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情生贱骨 > 第7章
    料定肖容态度不明,亦不会对楼窈生气,楼窈像被刺激过头,对着肖戈一通胡编乱造,肖容尝试阻挠她,她就哭,好一副委屈样儿。

    楼窈闹到最后,闹到了她想要的结局,肖容被迫同她成亲,只是没有声张操办,但对楼窈来说已经够了。

    肖容躲在宫里不肯见楼窈,常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宅,连药都是叫太医院重新开。

    肖止的意见最大,他们都是没了根的人,留一个女人在身边,心里当真舒坦么?他跟干爹好劝一通,想喊他干爹偷偷捂死楼窈得了!可他也动摇着长久以来的想法,楼窈好像……确实对他干爹是真心的,他们这样的人,无非图一点真心,可到底没几个人愿意给出真心。

    “干娘,干爹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忙?”肖戈站在楼窈身边,看她给他煮晚膳,他垫个小矮凳站上边,以此看清楼窈是如何做饭的。

    楼窈三两下盛出炒好的菜,装盘,一边向厅堂去,一边道:“大人不愿意见我。”

    “咦?为什么呀?”

    “大抵是不喜欢我吧,”楼窈失落地垂下眼,肖戈赶紧上来抱她的胳膊,她重新抬眸笑,“没关系,大人不喜欢,我喜欢大人就好了。”

    肖戈立刻反对,“干爹怎么可以祸害女子终身!下回见干爹,我要说他!”

    楼窈没憋住,轻嗤一声笑出来,肖戈还在愤懑之中,没能察觉。

    日子进了冬月,京城的雪下起来,天气寒冷,往常楼窈在盛花楼里只有挨冻的份,今年穿了新衣裳,又暖和又漂亮。肖容虽一直不回宅,但遣人送了钱回来,楼窈把一部分钱拿去支撑宅子里的生活,绝大部分攒了起来,剩下极少是给自己花的,她没有什么想要的,亦没有喜欢的,她真正喜欢的只一个,就是肖容。

    乍一看,好像真有点夫妻的模样,可哪有夫妻小半年不见面的呢。

    冬月初二冬至日,楼窈打听到宫里能出入的宦人一般都会出宫回家,她早早地守在宫城外,隔着一条街等待。

    太阳升了落,直至明月高悬,见几个又几个,一群又一群的宦人出宫,楼窈都没看见她想见的那个人,她站在远街,有高墙遮她半边身,被遮住的半边,她的那只手已气愤得快要攥出流血。

    有老妇推着小车卖饺子,她卖完最后一锅,拾掇着离开,见楼窈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墙后,有些可怜她,“姑娘,冬至还不回家么?快些回吧,家人应当在等你。”

    楼窈抿笑,点点头,转身进入深巷,笑靥全无,一她路快走回宅,心里堵着闷火,不知是气自己的偏执阴险,还是气肖容实在无情。

    楼窈走着,跑起来,越跑越快,直到撞上一人,眼前黑了黑,她才回神低着头后退,“抱歉。”

    楼窈错开身走,那人挪步挡住,她疑惑抬头,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瞎了么?”

    声音颇熟悉,楼窈定睛一看,竟是上回和林淑莲说话的男人,要是没猜错,他就是肖容原先那个家的弟弟。

    楼窈挣扎拽手,可她力气太小,加之男女力量本就悬殊,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拖拽着走,还伸手捂她嘴。

    一路被拖着走,他为了赶路更快,不时踹楼窈几脚,不知去了多久,她被丢进一间四面无窗的小房,他把门一摔,在外上了锁。

    门外闷声隐隐传进,“淑莲,咱抓了她,肖容当真就要给钱吗?”

    林淑莲毫不犹豫回答:“冯翡,你还真是个猪脑子!你稍打听打听就知道,这小妓女和肖容成亲了,他有钱,还不愿意赎他妻子吗?他要不赎,咱们就把他弃妻的事儿说出去!管叫他一个阉人脸面尽扫!”

    冯翡认同地打笑,“还是你聪明,说来,这小妓女长得真漂亮,身材也紧致。”

    “冯翡,你甭打歪主意,我还在这儿呢!”

