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铃响彻校园的瞬间,许风如同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今天食堂有苏竹最爱的糖醋排骨,上周就因为去晚了没抢到,害得苏竹对着白菜豆腐皱了一中午眉头。

    “让让让让——”许风在人群中穿梭,像条欢快的尾巴。

    她已经能看到窗口里油光发亮的排骨了,甚至想象出苏竹吃到时眼睛微眯的样子。

    就在距离窗口还有三级台阶时,许风的运动鞋绊在了翘起的地砖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向前扑去,却还本能地高举着餐盘——那上面有苏竹的排骨,不能洒!

    膝盖重重磕在台阶边缘的瞬间,许风听到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呼。

    火辣辣的疼痛顺着神经窜上来,但她第一反应是检查餐盘,“排骨没洒!”

    抬起头时,她看到苏竹拨开人群冲过来的身影。

    阳光从她背后打过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像某个慢镜头里的救世主。

    许风突然觉得膝盖没那么疼了。

    “你白痴吗?!”苏竹蹲下身时声音都在发抖。

    她轻轻掀起许风的裤腿,倒吸一口冷气——右膝盖擦破一大片皮,血珠正慢慢渗出来。

    许风却笑嘻嘻地把餐盘往苏竹面前推,“看,糖醋排骨!”

    她试图站起来证明自己没事,结果刚动就嘶地倒回地上。

    “别乱动。”苏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但每个字都像砸在许风心上。

    她看着苏竹脱下校服外套系在自己腰间,挡住狼狈的裤腿,然后转身蹲下,“上来。”

    许风愣住了。

    苏竹的后颈在阳光下白得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你要背我?”她看着苏竹纤细的背影,校服下凸起的肩胛骨像未展开的蝶翼,“不行不行,我重得像只三角龙……”

    苏竹回头瞪她,许风立刻闭嘴,小心翼翼地趴上去,手里还不忘高举着饭盒。

    “其实我能走……”

    “闭嘴。”苏竹的声音闷闷的,但托着许风腿弯的手却很稳。

    许风能闻到她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混着正午阳光晒过的味道。

    去医务室的路上,许风开始哼歌,“恐龙恐龙不怕痛~有苏竹背我就很勇~”

    调子歪七扭八,是自创的《恐龙disco》改编版。

    “难听死了。”苏竹耳尖发红,却把许风往上托了托。

    许风趁机把沿途摘的野花一朵朵塞进口袋,紫的酢浆草,白的荠菜花,黄的蒲公英,很快就把口袋塞得满满当当。

    最后忍不住凑近了些,呼吸拂过苏竹的耳廓,立刻感觉到身下的人浑身一僵。

    “痒……”苏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许风恶作剧般又吹了口气,这次苏竹连耳尖都红透了。

    她报复性地托着许风大腿往上掂了掂,吓得许风一把搂住她脖子,“苏大学霸饶命!”

    正午的阳光把两人的影子融合在一起,长长的投射在水泥路上。

    许风看着那个奇形怪状的影子,突然希望医务室再远一些。

    医务室老师不在,苏竹轻车熟路地找出碘伏和纱布。

    当棉球碰到伤口时,许风嗷地一声抓住苏竹的肩膀,指甲几乎陷进肉里。

    “现在知道疼了?”苏竹瞪她,但手上的动作却更轻了。

    许风看着苏竹低垂的睫毛,突然说,“你睫毛上有阳光。”

    苏竹手一抖,棉球按重了,许风顿时龇牙咧嘴。

    但下一秒,苏竹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凉丝丝的气息拂过火辣辣的膝盖,许风突然觉得这伤受得真值。

    “好了。”苏竹系好纱布,抬头发现许风正盯着自己看,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慌忙站起来整理药品,却听见许风的声音,“我饿了。”

    那盘历经千辛万苦的糖醋排骨已经凉了,但许风吃得津津有味。

    直到她发现苏竹一直没动筷子,“你怎么不吃?”

