尘一只手欲握上阿曌的手腕,身旁的黑影就立马窜起,孙曌瑛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在了染尘手里将他推远了,脆声道:“就当是赔你的衣服了,这桌不用人伺候了,你先下去吧。”
再晚一秒,她都不确定能不能保住染尘的性命……余光里,身旁的人周身被黑气笼罩,她想起龙宫里孙玄影幻化原身的样子便心里发毛,他那副豹身蛇尾的身形配上白花花的獠牙当真是人间噩梦。
每每想起,孙曌瑛其实内心都有些发怵,一路相处下来,阿曌发觉阴晴不定嗜血暴躁才是他压抑不住的本性,一开始的示弱和乖觉只怕是令人放松警惕的伪装。其实……她到现在也不敢百分之百确定,孙玄影煞费苦心地接近自己究竟是来帮自己的还是来杀自己的。
说得更难听些,也许有一天,她只不过是别人的一盘腹中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