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上两个相依偎的身影。
窗纸外大雪纷飞,有如木雕的一个人。
“哎呀!还看!”知柔撑着伞追来,见状急得直跺脚,拉着人就走。“冻得一身病,就为这么个人?走,跟我回去。”
风雪的呼啸声能掩去外头的人声么?还是里头的人已经浑然忘了世界,眼里心里只有彼此呢?
乔晏晏从怔忪里醒来,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知柔一边拍去她肩上的落雪,一边冲她的手里使劲。“松手,这东西你还拿着作甚?让我烧了干净!”
乔晏晏低头,看到自己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玄色绣金龙的香囊。
眼熟得很,是他日日佩在身上的。
今日他来了重华宫又被匆匆叫走,不慎掉在地上。
这香囊平日里她动一下,他都要神色大变,想来是极为重要的。她便捡了追上去,想还给他。
不料他并未离开重华宫,只是往后殿去,与她的长姐,他的庶母,先帝的淑太妃甜蜜相拥……
“咦?”
她不知何时松了手,知柔将香囊夺去,鼻子动了动,倏地变了脸色,惊慌地看着她:“这味道是……”
“月芝丹。”乔晏晏平静地说。
“这……这个混蛋!”知柔禁不住破口大骂,一把将香囊扔在地上还不解气,又狠狠地踩了两脚。
三年前,她奉师命入宫假扮宫女,保护小师妹。眼见种种,每当气不过时,小师妹总是说,只要生下儿子就好。
为此她们师姐妹绞尽了脑汁,极力调养小师妹的身子。
师门太素观以医药出名,小师妹又是师门最出色的弟子,论理就是死人也能从阎王殿拉回来。可不知怎么,三年了,总是承恩而未孕。
她俩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问题出在这。
这狗皇帝随身携带着月芝丹!
师门都是女冠,月芝丹对女子而言只是安神宁气,但对男子,却有避子之效。
一粒效用一天
这香囊已经染上了月芝丹的药香,说明已经盛放了至少两年。
而她的小师妹,还傻傻地在为了怀孕生子熬夜翻医书、喝苦药!
“你说你是不是在自欺欺……”
“他答应过的。”乔晏晏语气艰涩。“只要生了儿子,就放我出宫,不伤师门任何人。”
“三年前?你为他挡刀重伤那次?”知柔一下子明白了,“怪不得从那时起,围着太素观的重兵全都撤了。”
但一想明白,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冲了起来。
“这药除了咱太素观,别处断然没有,一定是他从师父那里骗来的!一定是他跟师父说了他同淑太妃的私情,说不能让淑太妃生下孩子,令你遭天下人耻笑,所以师父给了他月芝丹,哪知……”
知柔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难怪三年了,你身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乔晏晏没应她,只是眼色一动,说:“他来了。”
嘴上骂着狗皇帝混蛋,但三年前重兵围住师门,合观上下人人命悬一线的情形还历历在目。知柔马上擦去眼泪,掩饰地低下头。
乔晏晏刚把她挡在身后,顾怀琛就进来了。
“晏晏!”
他难得满眼喜色,不仅没有要她行礼,连宫人们都免礼平身了,大步走来,只握着她的手说:
“淑太妃有喜了。”
什么?!知柔差点跳起来。
乔晏晏一手被他握着,一手背在身后,轻轻摆了摆,脸上露出个可有可无的表情。
这三年来,他喜怒无常,她也总疏冷以对。顾怀琛早已习惯了她的不声不响,只自顾自地说道:“此事不能声张。晏晏,你从今日起假装有孕,待太妃生下孩儿,你便养在膝下……”
话未说完,门外又是急急的脚步声。
顾怀琛止住话头。
“启禀陛下。”大太监声音里难得慌张。
顾怀琛瞥了一眼。
大太监会意,急忙上前,轻轻地说了一句。
顾怀琛的眼色登时变了,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晏晏,详细事宜,明日朕再同你说。”
匆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知柔难以置信:“走了?他就这样抛下一句话走了?!”