    “手疼。”苏竹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下手腕,“刚才某人掐的。”

    许风顿时内疚得排骨都不香了。

    她夹起一块排骨递到苏竹嘴边,“啊——”

    苏竹躲了一下,但许风执拗地举着筷子。

    最终苏竹妥协地张开嘴,许风却因为紧张把酱汁蹭到了她嘴角。

    “对不起!”许风手忙脚乱去擦,结果越擦越花。

    苏竹无奈地抓住她手腕,自己用纸巾擦了擦脸。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笑出声。

    下午上课前,许风从体育器材室借来了轮椅。

    她神气活现地转着轮子滑到苏竹面前,“请叫我轮椅侠!”

    又不是腿断了,搞这么怪。

    “伤患就该老实呆着。”苏竹皱眉,但还是纵容她,接过把手推着她走。

    许风仰头看苏竹逆光的侧脸,突然说,“推我去小树林吧。”

    “干什么?”

    “秘密。”

    小树林是校园最僻静的地方,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苏竹刚停稳轮椅,许风就突然站起来,一把将她按在最近的树干上。

    “许风!你的腿——”

    “早就不疼了。”许风凑近,鼻尖几乎碰到苏竹的鼻尖,“我就是想……”

    她的声音消失了,带着许风特有的那种不管不顾的热情。

    苏竹的手还保持着推轮椅的姿势,却慢慢环住了许风的腰。

    “什么人?!”一声厉喝从远处传来。

    许风反应极快,拉着苏竹就往轮椅里塞,“遭了,快跑!”

    她推着轮椅歪歪扭扭地冲上小路,苏竹在颠簸中笑得直不起腰。

    巡逻老师的声音渐渐被甩在身后,而她们的影子在阳光下交叠,像一场荒诞又甜蜜的逃亡。

    晚上回寝室时,许风的膝盖已经结了一层薄痂。

    苏竹拿出药店买的祛疤膏,却被许风躲开,“不要。”

    “会留疤的。”

    “那才好呢。”许风得意地晃着腿,“这是爱的勋章。”

    苏竹无语住了,却突然从笔袋里掏出荧光笔。

    她在许风的疤痕周围画了只绿色的小恐龙,恐龙正抱着一颗星星。

    “这样总行了吧。”苏竹的声音很轻,像在掩饰什么。

    许风看着膝盖上的图案,眼睛亮得惊人,她突然扑过去抱住苏竹,“我们这算不算情侣纹身?”

    “荧光笔洗两次就掉了。”

    “那我每天都找你补画!”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许风膝盖那个发着微光的小恐龙上。

    苏竹想,也许有些伤痕不需要消失,它们会成为记忆的锚点,提醒着某个为糖醋排骨冲刺的午后,和某个愿意为你把伤痛变成童话的人。

    这就够了。

    不需要太多刻意。

    又过了好几天。

    这段日子,六月的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

    鬼天气。

    许风趴在教室窗边,看雨滴在玻璃上蜿蜒出蛇形的轨迹。

    右膝盖传来一阵隐约的酸胀,像有人在那层薄痂下面埋了颗会发芽的种子。

    “许风?”苏竹用笔帽轻轻戳她后背,“江老师看你第三次了。”

    许风猛地坐直,膝盖撞到课桌发出闷响。

    疼痛顺着神经窜上来,她倒吸一口凉气,却在对上苏竹担忧的目光时咧嘴一笑,“没事!恐龙皮实着呢!”

    下课铃响,许风跳起来就要往雨里冲,后领却被拽住。

    苏竹不知何时撑开了伞,伞面上印着他们天文社的星座图,“瘸腿恐龙不许淋雨。”

    雨水在伞面上敲出细密的鼓点。

    许风故意往苏竹那边挤,肩膀贴着肩膀,“苏大学霸,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像蘑菇下面躲雨的两只蚂蚁?”

    “蚂蚁不会在雨天摔到腿。”苏竹把伞往许风那边倾斜,自己的左肩很快被雨水打湿一片。

    许风突然不说话了。

    她盯着苏竹肩头渐渐扩散的水痕,那里透出一点点肌肤的粉色。

    膝盖的疼痛突然变得鲜明,像在提醒她上次摔倒的狼狈。

    深夜,许风被膝盖的刺痛惊醒。

    雨还在下,敲打寝室窗户的声音像某种摩斯密码。

    她悄悄蜷起身子,手指按在伤疤周围——那里比平时更热,突突跳动着。

    “……疼?”

