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乐迟疑一下,扭扭捏捏地从徐溪山身上爬下来了。末了,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后,闹了个大红脸,小声道:“对不起。”
徐溪山刚刚还尚存的对熊小孩的烦躁刹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于是他脸色也变得好看了一些,声音放缓道:“你跟你爹好好说说,嗯?”
小乐再顽皮,回过神来,也再不好对一个陌生人发作。她偷偷抬了抬眼,眼前这个大哥哥一脸和煦的笑容,倒像是真的不再怪她,于是她也没憋住,嘟囔道:“ 我爹不会好好说话,他老打我。”
张乐当着这么多人面被这么控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半晌,咬牙道:“过来!我不打你!”
“你发誓!”
“……我发誓!”
张小乐这才慢慢朝她爹挪过去,没挪几米,就被张乐的大手抓了个严严实实。张小乐立刻就像像个被抓住命脉的鹌鹑,脸皱巴成一个核桃,被她爹拖走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终于结束,围观的人也尽数散开。乔骁那边打发了你一言我一语接腔的村民,松了口气。
徐溪山啼笑皆非地看着张小乐映着夸张表情的那张脸,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孩儿……真是……”
他盯着父女俩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人在感到轻松愉悦的时候,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不知不觉中,天色便入了夜,这场热热闹闹的婚礼也就进入了尾声。
夜晚时分,院内收起桌椅板凳,酒足饭饱之后,几个大汉便燃起了篝火。
“道长们,这篝火晚会是我们这儿婚礼的传统习俗,这是祝福新人们日后的生活和和美美、红红火火!”有村民热情道。
说罢,村民们便自发围成一个圈儿,手拉着手,绕着那堆烧得热烈无比的篝火载歌载舞起来。
火苗旺盛,歌声热闹,徐溪山也不由得被感染了,他刚刚往外迈出一步,本只是想去凑个热闹,没想到很快便被阿秀热情地抓住了手,冲进了人堆里。
“徐大哥,你快来!”阿秀开心地笑着,“你会跳舞吗?”
徐溪山刚一进去,便被村民们手拉着手拽住了,他被迫跟着跳了几步,然后不好意思道:“我不会啊。”
“没事!这很简单的,你就跟着我一个方向就好了!”
阿秀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独特的悠扬,又含着大山赋予的纯真又野性的气质,跳起舞来煞是灵动好看。徐溪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秀复杂的脚步变化,亦步亦趋地跟着做。
他跳了几下,便在心中忙不迭地叫苦连天。
徐溪山根本没有任何舞蹈天赋,唯一会跳的就是那套“时代在召唤”,本科时总有人看他长得还算小白脸,把他拉到各类文艺舞台上去,寄予厚望,但绝大多数时候,徐溪山只能像个棒槌一样立在那里,充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花瓶。
他学跳舞,就像鱼学蹬自行车——乱搞。
他的舞步杂乱无章,还不小心踩了好多次身旁的人的脚,有人不好意思直说,但徐溪山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不知不觉中,人群就转了一个圈儿,徐溪山跟得有些崩溃,还总觉得有股视线一直跟在自己身上,一抬头,发现沈明庭就站在人堆附近,视线似乎落在了自己身上。
徐溪山刹时就感觉到一丝羞耻,自己跳得这么滑稽,难道沈明庭全都看到了?
思及此处,他顿时老脸一红,他连忙松开与身边人交握的手,道:“我不跳了我不跳了!你们跳,你们跳。”说罢,徐溪山脚步一转方向,落荒而逃。
可这圈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最开始的简单一圈儿,扩散到了里三层外三层,徐溪山逆着人流走,根本挤不出去。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
“啊!这位道长!你怎么不跳啊!别走别走,跟我们一起!”
徐溪山无力招架村民们的自来熟,只能不停地局促微笑摆手,但他没反抗两下,又被村民们拉住:“道长!咱们这儿跳的就是一个氛围!跳得好不好,管他干嘛!开心就行!你可千万别拘谨!”
徐溪山面上礼貌微笑,心中暗暗扶额:我不拘谨,我纯粹是菜得丢人。
“再说了,其他道长朋友都来了,咱们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什么都来了,他们可能不……”
徐溪山这话说到一半,就没再接下去了。因为他看见乔骁、沈明庭,还有几个眼熟的乔家人都融入了这人堆里,不知是自愿还是被强行拉来了。他站的地方离沈明庭很近,能姑且算作是一个排,只隔了零星的几个人。
鬼使神差地,徐溪山停下了脚步。
每个人都踩着整齐的舞步,人群移动的速度很快,不过眨眼之间,沈明庭就来到了他身边。
那位村民还在怂恿徐溪山加入进来,不知道是谁把他往旁边一推,又自来熟地把手往二人身上一放,两个人的肩膀就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现在是冬日,但沈明庭年轻气盛,身上好似是一个火炉,炽热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过来,徐溪山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和他接触的部分都好像都要烧起来了。
村民哈哈笑道:“二位道长,快来跟我们一起!”
