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屋内俱寂。这应该是刚认识沈明庭的几个人听他说过最长的话了,都有些不可思议,沈诀反应最为激烈,大叫:“兄长!你怎么就带他!”

    祝仁虽未料到沈明庭会以这个理由,但是反应极快,笑着问:“徐公子,你的想法呢?”

    徐溪山被这么一打断,自己方才那“但是”后面的句子也想不起来了,沈明庭的那两句话不知有什么魔力,一直在他脑海里“余音绕梁”。

    “我......嗯,可能,留在你们身边确实是最优解?毕竟如果我回去了,到时候被盯上也没人来帮我......”徐溪山犹犹豫豫道。

    卢杏像是有些恨铁不成钢,想说什么,但半天没挤出来。

    徐溪山接着道:“但我不能一直跟在你们后面啊,所以,我也得自己能防身。”

    徐溪山虽然不反感方才沈明庭说的“保护”,也或多或少地理解他对自己的愧疚,但徐溪山毕竟是个大男人,要他一直躲在别人身后,他做不到。

    沈诀挑眉:“你不会武功,又没有灵力,怎么防身?就算给你一把趁手的武器你也发挥不出它最大的效果啊。”

    祝仁笑道:“话虽如此,但方法总比困难多。”

    徐溪山用不了武器,可以用符咒,而支撑符咒的灵力,也可以向其他人“借”。

    徐溪山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借”法,没过多久,他便明白了。

    一段时日过去,在众人的帮助下,徐溪山肚子上那个窟窿好得很迅速,虽然他体感自己相较以前头晕的次数多了些,但他权当是受伤的后遗症,因此也没再多当回事。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行动已经没有任何阻碍,除了跑不快,其余的行动已经不受任何影响了。

    于是这一日晴光正好,徐溪山终于迎来他的“第一课”。

    祝仁幽幽道:“万事万物以灵力为支撑,所以第一步,徐公子,先把你的手伸出来。”

    徐溪山听话照做。

    “接下来,沈公子,你的。”

    沈明庭还没伸出手,就被沈诀打断:“怎么是向我兄长借啊?为什么不借你的?”

    祝仁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

    沈诀嘴角一抽,只当这人不正经,他朝沈明庭看去,后者没有什么犹豫就把手伸了出去。

    接着,两只手交缠在一起。

    手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干燥柔软,徐溪山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两手交叠的地方开始显现出微弱的荧光,徐溪山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从指尖一路传递到小臂、肩颈、心口,最后到丹田,沈明庭似乎收紧了一下指尖,徐溪山的感觉更为明显了。

    祝仁看着眼前这副状况,颇为满意道:“很流畅。”

    “这......”徐溪山惊讶地睁大眼睛,感受着这股在周身游走的灵力,不知什么时候,沈明庭已经松开手,那股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接着他递上一张符纸,道:“这是定身符,试试。”

    徐溪山接过,然后静心,运气,一抬手,啪——

    一只凑巧路过的蝴蝶被定在了徐溪山与沈明庭之间。

    那只蝴蝶的翅膀是妖冶夺目的冰蓝色,此刻被定格在了正在展翅的瞬间,它刚好飞过徐溪山的眼前,他朝它望去,却不知不觉地越过了它,看到了沈明庭注视着他的眼睛。

    “成功了?”徐溪山欣喜道。

    “嗯。”沈明庭的声音也有微弱的上扬,“一次就成功了。”

    “嘿!”徐溪山笑出声,感叹道,“真神奇。”

    说罢,他又问:“这个大概能维持多久啊?”

    祝仁道:“依给予灵力的多少而定,时间不等,有长有短。”

    毕竟是“借”,不可能一劳永逸,徐溪山了然地点点头,又想到一个问题:“那这样的话,我随便找个有灵力的人都行了?”

    徐溪山突然招呼了沈诀一声:“欸,我跟你试试呢?”

    沈诀毕竟年轻,第一次见到这种操作,也颇觉神奇,于是难得不出言讽刺,乖乖伸出手,徐溪山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往上一碰,等了许久,但灵力却迟迟不肯出现。

    “这怎么回事,为什么沈诀不行?”徐溪山奇怪地问。

    祝仁道:“徐公子,这借灵力,一是要双方你情我愿......”

    徐溪山眉毛一挑,对着沈诀说:“你不想借我?”

    沈诀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我是哪种人吗?”但他又不好意思顺着徐溪山地话反驳,直接说出“想借你”这种话,只能梗着脖子站在那里,“你没听他说是‘一’吗,你能不能不要只听人说话说半句。”

    徐溪山怀疑地打消怀疑:“二呢?”

