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回去梁怀知又发了一场大烧，体温直逼三十九度五。
这可把许廿天吓坏了，一晚上跑东跑西的照顾他。
许廿天半夜被滚烫的体温吓了个半死，手背贴在那人额头上时，指尖都在发抖。
南云居的老式温度计水银柱一路蹿到39.5℃，梁怀知整个人像刚从冰窟捞出来的火炭，冷汗浸透了两层被褥。
“喝口水…梁怀知！你睁眼！”许廿天第三次把人扶起来，玻璃杯沿磕到对方发白的嘴唇。
梁怀知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对不起…别恨我。”
许廿天僵在原地，月光从木格窗漏进来，照见梁怀知颤抖的眼睫，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汤在陶罐咕嘟作响，他盯着窜动的火苗发呆。
方才梁怀知烧得说胡话时，攥着他手腕喊了很多人的名字，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
“爸”“阿奶”“董笙慧”……不过又很快变成含混的呜咽。
“许作家”不知道什么时候陆予诀下来了“梁怀知没事吧，刚刚看他回来状态不对，需要去医院吗。”
“不用了”许廿天搅动姜汤的手一顿“他天亮就会好。”
这话说得自己都心惊，也许是真的会好还是假的会好，他在赌。
自打认识梁怀知，这人就像台永不停歇的精密仪器，感冒发烧从不过夜。
陆予诀一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两人不对劲，但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一个刚认识几天的人没资格说什么话，只能劝了几句然后看了一会就走了。
凌晨三四点，床上的人终于消停了，许廿天，好不容易坐下来休息了一番。
梁怀知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闭着，嘴还念念有词，许廿天靠近听只能听见“不要。”“对不起。”“恨我吧。”
早上七点半梁怀知果然醒了，可能是生物钟吧，即使生着病也醒了。
许廿天趴在床边打盹，手里还攥着半湿的毛巾，梁怀知伸手想拨开他额前碎发，却惊醒了浅眠的人。
“你…”许廿天猛地直起身“还烧吗？还难不难受，需要去医院吗。”
梁怀知已经翻身下床，扣内衫扣子的手指稳得可怕“没事了，谢谢你廿天，照顾我一晚上去睡觉吧我好了。”
许廿天还想开口劝，但直接被打断了。
“今天要去一趟镇上解决谢阿奶的房子，他们那群人最近想把那拆了改文创馆。
许廿天看着他把退烧药和笔记本一起塞进背包，突然拽住背包带“你昨晚。”
“吓着你了？”梁怀知转身，眼底清明得像从没生过病。
季青桦那些队友还是照常在这儿玩儿，距离国庆假期结束只剩下两天，这些天他们在这里滑雪，围炉煮茶，烧烤，许廿天有时间就过去跟着一起玩儿，没时间就窝在二楼。
梁怀知发完烧的第二天就好了，完全不见昨天晚上憔悴的面容，一大早就又出门干活了。
他发现好像梁怀知只有在他跟着别人玩，或者他要求出去玩的时候，才会重新调整他时间，然后空出时间陪自己一起去。
他最近真的很忙，早上出去凌晨都见不到人，天天往镇上跑，有时他等不到梁怀知就睡了，第二天睁眼时旁边的床铺又空了，不过还带着余温罢了。
……
梁志的黑色轿车碾过村口晒场时，梁怀知正和老村长商量明年开春村里开发旅游业的事，直到那辆熟悉的轿车在自己面前放慢速度时，他才好像猛地从梦境中惊醒似的。
这位省农科院最年轻的博导摇下车窗，腕间沉香手串先于声音飘出来“怀知啊好久不见呢，我采集论文数据路过，顺道看看乡亲们。”
他定制西装的面料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与梁怀知领口磨毛的内衫成残酷对比。
“梁—志—”梁怀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的。
梁志有条不紊的等着司机拉开车门，然后慢悠悠的下来，手里拿着一大叠资料，这可把梁怀知看得牙痒痒。
梁志抚过袖口上的发光的金色扣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儿子残疾的右手“你这手还疼吗？”
老村长的脸色也难看了许多，想起他干的那些事儿恨得牙痒痒，但碍与他是上面派下来的人，也只能冷着脸接待。
“梁老师，您怎么有空下基层来指导工作来了。”
“这不最近院里要推进几个项目，有一个就是关于咱们南云村来年旅游建设的，院里一想我之前在这儿工作了这么久，还把儿子也扔在这儿了，就决定派我来了。”
梁志这话说的不卑不亢，仿佛之前干的事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他感觉所有人都失忆了似的。
“这样的话，那咱们就别这样站着了，村委会请吧。”老村长也头疼的很，恨不得赶快搞定这位祖宗把人送走，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把人供着。
梁志扶了扶金丝框眼镜，嘴角擒着一丝笑，势在必得的看了一眼梁怀之然后就上了轿车走了。
老村长拍了拍他的肩，拿出烟斗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望向这绵延山脉，不远处已经有炊烟升起来衬得这片地更荒芜，最后一言不发，背着手走向村委会。
梁怀知狼狈的在田里坐下不顾衣服被泥土弄脏，无声但使劲地捶着脚下的那片土地似乎要把情绪都发泄出来，最后许是没有办法了，只能用手盖住脸。
晨光破晓时，许廿天在二楼逮住了偷溜回来的梁怀知。
那人浑身湿透站在楼梯转角，手里拎着滴水的资料，像迷路的亡魂。
许廿天举着吹风机堵住去路“要么自己吹干，要么我喊季哥他们上来围观。”
梁怀知叹气“许廿天……”
