菀银清醒后被拖到刑部审讯,她只道失火,辛贵妃与翻莺死在火中,自己被倒下的梁木砸出窗。
太医过来查看过菀银伤势,确被梁木砸过,背上一大块淤青,发乌发紫,她自己身上也有多处烧伤,从角楼摔下来,一条腿摔半瘸,花了很久才治好。
后续在废屋里找到辛贵妃与翻莺的尸首,可惜火大,身体几乎全烧焦,整个人都肢解,骨头一碰就碎。请了仵作来看,确认火烧无疑。
火案起源还没有查清,菀银依旧以待罪犯的身份在刑部大狱里住着,这边司狱对她还算过得去,没太苛待,只是看她眼神不太好。
菀银双手上了锁,动起来铁链哐当哐当的,吵得人心烦,她背上疼,翻了个身趴在地上,地上垫了糙草,勉强不硌人。
她就这趴地上的姿势打算睡一会儿,忽然有人戳她的脸,她拧了拧眉毛,把脸侧了个边儿。
那手不安分,见她躲,直接伸进来,揪着她衣领,强硬地给她拉到铁栏边。
“娇娇,你又把谁收买了,这是刑部,也放你进来?”菀银慢慢睁开眼,勾了挑逗的笑。
“你别管我,”翦生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薏米粥,他拿瓢羹搅了搅,舀一勺递进铁栏里,凑到菀银嘴边。
菀银张嘴。
翦生没喂进去,“坐起来。”
“坐起来背疼。”
“是么?菀银姑姑分明是不怕疼的,”翦生一瓢羹塞进菀银嘴里,她边嚼边坐起来,点头,又摇头。
薏米粥放了糖,很甜,甜到腻牙,也不知翦生是有意无意,菀银只管吃,没多问,吃完半碗,她问:“公公,奴婢要是死了,您殉奴婢不?”
“你把我送你的东西都烧了,殉不殉的,看我心情,”翦生又笑起来,他搁下薏米粥碗,去另一个碗里扒拉了几块切好的梨,塞她嘴里。
“殉奴婢吧,和奴婢一起下阴曹,奴婢一个人,可能斗不过地下那么多人。”菀银吃完一块梨,摇头示意她不吃了。
“嗯,”翦生这回没犹豫,他递进去一张干净手帕给她擦嘴,“不会死的。”
“这么肯定,办案的是您?”
“不是。”
“您没有参与么?”
“没有。”
菀银多看翦生一眼,没懂他的意思,他不参案,就已经可以和她撇清关系了,做什么还要来犯贱见她。
“我没有收买谁,”翦生接回手帕,收进袖子里,他弯折起眼,笑看菀银,“万岁不允我参案。”
吃饱了,菀银趴回去,语气平平地问:“为什么。”
“我说你是我对食,万岁就允我进来看你,说我要滥权,不准我参案,”翦生说得随意。
他意思是,菀银落罪了,翦生逃不开干系,他们现在绑在一起,同生共死。
但这不可能,翦生在说假话。
把这层关系公开对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好处,处处受掣,翦生这话唯一的意思只可能是变着法告诉她,他殉她。
菀银彻彻底底笑出来,“翦生,你这贱骨头。”
她读懂他的话,他高兴,于是她便看见了他脸上更艳丽的笑容,她心乱跳了几刺,不吭声。
“你也是。”翦生站起来,稍肃了语调,“你想出宫吗?”
菀银闭上眼继续睡觉,没有作答。
出刑部大狱时,狱卒几个互相看几眼,沉默着回到职守位置,外面下了雨,小罐子撑伞跟上来。
“翦提督,您前两天往下收那么多钱做什么?”小罐子跟在身后,脚步轻促,害怕雨淋了翦生。
翦生道:“置府。”
火案查了三个多月,结案。
菀银无罪。
翦生求了老祖宗,老祖宗把他一顿打,才求来调置菀银的资格,翦生把菀银调回尚太妃身边。
尘素阁的胡贤嫔听说辛贵妃被烧死,自己也扛不住尘素阁的苦日子,自尽了。
一切都结束了。
端午日,菀银在殿里教小莲包粽叶,尚太妃在侧殿里念佛。
小莲捧起一个包得歪七扭八的粽子,“肉粽,好吃!”
