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请君入瓮 > 兄长
    元衾水不由自主地想,这正常吗?

    抚摸她的脖颈,这听起来不正常。

    但给她指引伤口时,不小心轻碰一下她的脖子,这就再正常不过了。

    谢浔显然是后者。

    她独自僵了半天,再去看谢浔时,男人已经在低声与师青议事,完全没留意她。

    方才那个意外,只有她自己在意。

    元衾水抬手想碰碰自己被他触摸过的地方,但又觉太明显,只能作罢。

    她低低吸了口气,心道自己该走了。

    再不走谢浔会起疑,这段时日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伪装没有之前游刃有余了。

    她慢吞吞走到谢浔身侧,师青的声音便开始变得清晰:“殿下,属下已经在林夫人身边安插了人手,今日那个男人,抓到之后是就地处决还是……”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对着走过来的元衾水轻轻微笑颔首。

    元衾水唇角跟着动了动,心想谢浔对他父亲的侧室可真是上心,她有点羡慕林雀。

    谢浔回过头,见少女的模样已恢复正常,原本绯红的脸蛋,这会重新变得雪白。

    比想象中快,他想。

    元衾水心里依依不舍,面上却一本正经道:“殿下,若没旁的事,我便先走了。”

    “我已经想好晚膳吃什么了。”

    后面这句虽突兀又不合时宜,但元衾水自认这是极高超的一技。

    即强调了她方才的确是在发呆——虽然发想亲他嘴唇的呆,又体现出她根本没把这次见面当回事,反而急着回去填饱肚子的急切心理。

    谢浔抬抬眼皮,道:“是吗。”

    元衾水:“当然。”

    谢浔当然没有理会她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他道:“那麻烦元姑娘再稍等片刻,我还有一事与你商议。”

    元衾水难以置信,她能有什么是值得谢浔跟她商议的?

    她心里激动着,语调却力求平稳:“何事呢,殿下。”

    谢浔转身面对着她,毫无预兆地道:“元姑娘,有空随我去一趟黎城吗。”

    元衾水:“……什么?”

    “我于今日隅中时分收到青聿从京城送来的驰传密扎,他一月前奉命前往黎城督办清查山西茶马税款一事。”

    “而我近日恰巧需去一趟黎城,那里离晋中很近,大概三天车程。元姑娘,你想见你兄长吗。”

    元衾水脑袋嗡嗡作响。

    这是她少见地,在谢浔与她说话时,关注点不在谢浔本人身上的时刻。

    元衾水已有五年没见过元青聿了。

    确切来说,是这十年间她都没怎么与兄长相处过。

    若非偶尔会有人提起他,元青聿也定期寄信回来,元衾水恐怕会觉得,自己在这世上根本就是个无亲无故的一个孤儿。

    她一时有几分无措。

    惶惶然仿佛置身云雾,总也寻不到落脚处。

    幼时元青聿好似还算疼她,因他们是天下至亲的手足兄妹,父母离世后的那两年,几乎是元青聿独自照顾她。

    那时她还年幼,而现在她长大了。

    她长成了个极其平庸的人,她性情孤僻,安于现状,懒惰又拖延。

    她没有跟他一样万众瞩目,反而喜欢龟缩阴暗处,毫无出息地得过且过。

    元衾水完全找不出自己的优点,性格不好长相一般,甚至还下流。

    元青聿真的会想见她吗?

    元衾水想起了她与兄长的上一次见面。

    其实也无甚特殊之处。

    五年前,元青聿从京城回晋王府。

    那时的元青聿还未同现在这般在京城官场如鱼得水,他只是通政司下属机构经历司的一个经历,实权不大,但很是繁忙。

    不知怎么,可能是心血来潮想到家人,五年未归的元青聿忽然抽了几天空来看她。

    他总是不苟言笑,与元衾水也不算太亲近。他回来后,将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清扫花圃,还种了棵桂花树。

    布置完房屋后,他又领元衾水上街购置衣物,钗环,给她买各式各样的纸笔,将她里里外外都换了新。

    午膳他问元衾水想吃什么,元衾水没有什么偏好,王府从未短她吃喝,想吃什么膳房都会给她做,所以她摇了摇头。

    最终元青聿给她做了三菜一汤,都是极简单的菜色,但炎炎夏日里,挺拔清瘦的身形独自在小厨房忙碌了一个多个时辰。

    元衾水有点认生,不好意思与他说话。

    她悄悄趴在小厨房门外偷看,看见兄长的长衫被汗水慢慢浸湿。

    但值得一提的是,元青聿做的菜一点也不好吃,她那天晚上甚至还饿得自己起来找东西吃。

    入夜后,元青聿弯腰给她铺床,然后拿来自己的被褥放在元衾水床边。

    他问她:“脚洗了吗?”

