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可以看到了！”阿庆很规矩地给两人鞠了一躬而后跑去找爹。
沈万竹起身见南渡盯着碰过阿庆的手指发神，这人外边一堆等着治疗的村民不照顾，跑到这里跟他凑一块算怎么回事。
许是沈万竹的眼神太过明显，南渡放下那只手，偏头接这道视线，“这里踪迹二十一个人，像阿庆那样有点苗头的尚且要花上半百的修为，你们的办法不会是一个个这么不要命地治吧。”
南渡说的没错，一个个治疗下来他们几个人也要伤个大半，沈万竹转过头看着院子角落抹眼泪的村民，以及他们前纾解情绪口干舌燥的张连民，心里便是一重压力，“有些事总归是于心不忍。”
沈万竹又转回去头，睨着人道：“你是不是想说我打脸充胖子？”
南渡这回却是摇头，语气稍有一丝认真，“我知道你于心不忍。”
“哟，你又知道了？”沈万竹觉得南渡就该损他两句，像自己猜想的那样，而不是一副理解自己的模样，这样让他觉得有些奇怪，“讲实话，冬雨山本就是我的地盘，虽然过了几百年这根线断的八九不离十，但我始终是有推不开的责任，不希望来日上天庭那些老头拿这个说我不是。”
南渡眨眨眼，“你把自己说的这么沽名钓誉，是怕你在我心中魅力太大更要纠缠你了是不是？”
沈万竹看他又开始不正经，自己也顺着话道：“我是怕你引火烧身，怪我看起来太是人了。”
“对我而言，甘之如饴。”
沈万竹望着对方眼底透出一丝温钝的亮，不禁想如果是本尊那张皮会有多饱眼福，即便是说几句毫无真情可言的撩拨话。
沈万竹收回视线，似是而非道：“铁汉柔情啊大司。”
“我刚想到了什么，先离开一会。”沈万竹跟张连民小声交代一句，张连民叮嘱别走远了，他点头应和而后推着青藤往院子外走。
青藤不知道情况磕磕绊绊地被推了出去，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人。
沈万竹也好奇地看过去，发现那个位置的南渡已经在谷清音那边装模作样地帮忙，他又看青藤这急着寻求什么的目光，“你看谁呢？”
青藤摇摇头直视前方，“没有，仙君推我出来是为何事？”
“你我原本就没什么主仆情分，只要我法器在你体内你的命就捏在我手里，所以这里抛开张连民，我最信任你。”
青藤见此刻的沈万竹眼里没有无所事事的假笑便知道他是在认真要与自己商讨什么，他喉结滚了下，于是直接跪地，“您说。”
沈万竹也蹲了下来，平视他，“我可能要跟你共享一个秘密，关于我身上的秘密。”
青藤切实地感觉到被注视，过于锋利，他知道此时自己的情绪肯定无所遁形，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想，木讷地点了头。
关于沈万竹身上的秘密，他压根不敢往深处想，更深知沈万竹接下来的要告诉他的事会成为他一辈子的枷锁，守住了一辈子平安度过，反之粉身碎骨。
沈万竹看他细微发抖的鼻翼，临时决定把这事捡轻了说，“接下来我无论对你做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你往后绝口不能提，要像死人的嘴一样。”
青藤连忙点头：“属下一定谨记于心。”
“起来。”沈万竹起身，领着他走到了之前村民交代藏尸的地下室。
地下室就在村最里头的一破败的老屋下，沈万竹看那屋门口一堆横竖堆放的木板就没了耐心，直接用了穿身符带人进去。
为掩埋尸臭屋子四角堆放着山矾花，花瓣都蔫儿成一簇，两股味道相冲，一进来身上的衣衫好似抹一层甜腻的油，浮在腐坏的底味上。
中间摆放着十几副废旧的棺材，里头躺着兽人尸体，像处理没干净的动物尸体，抛开上面的衣衫就是浓密的红黑各色毛。
青藤给沈万竹递了一张手帕，沈万竹摆手没有接，注意到手帕上秀的莲花反而开起玩笑道：“没想到你身上还带这么精致的东西。”
青藤把手帕重新藏回腰间，纳纳道：“是母亲留给我的。”
沈万竹找到最完好无损的一副尸身，是一个半张人脸半张狮子脸的老男人，他咬破了食指指腹，血滴在它唇上，溜了进去。
“是当念想留着？”
青藤点点头，“仙君不会吗？”
他本是妖族出身，父母兄妹都被修士抓走练丹，只有他练成人形谋得了个阴差。
沈万竹正弯腰在棺材板上用血画符纹，“我这人到这世上最先看透的就是生死，可能也是因为如此所以在修行路上很多地方都能无师自通吧。”
