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陶华灼悠悠醒转，已是日上三竿，身侧锦衾微凉，榻上只余她一人。屋内洗漱之物早已备妥，她揉着眼坐起，目光扫过床头梳妆台，一封素笺静静躺在那里，展开一看，字迹遒劲：
“晨练先行。醒后可至前厅，共议昨日蛊毒之事。”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陶华灼唤了候在屋外的素裳进来，在她服侍下穿戴整齐，又慢条斯理地享用了素裳特意去膳房重做的精致早点，这才不紧不慢地往前厅踱去。
然后，她成功地在将军府里迷了路。
“素裳，”陶华灼第三次踏入一处荒芜的庭院，望着满目杂草，眼皮直跳，“你怎不提前探探这府里的路径？”
“殿下，您方才走得那般笃定，奴婢还以为您胸有成竹呢！”素裳一脸不满，撇着嘴拒不接锅，人生地不熟的，她一个侍女哪敢独自乱闯？
将军府占地颇广，却人丁寥落，许多院落都荒废着，只前门附近几处尚有生气。陶华灼那偏僻的婚房，位于偏门左近的小院——这是她当初特意吩咐的，还言明无需添置额外仆从。如今需得长留，这未雨绸缪倒成了绊脚石。陶华灼仰头望了望日头，估摸了一下方位，领着素裳便信心十足地朝南边——前厅大概在那边吧——走去。
穿行过几条杂草蔓生的僻静巷弄，前方隐约传来人语。素裳面露喜色，正要上前问路，却被陶华灼一把拽回，迅速捂住了她的口鼻。
素裳顺着公主警惕的目光看去，见那院落杂草依旧茂密，并非日常洒扫之地，心头也是一凛。她立刻会意，学着陶华灼的样子，矮身蹲在斑驳的墙角下，屏息凝神，竖耳倾听院内动静。
只听得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压得极低，一人嗓音略显尖细：“那蛊……当真解了？”
另一个声音，陶华灼听着耳熟，分明是昨日那郎中，他语带懊恼：“解了，我亲眼见将军吐了出来！那小妮子走了狗屎运，配的迷药里竟恰好有克制蛊虫之物！如今蛊虫已露，再想种下难如登天！眼下只能先自保，万不能让他们疑心到我头上！”
“她……没察觉你什么异样吧？”尖细嗓音透着不安。
郎中冷笑一声：“放心，我已在她饮食中动了手脚。只需再下几日药，待她毒痴傻了，便是察觉了什么，也构不成威胁了！”
交谈声渐低，两人鬼鬼祟祟从另一道小门溜走，留下墙根下二位少女面面相觑。
陶华灼缓缓松开捂着素裳的手，眸光沉静如水，声音压得更低：“今早那份早点……你吃了么？”
素裳脸色早已吓得苍白：“我，我见殿下迟迟不醒，觉得浪费点心，就先吃了。殿下您那份，是我后头重做的，应当无碍……”
陶华灼心中感慨于素裳这“舍身护主”的“壮举”。为报恩情，她二话不说，一手捏开素裳的下颌，另一手纤指便探入她口中，朝着嗓子眼就是一阵狠抠！
“呕——！”
素裳猝不及防，直呕得翻江倒海，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陶华灼这才收手，随意在干净的砂土地上抹了抹沾着秽物的手指，又拍了拍灰，拉起虚脱的素裳继续往前走，还不忘回头温言“安抚”：“好丫头，中午便带你出去寻个靠谱的郎中瞧瞧。再不济，傻了也是本宫最贴心的傻丫头~”
“陶！华！灼！殿！下！”素裳气得七窍生烟，连捶了陶华灼好几下才勉强顺过气，鼓着腮帮子老实跟在后面，不再打扰她凝重的思绪。
答话的是郎中无疑，声音和那点药理学识都对得上号。至于背叛的缘由，无非是财帛动人心或是受人胁迫。另一个尖细嗓音，多半是幕后黑手的爪牙，那蛊虫极可能便是经他之手交给郎中的。若能顺藤摸瓜，将这暗桩连根拔起，无论是苟羡之还是她自己的安危，都算有了些保障。
只是线索尚不明晰，郎中待会儿定会出现在前厅，但那个尖细嗓音却未必是府中人。贸然指认，会不会打草惊蛇？苟羡之，会信她这个“新婚夫人”的一面之词吗？
陶华灼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个无根无基，全凭尸山血海杀出赫赫威名，才爬上如今高位的将军，必然是众矢之的，仇家遍地。她这个只想偏安一隅、自在度日的落魄公主，终究还是被卷进了这权力倾轧的漩涡里。
然而，回想起昨夜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陶华灼却并未从中感受到丝毫的城府心机。与其说他深藏不露，不如说他更像一片空白，行事全凭本能。自己骂他“死狗”，对他“痛下杀手”，他似乎都浑不在意地承受了一一除了阻止她离开。那么待会儿再任性一点，再出格一点，这位苟大将军，想必也会照单全收吧？
陶华灼骨子里是个胆大包天的赌徒。一旦嗅到一丝胜机，便敢押上全部身家。踏入前厅那扇雕花木门前，她脚步微顿，忽然侧首看向身后消气不久的素裳，轻声问道：
“素裳，你当真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素裳微微一怔，随即扬起带着点无奈、却无比坚定的笑容，清晰应道：
“是，殿下。从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了，会一直陪着陶华灼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