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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园与霓虹泥沼

    2009年秋

    深圳,蓝天酒吧顶层的破败阁楼,像一个被遗忘的闷罐。昏黄的白炽灯泡无力地驱散着角落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霉味、汗酸和劣质香水残留的混合气息。段青青蜷缩在狭窄的上铺,身下薄薄的硬垫子硌得骨头生疼。铁架床在她每一次微小的翻身中,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如同垂死的呻吟。

    远处酒吧传来的低沉鼓点,像永不停歇的心跳,穿透薄薄的楼板,一下下敲打着她的神经。同住的另外两个女孩还没回来,不知在哪个卡座陪酒,或是去了别处。死寂的阁楼里,只有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城中村深夜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

    手指上被玻璃划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几个小时前那场让她无地自容的“事故”和随之而来的屈辱。阿Ken尖刻的辱骂、客人鄙夷的目光、保安冷漠的推搡……一幕幕在眼前闪回。只有郭明生递来的那瓶冰水和温和的话语,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让她在窒息中勉强喘了口气。

    “八百块,包吃住……” 她无声地默念着,仿佛在念一句咒语,试图驱散心头的恐惧和巨大的落差感。这微薄的希望,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将脸埋进带着消毒水味道的薄被子里,努力忽略掉身下铁床的冰冷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味道。活下去,先活下去。

    ……

    同一片夜空下,一列北上的火车正轰鸣着驶过广袤的华北平原。硬卧车厢里,灯光已经调暗,大部分乘客沉入梦乡。秋梦云坐在靠窗的下铺,借着车厢连接处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夜色模糊的田野和村庄的轮廓。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眼神沉静,映着窗外流动的点点灯火。

    他对面的中铺,一个穿着崭新运动服、剃着板寸的男生睡得正香,发出轻微的鼾声。旁边的下铺,坐着一位衣着朴素、面容和善的中年妇女,正借着壁灯的光线,细细地缝补一件衣服。

    秋梦云的行李很简单:一个半旧的深蓝色旅行包放在脚边,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就是几本他提前借阅的大学基础教材。父母都是县城中学教师,家境虽不富裕,但给了他足够的爱和良好的教育。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是给这个清贫教师家庭最好的回报,也是他十几年寒窗苦读的勋章。他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知识的渴望,那是一种纯粹的、向上的力量。

    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像是命运的鼓点,载着他奔向一个象征着无限可能的新世界——北京,清华园。

    ……

    深圳,蓝天酒吧的夜生活正进入高潮。震耳欲聋的音乐如同无形的巨浪,冲击着每一个角落。段青青穿着那套紧身廉价的黑色工作服,像一叶随时会被巨浪掀翻的小舟,笨拙地穿梭在昏暗拥挤的卡座间。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碎发,黏在皮肤上。脚下的高跟鞋踩在油腻反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C区!半打青岛!冰的!快点!”阿Ken尖利的声音穿透音乐,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B5台收一下!眼睛长哪里去了?”

    段青青慌忙应着,端着堆满空酒瓶和果皮残渣的沉重托盘,手臂酸麻得发抖。她刚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到后厨的回收处,还没喘口气,阿Ken那张刻薄的脸又出现在眼前。

    “新来的!发什么呆!VIP2的果盘!马上送过去!再笨手笨脚打翻了,这个月工资就别想要了!”阿Ken指着吧台上一盘切好的水果,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

    段青青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端起果盘。VIP2卡座里坐着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一看就不是善茬。她低着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果盘放在桌中央。

    “哟,新来的小妹?挺水灵啊!”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嬉皮笑脸地伸手,看似要拿水果,手指却故意在她手背上滑了一下。

    段青青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果盘边缘晃了晃,几块西瓜差点掉出来。她吓得脸色发白,心脏狂跳。

    “怎么?摸一下都不行?装什么清高!”黄毛旁边的人起哄道。

    “对……对不起!”段青青慌忙道歉,声音带着哭腔,转身就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站住!”黄毛提高了音量,带着威胁,“哥几个还没让你走呢!陪哥哥喝一杯,就当赔罪了!”说着拿起一杯倒满的啤酒就往她手里塞。

    段青青手足无措,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就在这时,郭明生如同救星般出现了。他端着酒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社交笑容,很自然地走到卡座边,挡住了段青青。

    “几位兄弟,不好意思啊,新来的小姑娘不懂规矩,胆子小。这杯酒,我替她敬各位,算是我蓝天招呼不周,给各位赔个不是!”郭明生语气圆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仰头就把杯中酒干了。

    黄毛几人见老板亲自出面,也不好再闹,悻悻地摆摆手:“郭老板客气了,算了算了。”

    郭明生这才转向段青青,脸上的笑容温和下来,带着安抚:“没事了青青,别怕。去忙吧,下次机灵点。”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自然,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段青青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郭明生一眼,慌忙低头离开。身后传来郭明生和黄毛他们继续谈笑的声音。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郭明生的身影在她眼中,愈发高大可靠起来。

    ……

    北京,清华大学。清晨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法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秋梦云背着简单的双肩包,走在宽阔整洁的校园主干道上。道路两旁是古朴厚重的红砖教学楼,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沉淀着历史的厚重感。随处可见骑着自行车的学子匆匆而过,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和一种蓬勃向上的学术氛围。与他擦肩而过的学生,脸上大多带着自信、专注或对知识的渴求。

    这就是清华园。与他想象中一样,甚至更加庄严、开阔、充满活力。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和自豪感油然而生。他按照指示牌的指引,走向经济管理学院报到的地方。

    报到点人头攒动,但秩序井然。秋梦云很快办好了手续,领到了宿舍钥匙、校园卡和新生手册。他正低头翻看着手册,一个清脆悦耳、带着明显南方口音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同学,你好!请问紫荆公寓5号楼是往这边走吗?”