    这是元衾水七八岁时的习惯。

    父母刚去世时,她必须要抱着兄长睡觉,元青聿每次都会一脸严肃地教导她——她已经长大,必须学会自己睡。

    但他显然不坚定,因为他每次都会妥协,默默睡她旁边,然后把她圈在怀里。

    年幼的元衾水沐浴后总不穿鞋子,喜欢光着脚丫跑来跑去,所以每次上床前,元青聿都会问她:“脚洗了吗。”

    但是元衾水已经长大了。

    十二岁的元衾水在兄长离开的那五年里,很快就习惯了一个人睡。

    所以当时她只是无措地看着元青聿的被褥,然后对上元青聿凝视她的,清凌的双眸,小声道:“我想自己睡。”

    元青聿看了她半天,然后什么都没说,又抱着被褥离开了。

    往后的几天都大差不差。

    元青聿不爱跟她说话,只喜欢做饭——还不好吃。

    这是元衾水对他的印象。

    不过很久之后,元衾水又长大一些,她渐渐意识到晋中与京城相隔两千里。

    所以她明白过来,元青聿并非是心血来潮抽了几天空回来看她。

    而是整整拿出了两个月的时间,从京城远赴晋中,又从晋中回到京城。

    他陪了她五天。

    其余的五十五天均在赶路。

    “元姑娘?”

    元衾水回神,窗外余霞成绮,暖光落在谢浔脸庞,他眼眸平静。

    这个男人对情绪的掩饰向来敷衍,元衾水立即看出,她考虑地太久,谢浔显然已有些不耐烦了。

    可元衾水的确纠结。

    她不知元青聿想不想见她。

    她擅自跟过去,会给兄长造成困扰吗?虽然说是兄妹,但都十年没怎么相处了,必定会生疏很多吧。

    要不算了吧。

    她突然生出怯意。

    “……想。”但她最后回答

    谢浔颔首,迅速交代道:“明早动身,元姑娘今晚来得及准备吧。”

    元衾水说来得及。

    于是谢浔道:“那就好。”

    元衾水点头,思维略有些停滞。

    隔了片刻,男人声音又传过来:“元姑娘还有旁的事吗?”

    在赶客了,元衾水想。

    不过她此时在想元青聿,没有为谢浔礼貌又委婉的驱逐感到沮丧。

    当然也没有在意,在询问林雀行踪与问她要不要见兄长,这两件事中,谢浔着重问了第一件,而顺带着问了第二件。

    她同他行了个礼,自己回去了。

    幽径深深,夜色逐渐包括少女身躯。

    元衾水步子略显迟缓,走路时习惯性靠着边缘,因有心事,眉眼越发低垂。

    但若有下人与她行礼,她会停住脚步认真与其颔首。

    师青感慨:“元姑娘温良恭俭,柔顺安分,难怪元大人如此挂心。”

    谢浔却觉师青所言太过委婉,他望向元衾水那看起来极好欺负的背影,冷声评价道:“很呆。”

    师青轻笑,不做反驳。

    他又问询起方才被元衾水打断的话:“殿下,那今日与林夫人见面的人……”

    谢浔道:“就地处决。”

    师青躬身应下。

    “不过不知元姑娘可有隐瞒之处,属下听闻,林夫人与元姑娘似乎关系尚可。”

    谢浔冷笑一声,未做回答。

    寻常女子被歹人尾随,多半会想方设法跑去人多喧闹场合,再不济也会大声呼救,而林雀却一反常态引人至深巷里。

    哪有什么歹人,不过是早已约好罢了。

    若非方胧正好碰见,今日压根就不会有林夫人突逢意外一事。

    元衾水呆到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更遑论在他面前替林雀隐瞒。

    师青见谢浔不语,心中早已习以为常,他转而问:“此事要禀报王爷吗?”

    提起谢昀秋,男人眉宇轻蹙了下,眼底露出几分厌烦来。

    他与谢昀秋因订婚一事弄的极不愉快。

    本身他与谢昀秋就没什么父子情谊,但恰因是父子,利益荣誉皆捆绑在一起,只不过很多时候,他们都不难以达成共识。

    而且两人行事风格也并不一致。

    就拿身份特殊的林雀来说。

    在谢昀秋眼里,她只是一只能够随便玩弄于股掌的雀,就算有点城府又能怎样,扑腾太过时,掐断脖子即可。

    但谢浔生性谨慎,他喜欢杜绝一切不可控的东西,更没有居高临下欣赏弱者挣扎反抗的癖好。

    所以对这个侧夫人,他总是多几分慎重,无论影不影响大局,他都不会允许她有小动作。

    “不必了。”

    “去准备一下,明日早点动身。”

    而此刻的已元衾水慢吞吞回到了房间。

    心不在焉地收拾几件衣服后,她坐在榻上,总觉得还缺了什么。

    自她来到晋王府起,她就没出过城,就算黎城很近,对见识极少的元衾水而言,依旧是一趟远门。

    她对此罕见地感到一种新奇,期待,又焦躁不安。

    元衾水不知如何缓解自己的心情,呆坐了半晌,她把床头的《三命通会》拿起来,对着书封舔了舔,然后一同塞进包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