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风的喉咙发干。
她张开嘴,却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她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噫……噫吁嚱……”许风结结巴巴地开始背诵,前几句还算顺利,但到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时,她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冷汗顺着她的背脊流下。
她真的不想被罚抄啊!
救命啊!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
许风用余光看去,苏竹的手指正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敲着。
“冲波逆折……”苏竹很小声地说。
天啊,苏竹在帮她!
“下……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许风顺着苏竹的提示接了下去,声音渐渐变得坚定,“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苏竹轻声在下面提醒一两个字。
许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完美地跟上她的节奏,那些原本模糊的诗句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许风的声音越来越响亮,“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语文老师的眉毛微微挑起,似乎对许风突然的流畅感到意外。
当许风背到最后一句侧身西望长咨嗟时,教室里响起了零星的掌声。
“不错。”张老师点点头,“虽然开头有些磕绊,但后面很流畅。请坐。”
许风如释重负地坐下,双腿还有些发软。
她转向苏竹,发现她正假装专心看书,但眼底却藏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谢谢。”许风小声说,心跳比刚才被抽查时还要快。
苏竹轻轻摇头,一缕碎发从她的耳后滑落,“我只是提醒了一下而已。”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许风突然想起周末的天文展,想起她们即将到来的约会。
她低头看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苏竹敲击桌面的声音,和她微微泛红的耳尖。
“下一个,苏竹。”张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
许风惊讶地抬头,看见苏竹从容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平稳的声音开始背诵,“噫吁嚱,危乎高哉……”
背完后,张老师却突然说,“可以背诵《阿房宫赋》吗?”
他知道这个年级第一的厉害,想让大家以此为榜样。
而让许风震惊的是,苏竹继续背起了选修下册的《阿房宫赋》!
她的声音如清泉般流淌,每个字都准确无误。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苏竹背完最后一句,教室里鸦雀无声。
张老师罕见地露出了微笑,“非常好。看来六班已经有同学已经提前预习了选修内容。大家也要加油啊。”
许风目瞪口呆地看着苏竹坐下,突然明白了她之前那句“吾其还也”的含义。
原来她早就背完了所有课文!
一想到自己刚才还拉着她来临时抱佛脚,许风的脸又红了起来。
苏竹悄悄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推到许风面前:「下次天文展,不见不散。」
许风看着那行字迹,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绽放开来。
她在下面回复:「约定好了。还有,谢谢你帮我。」
苏竹看到回复,抿了下唇,笑了,“没事。”
……
又是星期天,这次因为临江一中考的特别好,年级主任突然不吝啬了,放了整整一天的假。
因为许风的家离学校比较近,她和苏竹在星期六的晚上就偷偷摸摸地溜到家里去了。
反正查寝也不过是走个形式。
清晨五点,许风家的厨房就亮起了灯。
许风蹑手蹑脚地溜进去,却还是惊醒了睡在客厅的橘猫银河,它不满地喵了一声。
“嘘——”许风把手指竖在唇前,从冰箱里拿出准备好的食材,“今天可是大日子。”
银河歪着头看她手忙脚乱地操作面包刀,把三明治切成滑稽的恐龙形状。
第一轮尝试以失败告终——恐龙脖子断了。
第二轮,尾巴不见了。
到第五轮时,厨房已经像经历了一场小型宇宙大爆炸,番茄酱溅得到处都是,但保鲜盒里终于躺着六个勉强能辨认出是恐龙的 sandwiches。
“成功!”许风小声欢呼,又拿出煮鸡蛋,小心翼翼地用模具压成星星状。
当她正往保温杯里灌柠檬水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需要帮忙吗?”苏竹靠在门框上,已经穿戴整齐,胸前别着那枚流星胸针。
晨光透过厨房窗户洒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
许风差点摔了杯子,“你怎么起这么早?不是说好七点半吗?”
“听到动静……”苏竹走进来,手指轻轻拂过许风脸颊,“你这里有番茄酱。”
许风顿时石化,感受着苏竹指尖那一触即离的触感,像被流星擦过脸颊。
苏竹已经转身去拿抹布清理流理台,动作利落得像是在处理化学实验。
“我、我去换衣服!”许风结结巴巴地说,逃也似地冲回房间。
七点整,两人站在公交站台前。许风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装着恐龙三明治、星星鸡蛋、望远镜造型的零食盒,还有她偷偷准备的小惊喜。
苏竹则只带了一个小巧的帆布包和那台拍立得相机。
“车来了!”许风拽着苏竹跳上公交,抢到最后排的双人座。
周六清晨的车厢空荡荡的,阳光透过车窗在地板上画出不断变幻的光斑。
许风兴奋地指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喋喋不休,苏竹则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
当车经过跨江大桥时,许风被江面上的粼粼波光吸引,整张脸贴在窗玻璃上,鼻子都被压扁了。
咔嚓。
轻微的响声让许风转过头。
苏竹正慌张地把一张拍立得照片塞进口袋,但许风已经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
“你偷拍我!”许风大叫,随即被照片上的自己吸引了注意力——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的侧脸上,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还沾着早上没擦干净的番茄酱。
最让她惊讶的是照片捕捉到的神情,那种纯粹的期待和快乐,连她自己都认不出来。
“还给我……”苏竹伸手去抢,耳尖通红。
许风把照片举高,“不行!这可是证据!”
