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情生贱骨 > 第5章
    药膏冰凉,敷在伤口上能镇痛,尤镶月扮角多样,有时候要操真刀,她不精武术,难免割伤自己,于是这药便成了她随身带的。

    殷祟光提她拿着药瓶,瓶身还有她方才握过所残留的温度,没有太热,温凉温凉的,像她一样。

    尤镶月细致地擦抹药膏,指尖抚过殷祟光的手,她道:“督公,手怎么这么烫,莫非发烧了?”

    她抬头,笑着看他,“我摸摸你额头?”

    “没有,”害怕她真要上手,殷祟光想也没想往后退,把头别开。

    “真不要我摸啊?”

    “真不要,”她逗弄的意图太过溢出,像在逗哪家的狗似的,殷祟光蹙蹙眉,“你回去吧。”

    “嗯,那药先放你那儿,你自己每天涂些,伤口好得快,”尤镶月把手背在身后,仰头看了他一会儿,把他看得更不自在,她倒退走了两步,“记得还我,这药很贵的。”

    她一走,他又忍不住,跟上前,她仍笑意凛凛,把他逗得不知去向,他道:“我不需要,总会受伤的。”

    尤镶月这回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可是,这样您就多个理由来看我呀。”

    .

    尤镶月近来嗓子不大舒服,倒不是不能唱,只是殷祟光太忙了,院角的看客不再是他,她那习惯好像改不了,总爱谢礼时往院角瞥,也不知是殷祟光笨,还是院角的看客敏锐,看客总能发现她在看,一来二去看客常私底下找她,添了不少麻烦,她就借着嗓子不舒服的由头,休息一段时间。

    “笨。”尤镶月绣着布缎花蕊,轻轻动唇把骂殷祟光的话吐了出来。

    “谁笨?”庾栗从后头过来,一把环住尤镶月,“镶月姐,嗓子好点没?”

    “说你笨呢,嗓子还有些不舒服,”尤镶月绕线收针,蹭了下庾栗的脑门儿,“怎么了?”

    庾栗神神秘秘地眯起杏眼,在尤镶月耳边悄悄说:“我哥哥最近总把那块玉佩拿出来看,镶月姐,你晓不晓得有个词儿叫睹物思人。”

    尤镶月和庾峥是一个师父带出来的,他们的父母把他们送进戏班,由师父养他们,教他们。他们幼时关系好,比别人都要好,师父便取一块玉佩,一分为二,一人一半,在他们生辰日,赠给他们。

    这待遇,连庾栗都没有。也因此,两人在别人眼里,关系不清不楚,可他们几个人心里门清,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至于拿着玉佩睹目思人,思师父,还是思她,她不在意。

    “他肯定心里念着你呢,”庾栗笑嘻嘻的,嘴角能扬上天了,“镶月姐,你是我嫂嫂该多好。”

    尤镶月几不可见地皱眉,“小栗,找我只是说这些么?”

    庾栗毫无察觉,她端来食盒,把雪梨汤取出,“还有别的呢!镶月姐,你喝点这雪梨汤,我亲手炖的。”

    尤镶月没有搁下针线,抬眸平视庾栗,平静的眸光中夹杂一丝愠怒。

    她向来的脾气温顺,哪怕当初那名汉子都那样冒犯了,她都没有生气,这回却摆脸上了,庾栗纵是人小天真,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念太多,把她镶月姐念烦了。

    见她神情示弱,尤镶月亦温了语气,“小栗,我知道你不会炖汤,那么,是庾峥做的叫你送来吗?”

    庾栗抿抿唇,小幅度地点头。

    “拿回去吧,”尤镶月抚抚她的头,“你要做自己的事,不能总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庾栗脑袋埋得更低,“我知道了。那,那镶月姐,今晚我还能不能挨你睡?”说完,她重新抬起头,亮出闪闪期待的眸子。

    尤镶月弯唇,“看你表现。”

    庾栗肯定点头,“我一定好好表现!”

    她提着雪梨汤回去找庾峥,原封不动地退回雪梨汤,并把尤镶月严肃的样子描述给了庾峥,她看出来镶月姐不喜欢哥哥了,甚至有些不想看见他。姐姐看督公的眼神都要比看哥哥的眼神好很多,呆瓜才看不出来呢!

