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青伸手在翊贞袖口掏了掏,什么都没摸着:“我给你的护身符呢,用不着就还给我。”
“烧了。”翊贞支起手肘靠在床边,手撑着下巴懒懒看向茱青,“你画的护身符太一般,才挡了两个小树精便化成青烟,要不是我事先在剑上画过咒能挡几下,说不定我早被妖怪抓走了,你就等着哭吧。”
收妖时茱青全部精力都放在眼前的阵法,完全忘记后面的草丛里还有翊贞,总有那么几个想挟天子令诸侯的小妖,想抓翊贞去交换,刚靠近便被护身符重创。
但随着护身符法力消散,翊贞不得不得自保,好在他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茱青再不开窍,也不会听不出翊贞并没有怪她的意思,她用手把翊贞揉皱的袖子抚平整,小声道:“下次我给你画个结界,把你圈在结界里。”
翊贞微微侧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抿起嘴角。
到底还是太年轻,经不得逗。
他道:“不用结界了,等有机会,我教你画符咒,露华宫上万本书,光护身符的画法从低阶到高阶都有几十种,够你用很久。”
他不能用法术,但不代表他不能指点茱青修行。
听到翊贞要教她本事,茱青脸上露出笑意道了声谢,少女明眸皓齿,酒窝浅浅,笑起来的确动人。
翊贞扭过头,不敢直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顺手拿起杯子递过去:“去,给我倒杯水。”
茱青倒水的间隙,翊贞装作不经意道:“昨晚有没有反噬?”
“有。”
“厉害吗?”
刚还在跟她斗嘴,现在又关心她的身体,茱青不明就里,却也如实回答:“不如上次厉害,我听你的没用法术压制,果然好受多了,也许回噬咒能感应到我用法术是在正途还是为偷懒,这次倒没怎么折腾我。”
“那就好。”
翊贞安静喝着水,茱青道:“那你先休息,中午晚上再吃一剂药,明日一早出发。”
翊贞点头不再回应,转身朝里侧躺。
茱青走出客栈,一路向西而行。
昨晚收妖的局面太过混乱,若是被普通老百姓看到,说不定会当做奇闻传得沸沸扬扬,做好事不留痕,趁天色还早,她得去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冬日农活不多土地又冻得僵硬,即便下地干活也在中午,清晨露水重天气冷,住在周围的老百姓都在家中煮早饭,茱青急匆匆赶到时,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触目一片荒芜,地上可见许多因打斗断裂的树枝,山脚处有几个大坑,是树妖被收后留下的痕迹。
茱青用法术将土坑填满,在上面盖满树枝和落叶,若不是久居,没人会看出来这里曾长着几棵千百年的大树。如今吃人的树妖被收服,百姓们也敢上山打柴火了。
她不禁佩服自己的远见,还好晚上收妖前她施法蒙住所有村民的窗户,即便是金光闪烁也不会被发觉,方便它悄无声息地抓走妖怪。
茱青刚想离开,远远地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赶紧躲在草堆里探出头观望,来的人竟然是慕云。
慕云从背后掏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毛茸茸跳到地面的瞬间变成一个女子,像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是隔壁那个猫妖。
茱青一直想看看这猫妖长什么样子,抓耳挠腮好奇了一天也没看见,居然在这儿碰到了,她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因为激动好奇而暴露行踪,一边探头向外看。
远远只看到女子着一身白衣,跟她的毛色相同,不知对着山脚说什么,叽里咕噜一阵便结束了。
紧接着慕云抱住女子,两人紧紧相拥,慕云还吻了女子的额头,女子又重新变回猫的模样,跳进慕云怀里,一路走远。
躲在角落里的茱青想破头也想不出这是什么局面。
慕云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茱青才从草堆里出来,随手拍干净衣摆沾的尘土,看看日头,时间不早了,待会翊贞吃药吃饭,她还得去照顾。
翊贞吃饭慢,喝药也慢。
茱青静等他吃完午饭,一头扎进房间关上门。
她身处凡间,但修炼不可偷懒,趁这半日的空闲,她得好好补足真气。
茱青心无旁骛,等再睁眼已是傍晚。
瞧开隔壁房门,翊贞精神比早上好很多,脸色不再苍白,说话也中气十足。
他道:“你下午去哪儿了。”
茱青道:“去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顺带一起收了,免得留下报复周围百姓。”
“哦,最后一剂药我吃了,真够苦的。”翊贞轻嗅袖口,上面不小心溅上去几滴药,沾了淡淡的药味。
茱青道:“是药哪有不苦的,夜深了,公子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茱青放下宵夜,是一碗芝麻馅的汤圆,翊贞晚饭吃得不多,她特意要了份汤圆给他当宵夜。
她还未来得及开门,头上便伸出一只手按住门框,回头是翊贞站在他背后,茱青仰头看着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子,宽阔的肩从头顶罩下来遮住蜡烛,剩她站在阴影里。
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退到门板上才问他:“怎么了?”
翊贞松手,垂下眸子看她:“我昨天没嫌你重。”
“哦,那就是觉得我讨厌了?”
翊贞肩膀一沉,露出几分不可置信:“不是…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看翊贞目光真挚不像作假,茱青晓得这是真心向她解释昨晚的事。
她收妖耗费太多真气,一时难以维持体力,才把自己托付给翊贞,谁知她刚缓过劲神智清醒来就发现自己在翊贞背上趴着,还没感动又听到翊贞说她讨厌。
什么叫连睡觉都这么讨厌。
她费心费力收妖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能顺顺当当历劫吗?
即便她虚弱不堪只剩下一口真气,她还是从翊贞背上跳下来,自己回了客栈。
他既然要解释,她听听也无妨。
茱青笑笑:“如果不是公子亲口说的,我还能赖给你不成?”