    上铺传来苏竹带着睡意的声音。

    许风僵住了,月光透过雨帘照进来,她看到苏竹已经坐起身,长发乱蓬蓬地支棱着,像只警觉的兔子。

    “没有!我……”许风话没说完,一阵尖锐的疼痛让她猛地咬住下唇。

    床铺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下一秒,苏竹已经蹲在她的床边,手心里躺着两颗枇杷糖。

    暖黄色的包装纸在月光下像两盏微型灯笼。

    “吃糖就不痛了。”苏竹的声音很轻。

    许风鼻子一酸。

    她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苏竹的手已经覆上她的膝盖。

    温热的掌心贴着伤疤,指尖轻轻按压周围的穴位。

    “为什么不说?”苏竹的声音混着雨声,“明明很疼。你应该去医院的。”

    许风在黑暗中眨眨眼。

    苏竹的洗发水香气萦绕在鼻尖,她突然抓住那只按摩的手,“当时也不知道会这样啊。”

    走廊传来值班老师的脚步声,两人屏息凝神。

    手电筒的光从门缝下扫过,许风感觉到苏竹的指尖在自己手心轻轻画圈,像在安抚又像追问。

    等脚步声远去,许风拉着苏竹钻进自己被窝。

    单人床顿时拥挤不堪,她们不得不侧身面对面贴着,膝盖抵着膝盖,呼吸交错。

    “没事的,你会给我按摩啊。”许风说着,手指卷着苏竹的一缕头发,“你低头的时候,头发会扫到这里……”

    她引着苏竹的手碰自己膝盖,“痒丝丝的,比枇杷糖还管用。”

    苏竹的呼吸滞了一瞬。

    窗外闪电划过,许风看见她眼眶发红,泪痣在苍白的光线下像颗将坠的星子。

    “笨蛋。”苏竹把头埋进许风肩窝,温热的鼻息喷在锁骨上。

    她的手继续按摩着那片伤疤,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文物。

    许风突然翻身压住苏竹,在她惊呼出声前捂住她的嘴,“我想到个好名字!你刚才那个手法叫霸王龙甩尾!”

    苏竹的闷笑声震动着许风的掌心。

    她们在被窝里研发出一整套按摩手法。

    翼龙展翅是拇指打圈,剑龙背棘是指关节按压。

    雨势渐大,许风却觉得膝盖的疼痛神奇地消退了。

    她昏昏欲睡时,感觉苏竹正小心翼翼地把膏药贴在她伤处。

    微凉的药香里,她恍惚听见撕开胶布的声音,和笔尖在膏药背面书写的沙沙声。

    第二天清晨,许风在枕头下摸到一支紫光灯笔。

    她疑惑地照向膝盖上的膏药,背面赫然显现出一行荧光字迹:“今晚月色被雨淋湿了”

    “苏竹!”许风一瘸一拐地蹦到正在叠被子的苏竹身后,把人扑倒在床铺上,“你什么时候写的?”

    苏竹的耳尖通红,手忙脚乱去捂许风的嘴,“嘘……查寝老师就在隔壁……”

    许风却已经掀开自己的文具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张用过的膏药,每张背面都有荧光字迹。

    她昨晚睡得太沉,竟不知道苏竹什么时候收集了这些。

    “《疼痛情书》……”许风把膏药按在胸前,眼睛亮得惊人,“我要买个相册装起来!”

    苏竹夺门而逃,许风单腿蹦跳着追赶,膝盖上的膏药在晨光中微微发亮。

    雨不知何时停了,窗外传来今年第一声蝉鸣。

    许风想,原来疼痛可以这么甜蜜,像含在舌底的枇杷糖,像苏竹垂落发丝的轻扫,像所有被雨季浸润的情话。

    她朝着门笑成了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