乔晏晏低头。
是有多喜悦,才连平日里着紧的香囊也没瞧见?
或者说,这个香囊已毫无用处了。
毕竟,她即将“有孕”嘛!
马上就要“孕育”他和淑太妃的孩子。
原来月芝丹,只是给她用的,分毫不干淑太妃的事。
“太过分了!实在太过分了!”
知柔气得跳脚。
“我来之前,师父还同我说什么,‘帝王纵有天下,也并非无事不能,他有他的难处。若是知微与他生隙,你多劝劝她。’——我呸!”
“他能有什么难处?不就是年少时没用,心上人先是兄长的未婚妻,又成了自己的后娘,他抢也抢不过,只能下作地贪你这张八分像的脸,骗你的身子。一个皇帝,大权在握,若果真对你那长姐有心,效仿高宗武后也就是了,怕什么人言可畏?不过是既要又要还没胆色罢了!”
知柔在屋子里狂乱地走来走去,只恨不能把这宫殿砸了。
“他还骗了师父的月芝丹,只给你用!”
“我真是受不了了!知微,你还要忍到几时?师父派我到你身边,是照顾你的,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委屈的!这贵妃咱不当了……”
“好。”
知柔猛地顿住,回过身大喜过望:“你真的舍得走啦?”
“嗯。”乔晏晏在书案前坐下,“不过我三年前重伤,武功已失,要离开这铜墙铁壁的皇宫可不容易。师姐,我写两封信,一封连同香囊,你替我放在他御案上。另一封,你立即送到师父手上,请师父安排一切。”
“好!”知柔一口答应,终于开心了。
对嘛!这才是她昔年一句话不对付就要拔剑的小师妹!
乔晏晏很快将信写好,叮嘱:“我要换夜行衣,你吩咐宫人们,就说我受了风寒,吃药睡下了,不许打扰。”
她擅长医药整个皇宫都知道,些许小病,自己配药吃下也是常事。
这是个好借口,没有任何人怀疑。
“好,交给我吧!”
知柔轻功是师门里最好的,放信件香囊,回师门,不过小菜一碟。
可不巧,师父出门采药去了。
“等不及师父回来了,救小师妹要紧。”大师姐做主将信拆开了,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看,却齐齐惊叫出声。
“啊!”
【不肖徒知微跪启师尊:淑太妃已有孕,弟子此心已死,欲挣脱樊笼,奈何顾贼生性暴虐,手握杀生大权,恐累及师门上下性命。不肖徒受师门教养十七年,寸草未能报三春晖,今又做不|良计,令师尊伤心断肠,实为不肖之至。万望师门上下珍重,勿以不肖徒为意。】
【师尊,不肖徒知微再叩首。徒儿去也。】
*
“陛下,贵妃娘娘偶感风寒,已服药安歇了。”
顾怀琛走出后殿的脚步一顿。
又病了?
不放心,想去瞧瞧,但她身子不好,近来越发难睡得安稳……
罢了,四年筹划,今朝终于得见曙光,往后他们有的是时间,又何必急在一时半刻?
疏浚运河的折子还待批复……顾怀琛最终摆驾去了御书房。
只是刚一落座,却在御案上看到自己的香囊压着封信。
顾怀琛本能地一摸腰间,背后蓦地出了一身冷汗。
这香囊他从不离身,为何会落在御案上?
信封上的字迹如此熟悉……
顾怀琛拆开,只看了个开头,立刻脸色大变,直接轻功纵身,冲着重华宫飞驰而去。
“来人……来人!”