她笑意盈盈,翊贞不知所措。
“反正那话没嫌弃你的意思,我以后尽量不说,这事就算过了,行吗?”
他这话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声音也小了很多,倘若不知情的人听去,还以为是两口子打情骂俏。
茱青本不打算为这个事生气,翊贞又被关在客栈外吹冷风,他俩算扯平了。
她干脆利落地说了一句“行”,打开房门步态轻盈走了出去。
翊贞缓缓关门,躺在床上看帐顶。
白天他没怎么睡觉,一直在想茱青为什么生气,难道就因为说了一句讨厌。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他还不是把她背回来了吗。
可是看茱青闷闷不乐他又不自在,索性跟她说明白,以后也好相处。
在这破旧的小镇里住了两宿,再次踏上没吃没喝还没地方住的乡间小路时,茱青颇为不舍。
客栈破是破了点,好歹能挡风,比这荒山野岭强多了,再过几日万一下雪,路滑泥泞更不好走了。
这般寒冷的天,茱青竟然走出一身汗,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旁边飞驰而过的驴车露出羡慕的神色,对同样气喘吁吁的翊贞道:“要不我们也买个驴,或者大方点买匹马,总比我们走断腿强啊。”
翊贞也没想到这茬:“你怎么不早说?”
茱青立刻翻出乾坤袋,里面还有一百多两银子,一锭碎银即可买一匹不大不小的马,她兴冲冲看向翊贞,翊贞却道:“去哪儿买?”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个小国的一镇,一头健壮的耕牛也是宝贝,更何况出售贩卖的马匹。
看茱青咬着嘴唇苦想,翊贞不紧不慢拿出舆图指向一处。
“再往南走一百里,是安国地界,现下凡间诸国割据,安国算不上强国,却也不容小觑,我们不如去那儿看看有没有出售马匹的,我听说安国的都城很热闹,你不是喜欢凑热闹吗。”
主意好是好,茱青皱眉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花钱呗。”
再有驴车牛车经过时,翊贞凭借着他那张惊艳绝伦的脸拦下车夫,付了两倍不止的车钱,让车夫顺路捎他们一程。
茱青坐在晃晃悠悠的板车上,身下是一堆杂乱的玉米秸秆。
简陋是简陋了点,但比用腿走快多了。
茱青道:“没想到公子也会坐牛车,我还以为你嫌脏不肯坐呢。”
即便是坐牛车,翊贞亦是头发衣裳一丝不乱,他扬扬嘴角:“本来不想坐,但是一想时间都花在走路上又觉得不值,也用不了多少钱。”
“那我就当公子是为了迁就我,先谢了。”茱青笑道。
翊贞低头不语,手中玩着一片玉米叶子,忽觉袖口摆动,原来是茱青在拽他袖子。
一转脸,便看到她明亮干净的眼睛,茱青笑道:“等到了安国都城,我陪公子逛逛成衣铺子吧,你这一身衣裳再过几天就不能穿了,袖口大兜风,冷气全顺着袖子往里钻,你像我一样。”
她抬手给他看袖子:“窄袖的衣裳不灌风,样式也多,再挑个斗篷穿着就一点都不冷了,你的衣裳不是白的就是黑的,换颜色穿不好吗。”
和翊贞相处这两三个月,每天见他要么是一身黑袍,要么是一身白袍,腰带上也没个玉佩香包之类的装饰,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上面勾的纹样,她看都看烦了,他居然也不嫌腻。
翊贞闻言,淡淡道:“穿那么花哨做什么,我就爱穿这两色。”
侍奉在师父身旁数千年,为合身份他向来只着白衣,师父严谨,不许弟子衣摆染尘衣衫不整,作为大弟子,他也不知不觉间养成爱干净的习惯。
唯有外出捉妖时他才会穿黑衣。
凡间这几千年来妖物不断,他偶尔去凡间捉妖,遇到不好对付的难免受伤,黑色能掩盖一切,没有人能看出黑衣下的伤口与渗出的鲜血。
而他身为所有弟子的师兄,为着脸面和矜持也不会告诉别人他的伤情。
他独自在房间养伤,不吃不喝多日,养到伤口结痂经脉恢复,才换上象征身份的白衣去师父座前侍奉。
茱青似没听见他的话一般,让他看她的衣裳:“我虽然紫色的裙子穿得最多,偶尔也穿点粉的蓝的黄的,衣裳不一样,搭配的首饰不一样,心情也会不同。”
翊贞看她,鹅黄色的窄袖短衫,配着浅紫的裙子,外面罩着带短风毛的小褂子,用两个绒花并一根流苏步摇簪在发髻上,很是俏丽。
他淡淡道:“是好看。”
茱青笑得眉眼弯弯。
她一笑,头上的流苏晃啊晃。
“公子若是喜欢,我帮公子挑…”茱青回头看看车夫,专心赶车没听他俩说话,她靠近翊贞道,“公子体弱,别再又病了,安国繁华,我可没工夫照顾你。”
她既是调侃,亦是真心话。
茱青自成仙以来便不会再受气候所扰,夏日炎热冬日苦寒,她都能扛得住,选适应气候的衣物也不过是为了模仿凡人,不让人觉得她是怪胎。
但翊贞现在是肉体凡胎,禁不住冻,没有厚衣物过冬,是真要冻死的。
翊贞听她拿自己开玩笑也不恼,竟破天荒抬手揉揉她头顶:“听你的。”
茱青吓得一激灵,不禁缩了缩脖子。
她宁愿这活祖宗对她凶点,她还能打起精神小心翼翼提防他,这会他突然温柔假笑,谁知他背后憋着什么坏主意。
茱青心里正打着小算盘,赶路的牛车忽然哞一声急急停住,茱青没有防备,猛猛朝地面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