“你叫我名字也没用！第几天了？天都亮了，你每天偷偷跑回来睡两个小时又走了身体不要了吗。”许廿天按下开关，暖风轰然作响“前几天烧到说胡话的是谁？今天和田练摔跤的又是睡？”
梁怀知突然僵住“你怎么知道……”
“我眉毛下面好歹挂了俩眼睛呢。”许廿天声音发颤“梁怀知，你在躲我吗？”
吹风机嗡嗡声里，梁怀知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没有…真的没有，你这么好我还怕你躲我呢。”
许廿天的手停在半空，梁怀知接着说“最近事情真的很多，你知道我为什么和田摔跤吗？”他自嘲的笑了笑。
“梁志来了。”梁怀知这话说完房间一时只剩下吹风机的嗡嗡声。
“什么。”许廿天安静了半晌才从震惊中回神。
过了很久，他没头脑的问了一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干农活的呢。”
“你不拉琴了吗。”许廿天在黑暗中盯着他的眼睛问。
梁怀知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如同自嘲般的笑看得许廿天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许廿天你不知道么，我拉不了，永远拉不了了。”
时钟在黑夜中“滴答滴答”的走着，梁怀知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调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亮了，他只看了一眼就从床上轻手轻脚的爬起来，还特意观察了一下一旁已经睡熟的许廿天。
早上九点但外面还是漆黑，屋外正下着风吹雪连太阳也见不到，即使在屋内也能听见北风呼啸而过。
于是在床上装乖两个小时的梁怀知又出门了。
清晨的村委会的灯光刺破寒雪，梁志将泛黄纸张拍在桌上。
“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来开个小会，希望大家可以配合我们和上面开展工作，这也是为了南云村来年的经济做准备。”
说着他往凳子后面一靠，发出吱呀一声，梁怀知狠狠拧了下眉头。
“院里和上面的大目标是南云村来年的旅游建设，南云村是个好地方风景美自然好，后山夏天可以钓鱼，冬天可以滑雪，景点也开发的差不多，体验生活下田，骑马等都有。”
“民宿环境也很好，过一会雪停了在去实地考察一下，但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些景点我们有别人也有，太平常了怎么吸引游客是关键。”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看向梁怀知才继续开口“所以呢我想，土特产店太稀松平常了，我们要搞一个文创店…”这话落下的一刻，梁怀知猛的抬头看向他，握着椅子的手背青筋暴起。
梁志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看了他一眼“我们这个方案主要是想吸引一些年轻人来这里，年轻人都喜欢拍照打卡，我们把招牌做出去他们来，甚至给我们免费推广我们连推广费都省了。”
“我们这里这么漂亮，什么都可以做周边，但是目前这个地方选址是一个关键的所在…”
“所以我想要不把望相山下的那个小木屋改成文创馆，在山底下应景，而且木屋有年代感更能吸引游客消费，眼光放长远的话这是一件艺术品呀。”
梁怀知的脑子已经炸了，他忍着不在各路领导面前发作，老村长也在，在梁怀知说出要把望相山下那个小木屋改成文创馆时他已经猜到了梁志就是为了搞自己的儿子。
“各位领导…那房子早就没有年代感了那是去年被推了一半重建的。”梁怀知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咬牙切齿了。
“哎——这话就不对了。”
“我说他有年代感他就得有。”梁志说着把放在桌子上的黄纸递给梁怀知。
他只接过看了一眼当场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要把桌子掀了，他的手已经搭在桌子上时是老村长按住了他。
那张纸上是谢阿奶房子的房契，当年他假借扶贫项目骗老人家签字，现在要拿这个当法律依据推了房子改文创馆。
老村长把梁怀知按下自己站起来“梁导师，我在这也生活很久了，看着一批批人来又走，当初这房子的房契和谢阿奶的儿子我想在场大家都清楚。”
“你现在拿这个不公平的地契…这事不厚道，你可以建，但不能用她的房子。”
“村长啊——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决定就是决定了，我们只是来通知你。”
老村长吸了一口烟斗“当年的事我们都可以证明这房契来路不明，如果一纸控告会怎么样呢？”
“呵——”梁志不屑的笑了。
“村长啊村长，叫你一声村长已经抬举你了，你以为当年的事我怎么瞒天过海的？就算你举报了我，最多也就是耽误工期延后几天，最终上面也会同意我改的…”
最终村长还是没能拦下梁怀知，他还是把村委会的桌子掀了，连同那份地契也撕了。
梁志将已经后退几步，压根没站起来，只是看着他把桌子掀了，然后把地契撕成碎片抛在自己面前，他只淡淡开口“撕了就撕了，这是复印件。”
梁志甚至在梁怀知愤怒的注视下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下领带然后开口吩咐“小朱，你把车热一下，一会带我去南云居我要实地考察一下。”然后端起一旁助理递过来的新茶抿了一口。
最后梁志慢条斯理的开口对梁怀知说“你该感谢我，要不是挑了手筋…”他顿了顿然后慢慢抬眼看他“你这首席小提琴家的手，怎么握得住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