那些对沈万竹总是持有偏激评价的人，青藤想他们的情感里应该也有他们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羡慕吧，上天庭成千上百的仙官有几个能像沈万竹这样的。
“仙君厉害。”青藤由衷夸赞。
沈万竹看着自己画的那张回魂符，蹭了蹭边上多出的一笔，“我有时候觉得你跟南渡一样，身上没有活人感觉，你说话生硬，他说话没感情。”
听到沈万竹说南渡，青藤表情一抽，嘴都绷紧了点，克制了自己想跟沈万竹聊天的心思。
“你站着别动。”沈万竹直起身，上下将人打量一番，“等会它回魂要主动让它咬一口，你我都不能躲。”
青藤点头。
沈万竹手按在棺材边沿，“‘魂入窍，燃灵火，贯玄脉，枯骨生。’”
咒令一出棺材上的那回魂符泛着红艳的血光，棺材猛地一震，紧接着里头的东西爬了出来，直直咬在沈万竹抓棺材的手腕上。
等鲜血沿着棺材滴落时，沈万竹剑指点在青藤心脉上，回魂过来的兽人放开了嘴里的肉呆呆地僵在原地。
而青藤感觉到身上的血在迅速地流动，心脏狂跳，周围环境昏暗，只有沈万竹在变清晰，变近，逐渐地看到沈万竹半张脸上的皮肉在褪去。
下面的白骨凸出来，而半张脸安然无恙，在青藤感知到身上好似有一层皮脱落时那种疼痛感没来得及消化便被眼前的场景紧紧扼住了喉咙。
沈万竹脱落的半张脸上有一颗眼珠在往上抬，与沈万竹本身完好的半张脸上的眼睛同步，缓缓往上抬，刹那间，血红的眼珠出现，另一只眼珠的瞳孔染上了红光。
对视那一瞬青藤忽然喘不过来气，他切切实实看到了沈万竹身上活着的那只鬼，并无比确定那是一只上万年的厉鬼，仅仅站在那里，让周围的妖魔鬼怪四肢瘫痪，身上的灵力被动地从自身支离。
戾气得重让青藤感到窒息。
在几乎崩溃失控前所有触感一并褪去，青藤一下倒在原地大口呼吸，他全身上下全是汗，衣衫紧贴着身体，让他恨不得现在把身上衣服扒开。
沈万竹注意力在面前兽人身上，他看着兽人半张狮子脸还原成对称的人脸，心想果真如此，青藤身上的那些白虫就是药引子，他刚刚将它们扒下来接到自己身上，兽人又尝到了自己血，白虫进到体内兽人便恢复过来。
此刻兽人已经倒回棺材里，是完好的人尸。
“你与影渊族什么关系？”沈万竹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一排牙印，两端尖牙已经刺进皮肤里咬出两个小骷髅，正在往外不停流血，“璞修蛇与你祖上算得上姻亲吧。”
只有这样才能说清青藤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护体了。
青藤又是咽口水又是转脑子，“非要刨根问底的话，确实是有血缘关系……但我不是影渊族的人。”
青藤是妖族与影渊族后裔。
沈万竹甩甩手，“你要真是我也不会留你一命。”
青藤颤颤巍巍从地上起身，他不得不扶着棺材才能站稳，“关于我的身世希望仙君能替我隐瞒，计都城一事后上天庭更不会放过可能幸存的影渊族人。”
沈万竹看着他道：“我们现在是互相当死人。”
“一定，一定……”
沈万竹看到青藤太阳穴上几颗豆大的汗在往下顺，“很吓人？”
青藤点点头又连忙摇头，“还……好……”
沈万竹没忍住笑了一声，“我真是想象不到是有多大怨气的鬼几百年都过去了还死不足惜。”
青藤见识过那强大的戾气，“仙君可知道那是谁？”
两人离开了地下室，沈万竹若有所思道：“百诡录上没有记载，如果知道是什么还可以考虑替它了却生前事，让它死得瞑目。”
沈万竹发现青藤眼神有点飘，像是在纠结什么，或者是真被吓得不轻，毕竟他当时也是差点断气，“你怎么看起来挺心疼我的样子？”
青藤抬眼啊了一声，碰上沈万竹的目光又把头低了下去，拧着眉说：“属下只是觉得仙君很辛苦，相信您能……克服。”
后半句克服两个字说的很没底气，像是一种面对完全不可能事仍然真心祝福有希望一样。
沈万竹老远见一院子人，想了想说：“让张连民把村民叫到屋里，我在里面等，其他人别进来。”
沈万竹简单地把康婶屋里的东西搬到一边去，空出几十个人能站脚的地，他简单布下阵，考虑到屋子结构问题，他准备把结界布到门的位置。
往后挪一步就撞到了什么，就这背身的姿势抬头，瞥见南渡的脸，他正垂眼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