    “哥哥,我以后不会帮你找镶月姐了。”庾栗说罢,跑出了房。

    雪梨汤来回一趟,已经凉透,她不太爱吃甜,庾峥没熬多少冰糖,他落寞地低下眼,轻轻摩挲手中的半边玉佩。

    为什么他记得她的喜好,她却连今日是他生辰都记不得呢。

    雪飘进窗,钻心的冰寒刺醒庾峥,气愤间,他想起了那日,尤镶月把殷祟光带进了后台。

    他和她认识这么久,她怎么就不喊他帮她别钗子呢。

    殷祟光又凭什么呢,他连个完人都不算。

    妒忌的念头太大,庾峥吓到自己了,他回过神,把心里妒忌的火焰摁下,伸手阖拢窗子。

    凛雪呼啸,仅凭一夜就淹没戏院的地,房檐上堆起厚雪,压垮鸟儿的巢窝。

    “把院门的雪扫扫,别碍着看客进来。”尤镶月和几个人一同扫雪,她做什么事都很利索,她微弯腰,帮庾栗铲雪,月白的百迭裙因她走路而蹁跹,像一只蝶。

    分明远远的,还隔着一扇厚窗,庾峥却好像看见她近在眼前的笑容,他看着看着,跟着扫雪的她一同笑了。

    下一瞬,庾峥不再笑。

    戏院门被庾栗拉开,门后是殷祟光,没有着官服,是来找尤镶月的,庾栗兴冲冲地喊她镶月姐,而尤镶月也笑着去迎。

    “督公,这么早来听戏么?”尤镶月把院门彻底拉开,自己跨出门槛,同殷祟光站在一边。

    殷祟光把药瓶给她,“不听戏,我来还东西。”

    药瓶的重量拿出去时多重,回来就多重,药在他手中几日,他一点都没用,尤镶月将药瓶收起,微仰头看他,“您今儿不当值?”

    晨时的天很亮,雪白得发光,尤镶月仰起头时被光线刺得半眯眼,温婉柔和的面容出现皱起的眉头与半眯的眼,有种别样的诱惑。

    殷祟光不敢再看,他垂下眼帘,“嗯,休一天。”

    “用过早膳没?”

    “没有。”

    “那正好,督公您和我一道去吧。”

    “师姐,戏院里弄好早膳了,要出去吗?”庾峥缓步过来,跨出门槛,挡在尤镶月和殷祟光中间,他一停步,腰间半块玉佩露了出来。

    尤镶月意外地看向他,殷祟光则难以察觉地睥了他一眼,无形中带来逼迫感,他感觉有些发毛,可还是站着不动。

    “哥哥,你让镶月姐去吧,今儿早膳没弄那么多,我把镶月姐的那份吃了。”庾栗的出现,让氛围稍缓。

    庾峥试图再说,殷祟光指了指尤镶月的衣裳,先开口,“就这身吗?”

    尤镶月撩起裙摆,因扫雪,裙底湿透了,她摇头,“得请您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裳。”

    似是有意让庾峥死心,尤镶月特地补了句,“您上楼等我吧。”

    尤镶月在内间找衣裳,殷祟光坐在她的梳妆台前,观察她的脂粉香膏,妆台上琳琅满目,他认识一些,陌生一些,目光所及,竟有半块玉佩,和庾峥腰上那块似能合璧。

    殷祟光捻起玉佩,不甚在意地翻看,这块玉什么稀奇的地方都没有,没有刻字,也没有额外装饰,独一块玉。

    心头蓦地生出妒恨的滋味,浓而猛烈,殷祟光眯起眼,他甚至想把玉佩摔了,但这是尤镶月的,他不能摔。

    他把玉佩放回原处,看向窗外。

    “您久等,”尤镶月拍了拍殷祟光的肩,从镜中,她发现他神情有点古怪,他慢慢转回头,从与镜中的她对视,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两眸对视的一刻,尤镶月率先弯了眼,殷祟光面无变化,他起身,“走吧。”

    “您爱吃面食不?”

    “还成。”

    “小栗说街上有家面馆很好吃,我带您去?”

    “嗯。”

    “您有忌口的吗?”

    “没有。”

    “有好哪一口么?”

    “没有。”

    “……”

