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岳宗的通缉云布,已遍及整片逍游大陆。
众人兜兜转转,至关扶大陆的一处凡镇落脚。
院落亭下,青苔漫长。
石阶上站立一人。
影子朝昏暗的树影落地。
陆修掐着经卷,双目如潭。
盯视眼前少女许久,心中琢磨难抑,仍不过劲。
前几十年的经历不算枯燥,跌宕起伏间,千人千面,皆有遇,却也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修炼“奇才”。
入门不到一年的小师弟沈白自禁咒解开后修行速度一步追千里,其中不乏勤勉,其余弟子亦如是,于修炼一途不曾懈怠。
唯独……
陆修眼瞳微眯。
视线深邃,望着修炼还不到一刻钟就瞌睡上的人,越看越久。
瞌睡的脑袋砸在桌上,坦然地折叠起胳膊,枕在其上。
似是不够舒坦,迷迷糊糊调整了下巴搁放所在处。
很好,他拳头硬了。
“陆!”
“小!”
“黑!”
听见这熟悉的,压抑怒火的声音,锦墨一激灵,瞬间清醒。
抬眸,与视线阴恻恻的陆修撞上。
对方正朝她靠近。
锦墨沉默两秒。
见其即将张口,站起身,手快地拿起书经堵在大师兄嘴前,糊在脸上。
这活祖宗,可别又给她来个一千下挥剑。
身后座位,被动静吸引,瞄着的沈白观她如观勇士。
不出意外的话……
从一千要涨到两千了。
这还是大师兄顾念她身子尚弱的情况下。
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
锦墨用作挡话的书经被夺。
两人对视,她瞧着对方愈发静沉的眸,只思考一秒。
她选择——
不听。
手疾眼快地捂住耳。
见状,陆修先是一愣,随即沉声,“我数到三。”
“一。”
缓慢地如同上刑。
“二。”
沈白快要不忍心看下去。
小师妹三千下,没跑了。
三千下从来是他们这些弟子的最低标配。
陆修嘴上不说,心里疼惜这个小师妹,从来只是一千下打底。
他动了动唇,最终闭上。
除非是二师姐在这,才压得住大师兄的脾气。
“叮铃铃!”
沈白睁大眼,懵懵地望向锦墨手中摇晃的青唤铃。
没人教小师妹如何使用这法器?
下一秒,风席卷树叶。
随着青唤铃清脆的音暂停,清幽药香袭来,气质雅恬的女子凭空出现。
来人正是二师姐文筝。
锦墨双瞳猛亮,两跨步站躲到文筝身后。
理直气壮。
朝陆修比了个食指,接着,摆手抗拒。
意思是不要挥剑一千下。
陆修气笑了。
文筝来得晚,理清事态却迅速。
见两人架势,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
毕竟不是头一回。
好笑地拿手指戳了下锦墨额头。
神情宠溺道:“青唤铃作为保命法宝万中无一,可任意空间召唤留过神识之人现身护你。”
习惯性摸了摸她脑袋,补充:“却也是有使用次数的,墨墨。”
意思是尽量用在关键时刻。
里面的阵法一个月只能开启三次。
想着,文筝眸中浮上愁思。
宗门出事,根基毁于一旦,大家的法宝多用于路上逃亡。
小师妹入宗晚,时机不算佳,如今真正能拿得出手的法宝竟只有此一件。
要再多炼些丹药卖出去才行。
回神,掐了掐锦墨被天岳宗众人养白嫩的脸颊,“怎么总喂不胖?”
说着,杏眸转向陆修,状似无意,“大师兄,我瞧着师妹仍些许瘦弱。”轻蹙着眉。
语气担忧:“好不容易养全的身子骨,若是挥剑挥疲累再伤着根骨,如何是好?”