    “也就一说罢了,瞧,你还急眼。”

    “……”

    四周漆黑,没有窗户,只有门缝下一丁点月亮的光,楼窈没太抱希望,肖容能那么久不回宅,也不愿意见她,她那样逼迫他,她不可能奢望他还会赎她。

    一只野猫儿三番五次的打破人的底线,这人还能心平气和地喂它么?

    楼窈觉得自己就是贱骨,肖容犯不着为一个贱骨又花一次钱,而且她的命很便宜,只需要一两银子。

    楼窈蜷身子趴在地上睡觉,她在盛花楼里连脱光衣裳睡地上都有过,躺在这样一间不透风的幽闭小房,她还感觉挺舒服的,挤匝,潮湿,黑暗,她觉得这里太适合她,像她人一样,见不得光。

    在肖宅里不用日夜颠倒,楼窈跟着肖戈养了好作息,没要多久楼窈就睡着了,再有意识时是听见门栓响动。

    有人走了进来,楼窈没有即刻睁眼,那人步子踩得轻,心虚似也,他慢慢靠近,近到楼窈能听见他的呼吸。

    下一刻,她肩上的衣物被扒开。

    “穿这么厚,装什么贞洁女人,骨子里就是个妓女,淫.胚。”冯翡低语着。

    闻言,楼窈不动声色地咬紧牙,她挪动手,去拔发后的簪子。

    “冯翡,你给我滚出来!肖容来了!”林淑莲突然大喊。

    冯翡顿时停手,外出。

    木门重新关拢,房中又一次陷入黑暗,这个房间不像房,像关她的盒子。

    楼窈放下手,侧躺在地上,房太小,她始终蜷身,有一滴水顺着破小的墙壁滑下,她伸指去沾,用水迹作笔,在门上点涂。

    她受宠若惊,肖容来赎她了,她用指尖点涂,在想,涂到第几个水点时,肖容会打开门救她呢?

    第一个水点。

    “楼窈,躺在地上不怕着凉吗?”肖容背对着外面稀疏的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在他微抖的话语中,读出了着急。

    “还不起来吗?”

    楼窈听话坐起,她指自己的腿,“我被冯翡踢了,走不了了。”

    肖容站了会儿,缓缓蹲下,楼窈正好奇,一双手穿过膝弯,她懵滞,紧接着便被肖容抱起,屋外有雪花,楼窈仰着头,被一片雪花亲吻,雪花在她唇上融化,她感觉不到任何冰凉。

    肖容花了多少钱赎楼窈回来,又想如何解决后续,楼窈统统不在乎,她只在乎他真的来接她了!

    楼窈没撒谎,真的腿被踢疼了,走路难受,她单脚跳到肖容房外,熟悉的位置,静静偷听。

    实则也算不得偷听,肖容早就知道她喜欢在外边听他说话,他索性直接把她喊进去,让她坐在里面听。

    小尾巴老老实实坐在软榻上,不动不闹,肖容很意外,他有意无意地去瞥那条小尾巴,每每回头,小尾巴总在看他。

    “干爹,你听我说话啊!”肖止提高声量,又迅速压低声,用只有肖容听得到的声音,“冯翡,留不留?”

    楼窈抻长脖子偷听,听不见呀。

    肖容略低着头,楼窈竟然看不见他惯有的笑容,大人今天格外严肃。

    肖容手中捻着牙牌,上边儿清晰刻着他的名,职,归属,默了半晌,轻声道:“不留。”

    肖止诧异一眼望向楼窈,楼窈已经躺在软榻上睡着了,今夜折腾太晚,她后半夜是真的累了。

    肖止应好,很快离开。

    肖容坐在案前走神,是楼窈打喷嚏的声儿把他唤回,他去柜子里找厚毯,余光里撞进鲜亮的大红,那床鸳鸯锦被他收在此处,他盯着鸳鸯锦,百感交集。

    搭上厚毯,楼窈马上惊觉醒来,人还半迷糊,手已经攥紧肖容的袖子。

    她拉他,手臂就露在外面,少不了又受冻,肖容蹲下来给她拉被子,她忽而翘起唇畔,一把抱住肖容,睁开的乌眸中尽是狡黠,“大人,你逃了好久,我好想你。”