    “二来,灵力毕竟极其珍贵,双方也需要看彼此的契合度,自然是契合度高的才能成功。”祝仁道。

    徐溪山“噢”了一声,站在一旁偷偷看了沈明庭一眼,听完这句话,沈明庭只是伸手将那蝴蝶放走了,这个角度,徐溪山看不清他的表情。

    半响,他道:“那就是说,目前我只能找沈明庭借了?”

    祝仁道:“目前应该是这样。”

    “那以后就要多靠靠你咯!”徐溪山整理好思绪,笑着凑过去,喊了一声,“沈大哥!”

    沈明庭微微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后憋出一句:“......你不要乱叫。”

    徐溪山哈哈大笑。

    在陈木家中的日子,转眼便从处暑前后行至秋分。前往蜀中的行程由于徐溪山的伤病与“修炼”,不得不推迟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徐溪山为了躲太阳,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晚上就练练扔符咒,很难得地过了一段悠哉游哉的日子。

    这一日他练完功,正准备洗漱时,却见陈木提着一个食盒进门来,一打开,里头全是满满当当的月饼,徐溪山这才意识到,快到中秋节了。

    “今年的十五刚好遇上花朝节,你们可以去看看,很好玩儿的。”陈木一边将月饼一一分了,一边给他们说这花朝节的来历。

    原来多年以前,有一位仙女云游路过此地,见此地好山好水好风景,兴致大发,广袖一挥,成片成片姹紫嫣红的花儿便开了漫山遍野,她还教会了当地居民做鲜花饼、酿花茶,为许多人带来生计。后世为了纪念这位仙女,便专门设立了“花朝节”,每年秋季举办,举行各类祭祀活动,庆祝当年收成。

    随着时代的演变,除了其本意以外,由于其格外浪漫的传说,渐渐演变出一些关于情谊的习俗。节日里,人们在张灯结彩的街头上盛装出席,带上自己喜欢的花,为合自己眼缘的人送上一支。

    众人都被勾起了心思,卢杏喃喃道:“那我得去准备几朵花啊。”

    徐溪山捧腹:“你出去义诊一圈要给你爹带个儿媳妇回去吗?”

    卢杏闹了个大红脸,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自己心中所想给说出来了:“我,我就说说,徐大哥,你就别打趣我了。”

    陈木也忍俊不禁,道:“若几位要送花,明日可以上街头去采买几支。”

    说是这么说,但到了第二天,天公不作美,酣畅淋漓地下了场暴雨,拦住了所有人外出的脚步。就在陈木可惜这雨可能会让花朝节推迟的时候,老天像是听见了谁的祈求,非常给面子的又停下了。

    傍晚,灯火入夜,平日里只有微弱灯光的玳瑁村主街,此刻灯火通明,人潮汹涌。

    一群群年轻姣丽的姑娘梳着当地时兴的发型,头发上盘着朵朵鲜艳欲滴的花朵,在街上三三两两地结伴散步,不时用团扇掩住轻笑,人比花娇;男子则鬓边带花,腰间配花,步伐款款地慢步走着;若是俊男美女打上照面,则一阵嘻嘻笑笑之声后,男子鬓边的花可能被抽走了,而女子的头上又多了一朵。

    徐溪山亲眼目睹了一位男子摘下鬓边的花,要送给一位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的姑娘,正待徐溪山以为女子要接过时,她却轻轻摇摇头,用团扇将男子的手轻轻推了回去。

    徐溪山转过头,努力压制住替别人尴尬的嘴角,站在原地缓了缓。随即他觉得,街上所有人都有花,但自己一朵没有,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于是当即找起卖花的花铺来。

    沈明庭正与他并肩走着,见他此刻东张西望,像在找什么东西,于是问:“你在找什么?”

    徐溪山踮着脚四处张望着,答:“卖花的。”

    不知是不是徐溪山的错觉,沈明庭的脚步似乎滞了一瞬,道:“你要送人?”

    徐溪山还在找:“不啊。人家都有,就我们几个没有,太奇怪了。”

    沈明庭:“......我去帮你买。”

    “不用我花钱啊,那敢情好。”徐溪山笑眯眯地,“对了,我怎么没看见卢杏他们呢?他们刚刚不是还在我们后面吗?”

    四周全是熙熙攘攘的陌生面孔,哪里还看得见卢杏沈诀和陈木陈森的身影,不知道是在哪里走散了。

    “算了,那么大人了,走不丢,我们就当分头玩儿吧。”徐溪山摆摆手。

    二人走至一座石桥上,视野提高不少,终于在对岸不远处看到了一家生意非常火爆的花铺,他一下子兴奋起来,但是一看到面前那么多的人流,又犹豫道,“我看到了——欸,这么多人,要不不去了吧?”

    沈明庭停下脚步,问:“你想要吗?”

    徐溪山思考了一下,看看四周都戴着花的人:“想,估计还是想,但......”

