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茱青睡到自然醒才睁开眼睛,暖烘烘地被窝简直是温柔乡,她钻进去就不想出来。
她瞧着帐顶,伸了伸胳膊腿儿,长长呼出一口气。
手臂伸出的瞬间,茱青打了个哆嗦,好冷。
她穿上鞋快速跑到窗户前,开了个细缝往外看,天灰蒙蒙地阴沉下来,乌云密布,看来今日必有一场雪。
永安城繁华,成衣铺子也不少,茱青找了家人最多的进去,里面除了大堂还有三个套间,挂着的皆是男子服饰。
最显眼的是当中一身玄色圆领锦袍,用银线在领口袖口密密绣着祥云的纹样,广袖长袍尽显贵气,茱青一眼就瞧上了。
店老板眼明心亮,看二人气质装束便猜到不是寻常百姓,迎上来笑呵呵道:“公子品貌绝佳,这件锦袍陪您正好,若是喜欢可以试试。”老板是极会做生意的,见翊贞不语,转而对茱青道:“姑娘意下如何?”
茱青心动不已,牵牵翊贞的袖子小声道:“试试呗?”
翊贞看茱青满心期待,不忍拂她盛情,点头答应。
伙计取下锦袍,带着二人进去隔间,把锦袍交到茱青手中,在门口等候。
茱青眼巴巴看着翊贞,想看他穿新衣,翊贞翻看着样式,发现须得脱了外衣才能换上,抬头对上茱青炽热的眼神,强自镇定道:“你,出去。”
“啊?”
翊贞淡淡道:“想看我脱衣服?”
“哦。”茱青后知后觉,把锦袍搭在衣架上,溜了出去。
一炷香后,翊贞穿戴整齐,冲门外喊了声“进来”。
话音刚落,茱青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真俊。”茱青由衷赞叹,“就跟为公子量身做的似的。”
翊贞本就个子高挑宽肩窄腰,圆领袍腰带一系,尽显腿长的优势,只不过…茱青皱皱眉,怎么又是黑色?
都怪她,一进门就被这件衣裳吸引,完全忘了要给翊贞换个颜色换个风格。
可这件也确实是好看,不如多挑几件换着穿。
“公子若是喜欢,就要这身吧,再挑挑别的。”
翊贞点头,再度赶茱青出去,换下衣裳,任茱青为他挑了两身窄袖的衣裳并一件带风毛的氅衣。
付钱时他并未带走玄色圆领袍,指指腰身道:“腰太宽了,麻烦收两寸,加急,晚上再过来拿,这一百文是加急的费用。”
老板忙让翊贞站在大堂里面的台子上,让伙计再为翊贞量了腰身尺寸,记在纸上,承诺晚上一定做好。
茱青在旁静候,刚要离开,门口忽然吵嚷起来。
为首的男子人高马大,又高又胖约摸只比翊贞矮半头,眼睛像长在头顶一般横冲直撞连路也不看,茱青恰好站在门口,他竟直直撞开茱青,向里走去。
茱青被撞得一个打了个趔趄,手臂也阵阵发痛。
茱青不满地瞪着高胖子,他一双眼睛在柜台上滴溜溜扫来扫去,低头看到桌上那件玄色圆领袍,咧嘴嘻笑:“这件好,穿去喜云楼见翠娘,正合本公子的身份,老板,包起来!”
高胖子还待往里走,察觉不对劲的翊贞快他一步,挡在高胖子身前。
“你撞到人了。”翊贞冷冷道,“给她道歉。”
翊贞平素不爱笑,但脸上也多为柔和之色。此刻他因生气压着眉头黑着脸,浑身紧绷强忍怒意,再加上他比常人略高的身形,倒颇具震慑性。
高胖子愣了愣,方才回过神来,破口大骂道:“你谁啊,敢挡爷的路,是不是活腻了找死啊!”
翊贞冷声道:“给她道歉。”
高胖子气得眉毛眼睛乱飞,指手画脚高声叫喊:“知道大爷我是谁吗,你算什么东西…啊…敢对我动手…”
翊贞气极了,他生平最讨厌别人用手指他对他出言不逊,这胖子居然两样都占了,还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他只需稍稍用力,就把胖子的胳膊反折到背后,任胖子如何使劲都挣脱不开。
胖子的几个手下面面相觑,想把他从翊贞手上救下,又惧怕翊贞,正犹豫不决,茱青忙上前,轻轻抚着翊贞手臂劝他:“这么蠢笨的人,不值得公子跟他生气,我没事,我们走吧。”
旁边的店老板见状忙上来说好话,翊贞不认识,他可知道挨打的这位是谁,他哪能惹得起。
翊贞沉吟不语,松开高胖子的胳膊,把他远远扔开,从容道:“我管你是谁,撞了我的人还口出狂言,打的就是你,还有,那衣裳也是我的,你来晚了。”
高胖子龇牙咧嘴,甩着被拧伤的胳膊狠狠瞪着翊贞,对旁边的人使眼色,暗示他去捡茱青这个软柿子下手。
手下猛扑过来,茱青拦住要出手的翊贞,闪身躲开,再一脚踹在那狗腿子的胸口,狗腿子登时被踹出七八步外,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打着哆嗦手脚并用往高胖子身边跑去,如同夹着尾巴的土狗。
高胖子哑火了,店老板张大了嘴。
意识到他二人都有武功在身且功夫不弱,不会功夫的高胖子叫喊着“你给我等着”,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店老板唉声叹气,对茱青道:“你们何必惹他,他爹是侯爷,惯会横行霸道,你们两个瞧着也不像本地人,还是拿着衣裳快快走吧,被他们盯上有你们苦吃的。”
翊贞镇定自若,轻声道:“无妨,衣裳您照样改,我还是晚间来取,小青,我们走。”
茱青答应着,快步跟上翊贞的步子。
天色阴暗,冷风一吹倒吹走几分刚才的冲动,茱青仰头看向翊贞,他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好似方才为自己出头的人不是他。
茱青笑道:“公子不担心那人报复?”