    多么冷淡。虽说殷祟光这人古怪,好歹是会正常答话的,这趟子出来说的话,加起来没尤镶月说的一半多。

    她不开口,则一直沉默。早膳自是没吃几口,尤镶月称有事走了,账么,自然是督公结了。

    回戏院去,该怎样过就怎样过,殷祟光的异常漠然没影响她半分,过了几日嗓子好了,她又回台子唱戏。

    隔断时间再唱,先前爱听她戏的人更是被俘了心,来的人更多,戏院人多得不像样,原本荒寂的胡同深巷,竟热闹起来。

    朝廷那边近来不太平,殷祟光忙得脚不沾地,戏院,他自是赶不上的,只是这回连尤镶月的后台都进不了,她不等他了。

    一晃要过年,年底大休沐,殷祟光才偷得闲,没回府,也没去戏院,在东厂值房里躺着。

    “督公,不回去过年吗?”大档头收拾刀具,顺带问了他一句。

    殷祟光不理。

    二档头打了个手势,大档头立刻会意,后退半步让二档头禀事。

    “督公,四殿下带人往月仙那边去了!”二档头急得很,还没说出了什么事,殷祟光就阴着一张脸,别刀出东厂了。

    年底的戏院最热闹,百姓爱聚,就少不了戏院,戏院挂着对联,里面挤满了人,桌上置了花生瓜子,酒茶亦是应有尽有。

    殷祟光来时,才发觉被二档头诓了,这里没有发生任何事,四殿下也没有想做什么,这里只有享乐的百姓。

    他望向戏台,戏台搭得华丽,架着凤鸟,远远站着,就能听见月仙清脆嘹亮的声,听词来辨,是他常点的那支曲儿,那首,在此之前只有他一人听过的曲儿。

    在院外站到曲终,殷祟光才转身走。

    “督公,今儿这曲唱得怎么样?”

    闻声,殷祟光的心猛然震了下,像偷食的鼠类被人逮住,无措,紧张。

    尤镶月见他不肯转过来,上前一步,“没有什么要和月仙讲的么?”

    有。

    殷祟光摇头,“你唱完了,我便走了。”

    “站这么远,能听清吗?”

    “……”

    她不知道他在规避什么,她不能读心,懂不了他的意思,她只略微明白他的一些心思。她心直口快,亦坚定自信。

    “去我屋里,帮我解下戏服吧,”尤镶月虚拉了下殷祟光的小臂,“这戏服繁重,一个人脱不了,磕坏了我心疼。”

    尤镶月凭着自己那股直觉,相信殷祟光是不会拒绝的,哪怕他口头上说了,那不也是口头么!她只认为,他不推她,那就是愿意。

    腰上有繁琐的围裳,缠着红线,庾栗手笨,乱打了个复杂的结在腰后,殷祟光解了半晌都没解开。

    “拿剪子吧,”殷祟光全神盯着红结,手不停歇。

    尤镶月侧过头看他,他生气还认真的样子,怪可爱的?她笑,“不要。”

    殷祟光没耐心了,他拢紧眉,对上她的眼,又抵不过她炽热的笑靥。

    总算解开,红线缠绕在他指尖,另一端盘绕在她腰间,他去拨红线,她忽然抬指过来,轻轻按住他的指。

    “督公,月仙问您两遍了,有什么话要说的吗?”尤镶月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直到仅差一点,鼻尖就要相抵。

    感觉像染病发烧,耳尖脖颈都是热的,殷祟光别眼,她就追来,再别,她再追,他躲闪无处,下意识地看向梳妆台,答:“没有。”

    尤镶月顺着望去,妆台毫无异常,她忖度了会,才注意到台上有块玉佩,然后才慢慢回想起那一日殷祟光见了什么人,看了什么东西。

    了然。

    她松开按他的手,无奈道:“督公不说,月仙就不问了。”

    殷祟光稍缓,眨眼间尤镶月离得更近,她没有说话,双眸落在他眼上,缓缓下移,目光落到他的唇上,又逐渐上移,与他对视。引诱的眸光已经遮掩不住,她蓄意,反复挑拨,张扬又明显。

    尤镶月轻柔地把手放在殷祟光的小臂上,把住他,她抬下颌,两唇距离拉进。

    殷祟光心头紧跳,整个人紧张得绷直,意识告诉他快撤,快别开,又割裂地呐喊,叫他亲上去,她就在眼前。

    快要触到蛊惑魅人的柔软时,尤镶月突然撤开,后撤,撤,撤到两唇不可能触碰的距离。

    殷祟光如被蛊引般,急切地跟上尤镶月,不可控制地反把住她的臂弯,凑前想要亲吻。

    尤镶月勾起笑,偏头躲开,她逗.弄,却迟迟不给殷祟光一丁点好处,在她的故意之下,殷祟光愈发贪婪,手从臂弯攀到她的脖颈,脸庞,看上去是个抚摸的姿势,实则是把她掰向自己。

    他掌心与指尖发力,把她推向自己,她的身子几乎进了他的怀里,红线缠绕不休,盘出更多无法解开的结。

    两唇重归方才的距离,尤镶月挑逗的笑意更深,她伸出一根指,抵在两人唇中,隔开。

    尤镶月温声,“督公,现在能说了吗?”

    猛地一盆凉水砸在头上,把殷祟光砸个清醒,他要松手,她又阻拦。

    他再也没有任何办法伪装抗拒了,壁垒被她轻而易举地击溃。

    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殷祟光是羞涩的,尤镶月是高兴的,她不许他松手,也不许他动,让他就这样,把话说清楚。

    纠结的话,很简单,无非是那么个小误会,玉佩,尤镶月也从来没带过。

    他吞吞吐吐,断断续续地说了,她听完笑得腰都弯下去了,还是没有直接给他一个安心的回答。

    她笑他,“督公,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