    他的但还没说出口,沈明庭只丢下一句“在这里等我”就大步向前去了。

    徐溪山:......

    这小子行动力这么强呢?

    徐溪山老实地站在原地,此刻,一盏盏河灯从上游悠悠飘来,在河面上映出一团团暖黄色的光晕,他仰头,这才注意到一树海棠正高高地生在河边,徐溪山来了兴致,轻轻折下一小枝,心想如果早点看到,沈明庭都不用再去买了。

    他百无聊赖地用花搔着下巴,看着河边一对对情人漫步走着,耳鬓厮磨,徐溪山眼神四处乱飘,突然,他眼神一顿。

    河对岸,陈木和何燏正在一处阴影下相对而立,陈森蹲着玩泥巴,根本没注意身后的情况。从徐溪山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二人交握的双手,身影靠得很近。

    徐溪山不着声色地移开目光,在心中感慨地啧啧两声。

    他没好意思再去看两个熟人谈恋爱,这种感觉就像在宿舍楼下看到旁若无人的小情侣一样,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就在他想沈明庭怎么还不回来时,他的肩膀被轻轻拍了拍。

    徐溪山笑着转过身:“你回......”

    来人不是沈明庭,是一个他方才见过的,拒绝了别人的那位姑娘。

    此刻她正微笑着捧着几朵花,身后还跟了一群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年轻小姐妹,挤在一起你推我我推你,见徐溪山转过身,笑得更欢快爽朗了。

    领头那位姑娘大方地将自己的花递上,笑道:“这位公子,这是送你的。”

    身后有几位姑娘也伸出手,刹那间,几十朵美丽繁茂的花朵凑到徐溪山眼前,看得他眼花缭乱,姑娘们清脆的声音含着笑。

    “我也要送,我也要送。”

    “公子,收我的收我的。”

    徐溪山感觉自己的耳朵好像在慢慢升温,他何时有过如此这般被异性包围的时刻,花朵太多,都看不清楚眼前女孩子们的脸,如此这般,只收了一人的,其他姑娘会怎么想?

    这么想着,徐溪山也不好推却,怕拂了他们的面子,只好一边道谢,一边小心护好手中的那枝海棠,然后将眼前的花尽数收下。

    姑娘们被收下花,也没走,凑在那里七嘴八舌地问徐溪山“是哪里人呀?”“今年多少岁啊?”“职业是什么”这类问题,她们语速太快,徐溪山根本没来得及回应。一个姑娘笑嘻嘻地抽出徐溪山胸前的一束花,伸手,一下子就戴在他鬓边。

    “徐溪山。”

    徐溪山猛然一惊,回过身,只见沈明庭抱着几枝绚烂的花朵,正站在他身后。

    “你回来啦!”徐溪山像是找到救星,抱着花往沈明庭那便快步走去。

    沈明庭看他抱着那么多花,头上还插了一朵,看他一眼,道:“你......”

    身后的姑娘眼见又来了一个与徐溪山爽朗自由的风格完全不同,但仍是十分俊美的冷脸男子,似乎是不太高兴,一时间噤声,有几个反应过来,拉着姐妹嘻嘻哈哈地走了,经过沈明庭时,还不忘往他的怀里也塞了几朵。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桥上顿时安静下来,徐溪山小心将那些花整理好,抱在怀里。

    随后他问:“你买的什么花,我看看。”

    沈明庭没动,只道:“你已经有了,不需要再看了吧。”

    徐溪山“啧”一声:“不一样,你买的和别人送我的那能一样吗?你是不知道,这里的女孩子太热情了,一股脑全送我了,不收多坏人家姑娘的面子。”

    沈明庭听完,将女孩子送的花整理好,另一只手递上买来的,道:“这些。”

    徐溪山认了认,只依稀认出几个品种,他笑嘻嘻地拿过来:“谢谢你请我的花。”

    “请?”

    “啊,你帮我付的钱,不是你请吗?”

    沈明庭似乎憋了口气,又看他一眼:“罢了,你就当是吧。”

    徐溪山没注意到沈明庭这话里有话,此刻月光如水,混着暖黄的灯光,映在沈明庭身上,他突然抽出一直被放在怀里的那朵海棠,趁沈明庭不注意,别在了他的耳边。

    沈明庭身着白衣,头束发带,此刻一朵娇艳欲滴的红海棠别在他脸边,如泼墨山水画中的一点绛红,锦上添花,赏心悦目。

    此刻微风拂过,吹过有挂铃的河灯,叮叮作响。

    沈明庭愣住了,不知是不是红花衬托,面色微红,半响,挤出一句:“你为何......”

    徐溪山明亮的眸子此刻弯成一状月牙,连带着整张俊帅干净的脸生动起来:“你长得好看,不戴一朵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