    少女臂弯紧揽,脸颊相蹭,肖容再次失态,跌坐在地上,他别脸,不去看她,听得出他在努力自持,“我没有。”

    楼窈若有所思地哦一声,顺势从软榻上滑下来,整个人扑进肖容的怀抱,厚毯顺着落下,盖着她的背,恍惚间,两人像处在同一个被窝,亲密无间。

    “大人,冯翡骂我。”楼窈委屈,在诉苦。

    肖容好想再退,好想再逃,可他更想抱她,天知道他出宫时得知楼窈被拐走时他有多害怕,冯翡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要做什么,他还能不晓得么!

    他对她或许是不一样的,但他始终不敢面对,她固执,却更叫他心怜,她疯狂地索取,无限地靠近,只是为了让他对她不一样,让她感受到偏袒的感觉吗?

    肖容推开楼窈,楼窈死活不撒手,姿势变成她坐在他身上,她揽着他的脖子,相对而视。

    肖容感到喉中哽涩,他垂下眼,尽可能地温言:“怪我没处理好家事,让你受委屈。”

    “他们也骂你。”

    “我知道的。”

    楼窈赤诚的目光锁在肖容面上,她不再揽他,而是逼着把他的脸掰向正对自己,她道:“大人,你很不愿意看我吗?”

    肖容沉默。

    “大人,我不逼你了,”楼窈释怀般地笑,“但我想知道你的事,一些就好。”

    “你先下去。”

    “不,你说了我再下去。”还说不逼他呢,满嘴谎话。

    肖容有气无力地叹气,终于叹出声来,“我本姓冯,与林淑莲有婚约,后来一年弟弟冯翡提起想念书,家中父母送我进宫供其读书,林淑莲得知后退了婚,后头和冯翡成了亲。你被关的房屋,是我曾经在冯家的住处。

    “后来侥幸,我得到当今司礼监老祖宗的赏识,从此跟着老祖宗改姓削名。我现今任职司礼监典薄,与殷督公交好,再往后遇见肖止肖戈,两兄弟非缠着我,我只好收养他们,肖戈太小,没有进宫,他有读书的天分,我便送他去读书。”

    一口气讲完,肖容去扒拉楼窈,她还是不动,他再叹气,“我都说完了,你可以下去了吗?”

    楼窈装作没听见,问肖容:“大人,你原本叫什么?”

    肖容道:“我原字玉容,老祖宗说我一个阉人,配不上这字,于是削去玉字,改单字容。”

    他说得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他其实认为自己挺幸运的,用一个物什换来别人求不得的钱财与人缘,很值当了。

    “嗯,这么说来,大人你就是个贱骨,”楼窈直言不讳。

    戳破这层薄膜,袒露地接受,好像比无用的挣扎更舒坦。

    肖容轻轻弯唇,“是。”

    “你这贱骨,身下缺了一块,我也是贱骨,身上脏了一块,咱俩般配得很,是不是?”楼窈说。

    “你并不是。”肖容说。

    楼窈道:“大人,我可怜可恨,我害过很多人,亦不会放过冯翡。”

    肖容笑出声,楼窈第一次见他眼底笑意如此真切,他含着笑,说:“楼窈,你以为我不会恨,不会气,从未害过人么?”

    楼窈像被震惊住,稍一回想,是的,肖容能有今日,手上当真干净么?盛花楼能无缘无故被端么?东厂的能无缘无故的和他交好么?

    可是,这样的肖容,楼窈更喜欢了。

    肖容看她神情了然。

    她攻势太猛,他后退不及。数千次纠结,数万次害怕,还是没有抵过贪嗔爱恨,肖容伸手回抱楼窈,他掌心下,是她瘦削凸骨的背脊。

    窗外厚雪凛风,楼窈露在被子外的手都冻紫了,人却不抖,她习惯了的,肖容也是,习惯了的,他们本是一种人,被世道所驱赶,为世人所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