翊贞道:“你还怕打不过他?”
茱青失笑:“双拳难敌四手,公子没听到老板说那胖子他爹是侯爷,他万一回去向他爹告状,人多势众,我们只有两个人,怎么打得过。”
“那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打架的。”翊贞道。
那次在桃江城打架,他还没动手就被一闷棍敲晕了,事后尽管茱青不提,他还是觉得丢脸。
赤手空拳和人过招,他没输给过任何弟子。
却被凡人背后使了阴招,只能靠茱青保护他。
他曾和师父争辩过下凡需不需要带护卫,他说不用,他能在凡间照顾好自己,师父不信,还是任由太白金星为他安排茱青随行。
事实证明,师父说得对。
翊贞对自己很自信,茱青看在眼里,扬起嘴角。
信步闲逛,通常没有任何目的,茱青喜欢沿河走,翊贞向来不在乎这些小事,倒也都随她。
天阴得越来越重,不到半个时辰便飘起雪花。
起先只是几片小小的雪珠,落在身上立刻滚落,不沾衣也不化成水,慢慢地变成大片的雪花,在空中晃悠悠地飘着。
翊贞不说冷,茱青也不打算回去。
她喜欢站在河边看乌篷船,看雪花飘进水里,看炊烟升起的一户户人家。
岸边的船夫正在生火做饭,用火石点燃稻草,再把稻草木头塞进炉子,锅里炖着的是刚从河里钓上来的鲤鱼,伴着白菜一同下锅,在锅里炖得咕嘟咕嘟冒热气,渔夫就着河水清洗杀鱼后的血污,水面也因此染上一片红色,血色很快被流水冲走,俨然看不出方才的血雨腥风。
旁边的船夫早已吃过午饭,支着竹篙去接要坐船的客人。
茱青掸掸身上的雪,跃跃欲试道:“公子想坐船吗?”
刚回头,她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翊贞站在原地没有挪动,他的高个子刚好替茱青挡住从他那边飘来的风雪,此时他半边身子和头发上亦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好像一个雪人。
翊贞疑惑地看向她,像是问她为什么笑,恰好把身上的雪抖下去大半。
“还有这儿。”茱青指指自己的脑袋,“这个位置也有。”
翊贞抬手拂了拂,仍有一团雪花在头顶不曾拂去。
“公子成仙早,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有白头发?”茱青瞅瞅四周,并无一个闲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她往翊贞身旁挪了挪,小声道,“公子头发长得真好,又黑又亮,公子用什么水洗头发,我也跟着学学,您看我的头发,又细又软。”
修炼费精气,茱青是草木成仙,尤其费头发,功力有长进头发就得掉一撮,她为此很是苦恼,对护发乐此不疲。
翊贞垂眼看茱青小声咕咕叨叨,她从耳后理出一缕头发拿在手里,宝贝般捋顺,茱青头发蓄得长,几乎和腰平齐,就算放到身前,也不算短。
他想了想,淡淡道:“天生的。”
“哦。”
“也不会白。”
翊贞确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即便他活了几千年,每日晨起正衣冠,没找出过一丝白发来。
茱青羡慕得牙根痒痒。
她忽然玩心大起,手默默伸向背后的栏杆,抓起一把雪,蓦地撒在翊贞头上。
撒完雪她立即退开几步以免被翊贞抓住,带着得逞地笑看他:“这下我可见过公子头发全白的样子了。”
和她想象中不同,翊贞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被捉弄后的窘迫,而是面无表情静静看着她。
茱青立刻敛起笑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玩笑开太大了。
仙君就是仙君,偶尔跟她斗两句嘴顺着她的想法是他有意自降身份,那也不代表她能这么放肆。
翊贞感受着头上脖颈的凉意,有一瞬间地不悦,但在看见茱青纯真无恶意地笑容后他明白这只是一个玩笑。
坏就坏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玩笑。
试问元清天尊座下众弟子,谁敢对他开这样的玩笑。
众师弟师妹都对他恭敬客气,一口一个“师兄”地唤着,他们之间或许会没大没小地闹,但他从来都没有参与过。
翊贞想解释些什么,可方才还兴高采烈地茱青此刻像只堵着嘴的鹌鹑,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慌里慌张垂下头,一副做错事等着被人责怪的样子。
茱青有些怕他。
翊贞更懊恼了,与茱青相处多日,他也摸清了点茱青的性子,这小花仙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藏都藏不住。
难不成是平时对她太凶,让她不由自主地惧怕自己?
翊贞不甘心地算着自己的年龄,算来算去更加绝望,他若是平常的修道者,以他的年龄都能生出茱青,或者能做茱青祖父的祖父了。
在茱青眼里,他会不会就是一个不通情理迂腐至极没有半点人情味的长辈?
想到此处,翊贞鬼使神差地带了抹慈爱地笑容,看着茱青缓缓道:“没关系,你还是个孩子,淘气点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