太监总管吓得一路奔跑叫着侍卫当心,休要伤了龙体或是什么,顾怀琛已听不进耳。
只有惊惶的动作与冬夜凛冽的寒风,呼的一下将他手里的信纸吹开。
【怀琛,我没有同你说过我名字的来历吧。】
【我爹娘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可父亲却一边与我娘做出恩爱的样子,一边养着外室,将我娘气得难产,只留下我的名字便去了。你这么聪明,一定想到了,晏晏,并不是笑得很开心的意思,而是出自《氓》,‘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是我娘在控诉父亲的薄情。】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寓意不好。我不想重蹈我娘的覆辙,发誓只嫁真心爱我的男子,在山下捡到你后,我以为那人是你。此事你已知晓。我们成亲那晚,我便想醒来就同你说,你给我改名吧,我不要像《氓》里头那个女子似的结局。你是我千挑万选的心上人,我们会很幸福的。可你瞧,我来不及说,最后,你我之间比《氓》更不堪。】
【成亲次日,我就从发妻变为妾室。我恨过,妥协过,你说生下儿子便放我走,我也期望过。我知道君无戏言,可未曾想到,原来你的孩子只让淑太妃生。】
【我不信你爱我,也不信你爱淑太妃。真的爱一个人,怎么还能跟另一个人同床共枕呢?从头到尾,你爱的只是你自己。我在自欺欺人、自轻自贱,淑太妃在逆来顺受、身不由己。】
【这些年来,每次难过,我都会想,怀琛,你若只是我的小书生,该多好。】
【可惜,你是皇帝呢。】
【可惜,我武功没了。】
【可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你拿刀架着我的师门。】
【可惜堆积至憎恨,你竟敢将你们的孩子交于我抚养,我可害怕自己造孽,把他交给那些爱你至无怨无悔的女子吧。也为你即将出世的儿子积点德,放过我的师门。】
【咱们以此相决绝。】
漫天风雪仿佛刹那涌入心口,重华宫的宫门已在眼前,戎马荡平四方的帝王,轻功落地竟被门槛绊了一下。
“陛下!”侍卫宫人吓得跪下要扶,却被他一把推开,爬起来继续往前跑。
“贵妃呢?贵妃在哪?!”
“贵妃受了风寒,喝药睡下……”
话音未落,火光冲天而起。
*
高温逼人,乔晏晏卸去钗环,只着道冠道袍,席地而坐,眉目沉静。
隔着大火熊熊燃烧的噼啪声与不断崩塌的重物坠落声,似乎有人声若疯狂、撕心裂肺地叫她的名字。
“晏晏……晏晏你不要吓我……晏晏你快出来……”
“不……不要,晏晏不要……放开我!她在里面,她等着我去救她……放开我!!!”
“晏晏,晏晏……不,不……别抛下我……不……”
多少声嘶力竭、锥心刺血,也挡不住大火吞噬一切。
被七八个大内高手冒死从火场里救出的年轻帝王,一手抓着一块衣料,另一手五指抠入崩裂的地砖中,指甲尽折,血肉模糊。
“放肆!放开朕!她在里面……我要救她……放开!!!”
终于,楼宇承受不住大火的吞噬,轰然倒塌。
顾怀琛身体猛地一僵,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
“晏晏……”
*
“我说晏晏啊……”
身体被猛地推了一下,乔晏晏的心脏失重一般紧缩,睁开眼睛。
阳光从过分明净的落地窗照进来,她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登时愣住了。
她手上抓着一个方形的东西。
银灰色的,套着原装透明软壳的……
“晏晏呀,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玩手机玩到睡着?”中年妇人无奈地叹息,“化妆团队马上就要来了,你准备一下。”
门咔哒关上了。
玻璃窗外,下午的烈日几乎能把一切晒化,室内却清凉舒适。
中央空调静谧地散发着凉气。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时间:20XX年7月18日。
完成替身死遁任务后,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跟陆南楚订婚的这天。
噢,对了,这个世界也是本小说。
一本无线风格的假千金甜宠文,《瘾爱成痴:陆少偏要以婚相许》,但不巧的是,她是那个真千金。
更不巧,马上要进行的是正文第1章。
《白月光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