说罢他就喜气洋洋地把徐溪山的手臂拿起,挽到沈明庭的手臂上,随后走了几步,自己便毫不犹豫地将手挽到下徐溪山的左臂上了。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队伍就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这姿势放在日常中着实诡异,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倒显得非常和谐。眼下这首曲子旋律明快,以舞步为主,没有任何手上动作,可即便如此,他仍是觉得太过吃力,而且被夹在中间,人家那几步是在跳舞,他好像在做什么复建运动。
徐溪山不时地往右边瞟,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明庭似乎适应得很好,脚上功夫有条不紊,都是初学者,但是对比之下,相形见绌。
晃神之间,他不小心踩了沈明庭一脚。
“对不起!”徐溪山赶紧道。
“没事。”沈明庭也回复得很快。
徐溪山简直是后悔死为什么当时脑子一热就停下了,以前做这种不擅长的事情的场合有很多,徐溪山自诩脸皮也很厚,鲜少有真正尴尬的时刻,但他从来没觉得有哪一件像现在这样,让他恨不得马上挖个洞把自己埋了。
当沈明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他心头微微一动,这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他们自中午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从山洞回来过后,两人之间总是有一层莫名的结界,很多次,他想找机会给沈明庭说话,却总是觉得时机不对,不知如何开口,而沈明庭也会察觉到这种不太对劲的氛围吗?
徐溪山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么纠结,简直就不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情。
就像现在,他仅仅只是跟沈明庭一问一答,挽一下手臂,他都觉得浑身上下都开始不对劲起来,周围喧嚣的声音都听不见,四周的身影也都看不见了。奇也怪哉,不是还有一个村民在他旁边挽着他吗?怎么自己不对这个村民这么敏感?
白天他看见那羊角草的时候,自己就想打破这份沉默,但不太凑巧,被别人打断了。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还有点庆幸自己被打断,因为就算是沈明庭接话了,那么他们的话题还是只会局限于“这是什么草”之类的,极有可能聊了上句没下句的无聊话题,那么横亘在徐溪山心头的那个真正的疑惑,错失了某一个时机,便永远会悬而未决。
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一个人对自己的评价,为什么面对他时,会觉得自己好像不像自己了?
篝火燃得更盛了,此时此刻氛围也被推向了高潮,那对新人正好在自己的对面,也被人推挤到人群正中间,二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纠葛甚是甜蜜,看不出一丝不情愿。
有人在起哄,让他们一起跳一支舞。
徐溪山看着眼前这一切,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有什么感情,会让他此刻如此心绪不宁?亲情,不可能,徐溪山很快否认了;友情?可是扪心自问,他会对卢杏和祝仁有这种别扭纠结的心思吗?
那......会是爱情吗?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虽然没有浑身冒出鸡皮疙瘩,但还是扎扎实实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沈明庭是男的,自己可也是男的!
徐溪山不是没见过同性恋,自己也对这个群体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种倾向,也根本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取向,他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对任何一个男人有任何的兴趣。
徐溪山心头一团乱麻,只觉得自己右边的手臂仿佛都要麻了。他偷偷瞟一眼沈明庭,如果对方知道自己内心居然想了这么多,把他俩的关系想成这样,他会觉得冒犯吧。虽然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聊过这种话题,但是徐溪山本能地觉得沈明庭怕是感情史跟和尚差不多。
徐溪山脑子本来是很清醒的,但是现在,他的思维无法练成一条线。
大概、大概,沈明庭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个很特殊的人,同生共死,同床共枕,无法定义成简单的朋友,也无法被定义成其他关系。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会格外敏感,也格外在乎自己与他之间的相处。
想到这里,徐溪山忽然就豁然开朗。他向来对人际关系看得很开,有什么矛盾,也倾向于一定要当场解决才好。
于是徐溪山深吸一口气,道:“沈明庭。”
沈明庭似乎也是有心事的样子,似乎是没想到徐溪山会叫他,有些懵懵的,道:“嗯?”
“你想走了吗?”
“……”
徐溪山顿了一下,不知为何有些紧张,道:“就,我跳得太丑了,不想继续了,好丢人。”
沈明庭道:“不难看。”
徐溪山一笑:“你别拍我马屁了,我这舞步啥水平我自己最清楚,人最怕捧杀。所以你想走吗?”
