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进入十二月。
余川中学新校区位置有点偏，四周都是待开发的农田和荒地。只有东侧一面盖上了两个小区的学区房。用学生的话来说，这是市里为了大家清心寡欲，潜心学习，逃课都不知道能往哪逃。所以整个校园就形成了一个三面漏风的苦读圣地。
六班所在二楼唯一一个饮水机因为天气寒冷水管冻裂罢工了。整个楼层的同学都只能去三楼或者一楼接水喝。接水处往往很多人排队，初冬时节天气还没那么寒冷，但是长时间站在室外还是会和温暖的室内有很大差别。
蒋老师爱徒心切，为了防止同学们感冒，也为了大家能方便地喝上热水，骑着他那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跑去市中心的日用品店买了四个大水瓶回来。教室前门放两个，后门放两个。
同学们在教室里接水就方便多了，看见水瓶快空了也会去自觉帮忙打水。
这天是晚饭点，周氧有点不知道去食堂应该吃什么。眼看着下课铃声打响大家都去吃饭了，她无聊地按了按自动笔按钮，安静地看着走廊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快要生理期了，周氧有点想吃辣的，但是食堂肯定没有又辣又美味的晚餐。一边想着，她一边从书包里找出校园卡，准备去楼下的小卖部买点面包和豆奶对付一下。
等人略微少了点后，周氧下楼。今天天气不是很好，阴沉沉的，右眼皮从早到晚都在跳，虽然她不是迷信的性格，但是确实感觉最近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进入小卖部，周氧一眼就看见了货架上的火鸡面桶面，心下一喜。挑了个日期合适的后，又拿了盒热豆奶回到了班级。
拆开包装放好酱料后，周氧起身准备去热水瓶旁边泡面，一拎水瓶，空的。把泡面放回去后拎着两个空水瓶开始往楼下饮水机走去灌热水。
走到二楼和三楼转角，就看见三个男生急冲冲地往下跑，正好和上楼的周氧撞个满怀。周氧躲闪不及，整个人被撞倒在地。由于是楼梯，三个男生一个接一个地，像叠叠乐一样，全部压在了周氧的身上。
只听见“砰”一声，水瓶磕在栏杆上，然后倒下，一点一点地滚落下楼梯。
此时最上面的男生终于反应过来，开始抓着栏杆借力起身，然后一个个拉起周氧身上的男生后，关心起周氧的情况。
“同学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周氧被撞的有点懵，压了三个人的体重后，缓了好一会才觉得自己喘上来气。一阵刺痛从右手传来，她活动了一下手腕，发现自己掌根有点擦破皮，但是好在骨头应该没事。
“没事的，你们下次注意点。”周氧声音闷闷的，说完想慢慢站起，刚准备抬脚，右脚传来的钝痛让她立刻失去重心又摔了下去。
“同学你是不是扭到脚了？”
“同学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三个陪你去医务室吧。”
周氧想用力按一下右脚脚踝，但是手上的力气才使了四成就感觉到了明显地钝痛。她勉强扶着栏杆站起，才反应过来水瓶刚刚被自己不小心扔了出去。
“那个水瓶是我们班的，如果要是坏了你们应该要赔偿一下。”因为疼痛，周氧声音比平常小了很多，夹杂着颤音。
“肯定会的，真不好意思我们送你去...”