陆修这次态度坚决。
舌尖压上后槽牙,皮笑肉不笑地出声。
“不会疲,我瞧她皮实的很。”
“剑疲了,她也不会疲。”
紧盯着小师妹清冷却纯澈的眼瞳。
颇有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以为你二师姐来就能捞你,做梦。
剑,不学也得学!
文筝哑言。
……
两分钟后,锦墨老实,且主动拿上剑挥练。
面无表情。
听着陆修对文筝诉苦般的抱怨。
“明明是修剑的好苗子,一天到晚净偷懒。”
“锻体期是苦,能有当初师父为给她拓展经脉,整天药浴时苦吗?小黑在我认识的人里,属实算懒到极致。”
“照她这进度,待她渡过锻体期,隔壁大黄都能开始引气入体了。”
“小黑最近老懒懒散散,不是困觉就是发呆。”
“你也管管。空了问问小黑,怎么个事?需不需要我找师父,好好地,告上一状?”陆修双眸盯紧她,咬字变重。
锦墨:“……”
大师兄偶尔变身话痨磨耳,并不可怕,大师兄爱起外号才可怕。
思绪回到三个月前。
陆北黎最终郑重提出两个选择。
离开被追杀的宗门,会妥善安顿她,与成为宗门弟子之间,锦墨选择了后者。
拜师当天,因她现下化身是无名小乞丐,师父为她赐名,陆墨。
她本从未多深思这名字的由来。
谁料,一日,宗门师兄师姐们正投喂她灵果,大师兄走过来。
塞给她一瓶蕴灵丹。
让她当糖豆子吃时,随口忽悠,“陆小黑,知道为什么师父给你取名陆墨吗?”
当时她还在心中想,原来你还知道我名字是陆墨。
整天叫陆小黑。
她曾亲眼撞见过这人教育隔壁家养的狗,捏着大黄爪子唤为陆小黄的时候。
这令自己很容易幻视平常,他在她练完剑检查手腕时顺带教育的场景。
谁知陆修下一句如刀扎来。
“自然刚见你时,你跟个小煤炭似的。”
说完,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蕴灵丹食了,除对身体好,且具美白功效,你多吃些。”
什么话?
她只是没洗脸,不是黑。
反复欲言又止后到底没发言,只沉默着吃完手中灵果。
因为她算是知道了……
师父是不是此想法,她未可知,但她算是确定了,陆修为何总如此叫她。
原来并非他爱当爹。
那天,她吃一个灵果吃出三个灵果耗的食用时间。
有点怀疑。
陆修或许只是随意所道,但保不准,他摸到了真相。
听沈白讲,陆修作为师父亲传大弟子,是襁褓中被师父捡到,从小带在身边教养。
之所以取名陆修,是因为这人小时候过于话多。
以及……嘴碎。
锦墨闭了闭眼。
我听得见。
麻烦别告状,大师兄。
握着剑的手兀然攥紧。
确实很想让那张嘴“休”一“休”了。
剑风凌厉。
院墙角草丛伴暖风摇曳。
蝉鸣声响从青瓦屋檐上方传来。
四个亲传弟子气氛和谐,待在小院各有景象。
后入门的两人正一武一文练学。
另外两个认真教导,传授经验。
陆北黎来时见到这一幕,眸光不自觉放柔。
肩上小白猫老远见到人,一跃跳下,朝着最小的弟子奔去。
笑意染上唇角。
暖风吹得飘逸的白衫轻轻作响。
青竹晃着,光影在地面错落。
他抬脚,走近。
……
.