她坏笑着凑近,“除非……你让我也拍一张你的丑照!”
两人的打闹引得前排老太太回头微笑。
最终照片被苏竹抢回,但她允许许风看了一眼背面——那里已经写好了日期和一个小小的星星符号。
天文馆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许风拉着苏竹的手腕往前冲,却被入口处巨大的海报吸引了注意力——“伽利略手稿特展:仰望星空的人。”
“今天有特别展出!”许风兴奋地摇晃苏竹的手臂,“我们太走运了!”
苏竹仰头看着海报上泛黄的手稿图片,眼神突然变得专注起来。
许风注意到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流星胸针,像是在寻求某种力量。
特展厅光线幽暗,珍贵的古籍在水晶展柜中静静陈列。
许风对着一台古董望远镜大呼小叫时,苏竹却停在了角落的一个展柜前。
“苏竹?”许风走过去,看到展柜里是一页伽利略关于仙女座星云的观察笔记,边角已经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这个注释……”苏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妈妈的书里……有一模一样的……我很喜欢。”
许风凑近看,发现手稿边缘有一行小字:「如雾般的光斑,实为万千星辰」。
她突然想起苏竹那篇被批评的作文,里面也引用了这句话。
许风默默握住苏竹的另一只手,默默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
两人就这样静静站了很久,直到保安过来提醒他们不要长时间停留。
“要去看星空投影吗?”许风最终打破沉默,晃了晃手里的票,“听说今天有特别版银河模拟!”
360度星空投影厅像巨大的蛋壳,观众们躺在倾斜的座椅上仰望穹顶。
灯光熄灭的瞬间,无数星辰在头顶绽放,银河如缎带般横贯天际。
许风听到周围观众的惊叹声,但她只在意身旁那个细微的吸气声——苏竹仰着脸,嘴唇微微张开,眼睛里倒映着整个宇宙。
就在这时,投影变换,一场人造流星雨倾泻而下。
观众们纷纷惊呼,许风却转头看向苏竹——星光在她脸上流动,那颗泪痣像一颗真正的星辰,而她的眼睛比任何流星都明亮。
咔嚓。
一道白光闪过。
两人惊讶地发现工作人员站在过道上,手里拿着相机,“抱歉,但刚才的画面太美了……要买吗?”
照片上,许风和苏竹仰着头,嘴巴同步微微张开,眼睛里盛满星光。
苏竹毫不犹豫地掏出钱包,“要。”
她在照片背面写下日期和“我们的银河”,然后小心地放进帆布包的内袋。
许风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返程的公交车上,两人疲惫但兴奋地分享着恐龙三明治。
苏竹突然靠上许风的肩膀,轻声说,“我有点困……可以靠着你吗?”
许风僵直了背脊,生怕惊扰这片刻的亲密,“睡、睡吧……到站我叫你。”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两人身上,苏竹的发丝蹭着许风的下巴,痒痒的。
就在许风以为她已经睡着时,一个轻如羽毛的声音传来:
“许风……我想,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一样,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
啪嗒。
许风手里的半块三明治掉在地上,全车乘客都听到她大喊,“真的吗?!”
苏竹猛地弹起来,脸红得像晚霞。
两人在乘客们的笑声和司机疑惑的目光中,手忙脚乱地在下一站提前下车,然后沿着人行道狂奔,直到气喘吁吁地停下。
“你……你刚才……”许风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苏竹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起伏,“嗯。”
“是哪种喜欢?”许风绕到她面前,“像喜欢天文那种?还是喜欢铁线蕨那种?还是……”
苏竹突然抬头,眼神坚定而柔软,“要一辈子的那种喜欢。”
许风的大脑瞬间宕机。
等她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抱住了苏竹,两人在路边的人行道上像两个傻瓜一样转圈。
阳光,微风,远处飘来的花香,还有怀中真实的温度——这一刻,许风觉得整个宇宙都恰到好处地排列组合,只为成全她们的相遇。
回程剩下的路,她们牵着手慢慢走,不时相视而笑,像两个共同守护着甜蜜秘密的孩子。
许风想,这大概就是天文学家发现新星体时的感觉——在浩瀚宇宙中,突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
浪漫与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