“没关系，我还是能走的，不用担心。”周氧摆手，安慰地朝他们笑了一下，然后开始摸索着往医务室走去。
刚走两步遇见了一个同班的女生，看见周氧一瘸一拐地样子吓了一跳，问清楚情况后扶着周氧去了楼下的医务室。
医务室里这时只有一名刚刚交接班的女医生，她白大褂都没来得及换上就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周氧说明情况后，女医生有点为难：
“我这里只能帮你伤口消毒，但是你脚踝到底有没有骨折要去医院拍片子，我这里不能拍片。”
“我帮你请假吧周氧。”一旁站着的女生开了口。
“我父母没时间”，周氧摇了摇头，“而且，他们应该会很生气我受伤”，看着医生消毒的动作，周氧有点犹豫，但是还是补充了后面一句。
“为什么？受伤了还生气？”同学和医生不解，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周氧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她很确定的是，父亲一定会生气，一定一定会因为自己没照顾好自己而生气。
”可你这样要是骨折你不去看医生你怎么好”，女医生温柔开口，“不能因为你父母会说你你就不去就医啊”。
是呀，快期末考试了，哪怕生病了导致没考好，父母也不会理解的。这个道理，周氧去年就知道了。
但是自己是真的不想给父母增添麻烦了，父母工作那么忙，晚上要是看完急诊拍片子来回也不知道要几点才能休息。
周氧心里挣扎了一下，然后借来了女医生的手机，开始给爸爸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然后接通。
“爸爸，我今天吃饭时候被人撞了，右脚可能有点扭伤。”周氧没敢说骨折，只敢说是扭伤。
“被人撞了？在哪撞的，什么时候的事？”周爸爸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周氧把十分钟前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后，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我晚上有晚自习你问问你妈”就挂断了电话。
周氧有点眼酸，但是这已经是比自己预想到的要好很多的结果了。虽然爸爸没有来接自己去医院，但是至少，也没骂她没照顾好自己。
对，至少没被骂。
顺手锁屏后把手机还给了女医生，道了谢后就离开医务室。
右手伤口被简单贴了无菌敷贴，消毒水带来的痛感还没完全消散，碘伏的味道在寒冷的冬天显得无比突兀。
但是周氧脑子没停。
自己确实不能让爸爸请假陪自己去医院拍核磁，也同样不能给晚上加班的妈妈打电话。自己不能那么不懂事，不能给父母添乱。
“你怎么了？”
正被同学搀扶着回班的周氧一愣，侧头，发现是化学老师。
是那个像姐姐一样的化学老师，是周氧在高一进校时没带校卡时和门卫说明情况的化学老师。
是自己在这个学校，第一眼就喜欢上的老师。
“崴脚了”，周氧抬头笑笑，然后低头看着已经慢慢肿起的脚踝，补充了一句：“不严重，两天好了。”
化学老师站着，没动。她看了几秒周氧，又把视线下移。周氧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不该走，但是单脚站立这么长时间已经开始发酸，于是主动开口：“老师那我先走了，谢谢你的关心...”
“伤成这样还不请假吗。”
周氧回头，右脸擦过化学老师的仿兔毛外套，软软的，很温暖。
旁边同学感受到了她的沉默，默默地先走了。
楼梯间只有周氧和化学老师两个人了，从站的位置向四周望去。除了偶尔经过的值日生，学生大多回到自己班准备上晚自习了。
“你爸不就在学校吗，我帮你打电话问问？”
“老师他今天晚上有晚自习”，周氧赶紧拒绝，然后用力抿了一下嘴唇，“我妈妈也要加班，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少女低头，声音有点哽咽：“老师，他们会觉得我没照顾好自己，他们会骂我的。”
“你在这等我一下。”化学老师听完沉默了一会，快步往楼上走去，留下周氧一个人站在楼梯间。
她有点担心，担心老师去给自己要一张假条。但是自己这样一瘸一拐的，好像一时半会也走不出这校门。
要是自己是寄宿生就好了，是不是爸爸妈妈就不会看见自己受伤了。
突然周氧感到头上一暖，抬头，发现化学老师正在给自己戴头盔，头盔有点大，她下意识伸手扶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条厚厚的羊绒围巾又被系在周氧的脖子上，围巾上沾染了一些香水的味道，让人安心。
头盔面罩随着周氧的呼吸而慢慢起了水雾，脖子也暖暖地。化学老师专心骑车，头盔下的面容在后视镜看得不真切。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被老师扶下楼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一个别扭的姿势坐上了老师的电动车后座。
但是她记得老师带帮自己和班主任请了两个小时假，然后直奔最近的医院。老师跑来跑去帮自己挂号、陪自己问诊再到最后的拿药，以及在听说周氧只是软组织受伤后的如释重负。
还有脑子里不断盘旋着的一句话：周氧，好像有人来救你了。
原来受伤是不会被骂的，原来有人可以帮助自己戴上头盔和围巾，然后抵御世界的寒冷。
她后来渐暖的化学成绩，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