他这话想离开的意味太明显,沈明庭没有拒绝,他也向来没有拒绝过徐溪山什么,于是他道:“好。”
徐溪山松开挽着的手臂,两个人慢慢溜了出去,远离了人群中心,一直朝外慢慢走着。
远离了喧闹,此刻月明星稀,二人之间很安静。徐溪山自己给自己做通了思想工作,现在也有了勇气开口,道:“咱俩聊聊呗。”
“好。”
徐溪山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少女清脆的声音:“徐大哥!原来你在这里!”
徐溪山一愣,刚打好的腹稿又憋了回去。他皱着眉头转过身,来人居然是方才一直在人群里的阿秀,对一个女孩子,徐溪山总是不愿冷脸相待,于是把眉头舒展开,换上了一个微笑,道:“你不是在跳舞吗?”
阿秀气喘吁吁地跑来,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一圈,顶着一张不知是运动过后变红的还是怎么变红的脸,小声问道:“你们要走了吗?”
徐溪山答:“啊,嗯。已经很晚了。”
“哦,哦……那你们要一路小心……”
徐溪山看出她似乎有话要说,于是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阿秀脸更红了,沉默半晌,道:“徐大哥,你能给我一个你的信鸽羽毛吗?”
徐溪山怔住了。这些天来他耳濡目染,知道这个世界彼此之间传递信息都是用信鸽,而信鸽要怎么找到地址,就是凭借对方提供的羽毛。
言外之意,这阿秀是在找徐溪山要联系方式呢,或许换个说法,这是在搭讪。
徐溪山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后,心头先是一喜,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被女孩子要联系方式,说心里不美,那怎么可能。
但那感觉稍纵即逝,他心头很快就又弥漫上了一阵尴尬,尤其是沈明庭还在旁边,他更有些无地自容了,但那无地自容的感觉并不是被表白后的羞涩,而是……
徐溪山没来得及想出怎么形容那种感觉,他的嘴巴比他的脑子先动:“不好意思啊,我没有信鸽。”
这话的含义,就像一个现代人说他没有微信一样,十分蹩脚,在告白的时候用这个理由拒绝人家,显得像是在把对方当傻子。
果不其然,阿秀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她咬咬嘴唇,面色有些难堪:“徐大哥,你,你也不用以这种理由拒绝我吧?”
徐溪山一脸懵逼:“啊?这啥,我真没有啊?”
他没说谎,他一路上他一直跟着沈明庭,哪里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信鸽,也没必要给其他人传递信息。
阿秀见他神色不似作伪,面色稍缓,道:“那……那我把我的给你,以后你有了……你,你就……”
徐溪山有些苦恼地挠挠头,他没有过感情经历,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情况,有些为难道:“阿秀,你喜欢我什么啊?”
“这,这……”阿秀脸更红了。
徐溪山这才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好不正经,好像是想让别人夸自己,而且说得太直白,把小姑娘整害羞了,于是他又道:“我们才认识第一天,都互相不了解啊。”
阿秀道:“可是喜欢有什么理由,这都是看眼缘的事情呀!徐大哥你长得好看,对小孩子也温温柔柔的,我喜欢你,这不是很正常吗?虽然只是短短一天,但是我光是看见你就开心,没跟你在一块我就心绪不宁,你没有感受到吗?”
阿秀的性格十分淳朴直率,夸奖也十分直白,徐溪山没控制住“哈哈”两声,又赶紧收了回来:“谢谢啊,谢谢你夸我,但咱们就认识一天,以后也不会再见面的,留了,也没什么用吧。”
他又很是痛心疾首地谦虚道:“而且,这世界上比我帅的人多了去了,你只是看了一眼就喜欢我,那以后你喜欢的人会很多的,多得数不过来。”
这话让任何一个人来听,都说得有些不留情面,像在质疑别人的喜欢一样,阿秀瞪大了眼睛,眼尾好像有点发红,道:“徐大哥!难道你就没有喜欢过什么人,或者对任何一个人有过好感吗?你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吗?”
徐溪山沉默半晌,道:“还真没有。”以前他给别人写过情书,但后面想起来,纯粹是因为大家“都”在喜欢那个女孩,所以他“也该”喜欢那个女孩一样,就是一个跟风,后来生活学业忙碌,他更没这个心思了。
喜欢一个人,真的是会像她说的那样?
徐溪山的回答一出,三个人都沉默无言,好半晌,还是阿秀先开了口,叹气道:“好吧!徐大哥,你真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收获了这个判词的徐溪山满脸黑线,他明明那么开朗热情!
阿秀深吸口气,情绪转变得很快,方才还是眉头紧蹙,现在又挂上了得体的笑容,道:“那我就不给你造成困扰了!你们一路平安!”
“还有,虽然只是短短一天,但我的感觉是不会错的。”阿秀笑了一下,道,“徐大哥,你很快会体会到那种感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