“大长老走了?”文筝表情错愕。
待悉数教导完四位弟子的课业,陆北黎才谈及。
他平稳地“嗯”了一声。
陆修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终强碾过去,一言不发。
气息沉闷起来。
沈白眉宇低垂。
唇抿崩着。
天岳宗身负联合追杀令的风险,再准确些,是他与师父。
全宗上下尽是医修,本就无多少战斗力。
宗门崩陷后,弟子们在师父教导下从修医转修剑。
师父不管去留,各种缘由交叠,弟子陆陆续续告走离宗,最后,加上师父也就剩下十九个人。
唯一选择留下的长老级实力,是在天岳宗待最久的大长老。
他一走,算上入门不久的小师妹,还是仅有十九人。
从兴盛到凋零至此,师父作为掌门,心中必然不好受。
瞳中浮动,逐渐凝结成决心。
抬首,定定视向那面上始终云淡风轻的人。
捏着书经的手不自觉用力,“师父,我已是筑基期,想出去历练一阵。”他忽然开口。
沈白嗓音轻浅,吸引来其余四人同一时间的瞩目。
锦墨瞥了眼他手,静静望向他。
天岳宗养人。
当初那隐在成熟躯壳下的稚气灵魂,被养成如今这样,并不容易。
盯着沈白的那双清眸由缄默掩盖,藏着温如暖玉的光。
若以魔族年岁计数,严格算起,他也不过十几岁。
如今这张少年人的脸才相符。
亦是褪幻后的真实模样。
而所谓一阵,恐怕为假。
划清界限,想一人背负,陆北黎,他会同意吗?
锦墨不动声色地看向端坐那人。
月色清润如水,柔亮的光下,陆北黎眸色明灭,瞧不清神色。
良久,终于开口。
原本温润的声线无端冷上几分。
“锻体挥剑,一万次。”
锻体,是要禁使灵力。
陆修与文筝噤声。
师父生气了。
沈白缘故有此提议,他们心知。
只是记忆里少有这般重的惩罚。
一万次,倘若真练完,不敷灵药,臂腕七日也难恢复。
两人面上复杂。
锦墨怔了一下,视线扫过陆修。
垂目。
破案了。
她就说,怎么给陆北黎内涵的那几次“体罚代替锻体”不好,一点效果都没有。
这如出一辙的惩罚手法。
锦墨扯了扯袖。
默默颔首。
好样的,都是好样的。
.
夜晚在沈白闷不吭声的挥剑撒汗中度过。
锦墨睡醒,特地去观望了一眼。
目光在其胳膊上划过,微凝。
“抹药抹一半,觉得效果也是只有一半?”心底诧异一句。
果然好样的。
她无言。
临走时,与从专注中偏移注意力的沈白对视上。
对方顺着她的视线瞧去。
原本要出声打招呼的想法,罕见地落下去。
两人心照不宣地只点了下头以作打完招呼。
师父总是心软。
他是没忍住困意,眯了会儿觉,醒来才发现的异样。
师姐师兄们没道理上药还要隐藏踪迹,谁做的,几乎是立刻猜透。
额头汗滴滑落,握住剑柄的那只手加大力气。
动作愈加认真。
锦墨走过,于亭中坐下,翻阅心法。
约莫一刻钟后,素手取起一旁放置的陆北黎的自创剑招,《寒山诀》。
纤长的睫羽掩住神色。
若说陆北黎在医道上属千年奇才,在剑道上,便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亭下,曦光中的少女眉宇映着清瞳,沉如深海。
潜龙入渊,到底要途经风雨。
天机为引,时辰……
“已至。”唇瓣轻张。
无声,空灵的两字带着气息晕染进风。
练着剑的沈白忽被一股巨劲席卷,被迫阖上眼。
正对弈中,一淡然一蹙眉的文筝,陆修,同时望向被风撞响的窗棂。
疾风与陆北黎擦肩而过,恍如闪现。
一缕墨发忽地翻飞,拂过耳侧。似初融冰泉的一双眸愣了愣。
不远处,几个弟子兴致勃勃谈论着。
“嚯!怎么刚刚起那么大的风?”
“是呀,就一瞬!怪哉。”
天地如空境,突然寂静起来。
陆北黎清晰地听见另一道声音。
清冷如霜,不带情感。
似从天外来,又似深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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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陆北黎的眼前凭空立起一个近乎透明的方形资料面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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