    秋梦云抬起头。眼前站着一个女生,个子高挑,穿着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微卷披散在肩头,妆容精致得无可挑剔。她有着一张非常漂亮的脸蛋,天生丽质,眉眼弯弯,带着明媚的笑意,让人眼前一亮。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同样打扮入时、但稍显逊色的女生。

    “是的,沿着这条路直走,看到那片蓝色的宿舍楼群,5号楼在靠东边的位置。”秋梦云礼貌地指了下方向,声音平稳。他认出了这个女生,是刚才在报到点引起不少男生侧目的那位。

    “谢谢!”女生笑容灿烂,目光在秋梦云清俊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我叫张颖颖,湖北武汉的,也是经管学院新生。这位是我室友陈璐。同学你呢?”

    “秋梦云,河南的。”秋梦云简单地回答,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交谈的意思。他性格内敛沉稳,对这种初次见面就过于热情的方式并不太适应。

    “秋梦云?好名字!”张颖颖仿佛没察觉他的疏离,依旧笑靥如花,“以后就是同班同学了,多多关照呀!我们先去找宿舍了,回头见!”她挥了挥手,拉着室友陈璐,像一阵带着香气的风,轻快地朝着宿舍区方向走去,留下一串清脆的笑语。

    秋梦云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微微蹙了下眉。张颖颖的美丽和热情像一团耀眼的火焰,但他本能地感觉那光芒背后似乎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灼热和……侵略性?他摇摇头,甩开这莫名的念头,继续朝自己的宿舍楼走去。在宿舍楼门口,他差点与一个抱着厚厚一摞书的女生撞上。

    “啊,对不起!”女生连忙道歉,声音温和清透。她剪着利落的齐肩短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脸庞,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气质干净得像山涧清泉。几本书散落在地上。

    “没关系,是我走得太急了。”秋梦云蹲下身,帮她把书捡起来。最上面一本是英文版的《经济学原理》,书页里夹着不少便签,看得出主人很用心。

    “谢谢。”女生接过书,抬头对他笑了笑,笑容真诚而恬静,像初绽的栀子花,“我叫刘欣。你也是新生吧?看着有点眼生。”

    “秋梦云,经管新生。”秋梦云报上名字。

    “哦!你就是那个河南的高考状元?”刘欣微微睁大眼睛,带着一丝惊讶和敬佩,“我叫刘欣,深圳人,也是经管的。以后就是同学了!”她的眼神清澈,带着纯粹的对优秀同学的欣赏。

    “你好,刘欣同学。”秋梦云也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刘欣身上那种安静、真诚的气质,让他感觉舒服自然了许多。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各自进了宿舍楼。秋梦云分到的宿舍是四人间,干净明亮,带独立卫生间和阳台。另外三个室友还没到。他放下行李,走到窗边。窗外正对着一个郁郁葱葱的小花园,几个学生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看书。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归属感包裹了他。

    ……

    深圳,蓝天酒吧后巷那间狭窄的办公室。郭明生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烟雾袅袅。段青青有些局促地站在桌前,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包装精美的盒子。

    “拿着,青青。”郭明生笑容温和,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随意,“女孩子嘛,总要有点香气。看你天天忙得灰头土脸的,喷一点,精神点。算是……老板对员工的关心。”他指了指那个盒子,里面是一瓶造型别致、印着外文字母的香水——Issey Miyake(三宅一生)的一生之水,在2009年,对段青青而言是闻所未闻的奢侈。

    段青青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郭总,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她从未接触过香水,只觉得那盒子看起来就很昂贵。

    “跟我还客气什么?”郭明生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拿起香水盒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他的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她的手背,带着一种温热和掌控感。“试用装而已,不值什么钱。听话,收下。好好干,以后转正了,待遇会更好。” 他的眼神深邃,带着笑意,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志在必得的暗示。

    段青青握着那冰凉精致的盒子,像握着一块烫手的山芋,又像是握着某种虚幻的承诺。郭明生的温和关怀,在这冰冷压抑的环境里,如同罂粟,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芬芳。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和那瓶象征着另一个世界的香水,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是感激?是惶恐?还是一种更深的不安?她分辨不清。只知道,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在这个霓虹闪烁的泥沼里,郭明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看似可靠的稻草。

    “谢……谢谢郭总。”她嗫嚅着,声音细若蚊呐。

    郭明生满意地笑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

    段青青走出办公室,将那个小小的香水盒紧紧攥在手心。酒吧后巷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与香水盒上残留的、郭明生古龙水的清冽气息混合在一起,让她一阵恍惚。她抬头望向狭窄缝隙中灰蒙蒙的天空,深圳的天空,没有清华园里那种清澈的蔚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