“你喜欢,就多包几个,”菀银净了手,抓了蒲扇来扇风,这天儿热,热得满身汗,唯独小莲快活,包个粽子都能满足。
菀银寻一处阴凉坐下,躺进摇椅里,边摇边扇风,她注视远方宫墙,深宫深深,深到望不见头。
夜里尚太妃睡得早,小莲伺候她起居入睡,菀银按以往一样,到晚膳时候就回护城河。
很久没有走过这条路,菀银这回走得慢,踱到护城河去,直房院门大开,夏天里不容易天黑,灯笼的光不明显。
“菀银姐姐,您回来了,”小罐子端着一碗汤,他递给菀银,“翦提督又和司礼监的公公们喝酒,今儿喝大了,您把这碗醒酒的给他端进去吧!”
屋里只有血腥味和酒味,菀银不知道翦生挨了多少打,他活该挨打。
“娇娇,醉了?”菀银坐到榻上去,扒拉他。
“嗯,还有点饿,”翦生自觉褪了衣裳,“帮我换药。”
这回没打到臀下去,就在背上方,距被打那日已经过了十几天,伤口开始结痂,不用菀银像以前一样清创口。
“不是喝了酒,怎么还饿?”菀银抬翦生下巴,灌他几口醒酒汤,将碗放到床外去,拿了湿帕和药粉来。
翦生实话说:“吐出来了,就饿。”热帕沾伤,烫得皮肉发红,他颤栗着,枕头里闷出哼叫。
“自己把嘴堵上,还是奴婢来?”
翦生自己去抓帕子塞嘴里。
翦生一直喊饿,菀银只好去吩咐小罐子煮些饭来,他又说不吃米不吃面,菀银没法子,喊小罐子去小厨房蒸几个软乎的馒头来,再拿了几个白天包的粽子,凑合得了,别饿死翦生就成。
翦生吃几口趴回榻上,德行愈发娇气,菀银躺他身边,盯着床内四方雕梁,身侧,还有翦生时不时疼出的喘吟。
菀银一整夜没睡着。
尚太妃从前助过辛失楼出尘素阁,半脚踏进后宫纷争,这些年来,很多后妃隔三差五过来想拉拢她,但她无心参与。
菀银回来,最重要负责把娘娘主子们周旋住,让她们离开。
这日请完人离开,菀银回耳房去,虽然平日是在直房歇,但尚太妃这里才是属于她的正经地儿。
回耳房去,入目再次满是翦生的物件,除了他的东西,还有他本人。
“过来帮我梳头,”翦生微侧头看向菀银,他才午睡醒,眼皮惺忪搭垂,他揉眼,揉出酡红粉嫩。
菀银怔一瞬,走过去拿梳子,乌发如瀑水,从梳齿间泄出,她常感叹他娇养自己,把自己养成个精致人儿,就连如何,她照样这样觉得。
镜中翦生恹恹的,懒在圈椅里不肯动,背脊贴着椅背,不方便梳发,菀银推他,他不动。
“您这样,奴婢怎么给您梳?还有,您背抵着椅子,伤不疼?”菀银出奇的没有不耐烦,反而探指勾他耳廓,捏他耳垂,惹满耳旖旎,他向来身子敏.感,风吹草动足以惊起狂浪。
“疼,”翦生拉她小臂,把她拉到妆镜前,两手一提,菀银坐到妆台子上去了,“那等会再梳。”
“娇娇,人睡呆了?说话颠三倒四的,”菀银摸翦生额头,“没发烧呢。”
桃花眼挑起弧度,菀银辨不出那是个怎样的笑,开心,坏意,挑衅,貌似都有。
菀银好像读懂翦生了,她默默放下木梳,抬脚踢他肩头,“别咬疼我。”
“不会,”翦生仰起头,抿笑。
宝蓝色的马面裙是菀银最常穿的,论说也该最珍惜,却被翦生当了盖头,钻进其中,抬头是满目华贵的缎料色彩。
菀银累了,她应允时没有想到自己会累,她离开妆台,蜷进翦生身子里,趴他肩侧,她歇着,翦生低头自己做自己的事,菀银偶尔推他头,让他换一边。
他换一边,她也要换一边趴,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翦生没觉得麻烦,菀银嫌累,却觉得惊奇的酥爽,她狠掐翦生的脸,翦生疼得哼哼唧唧,反过来报复她。
溺在其中,菀银心里烦躁,可不想动,不想挣扎,不知不觉失了手劲,翦生脸上疼得厉害,自己也失分寸。
菀银出了声,朝翦生脸上一巴掌,打歪他的脸,他委屈,又不想指她的错。
菀银抚他的脸,安抚他,“娇娇,我不是故意的。”
“除了我,你还有没有过别人?”翦生掐她脸,逼她直视,她知道他嘴里的别人是谁。
“您……猜?”烦躁散去,莫名愉悦起来,,他质问这事,竟不叫她厌烦甚至有心情逗他。
“那就当做没有,”翦生凑脑袋过去想亲菀银。
菀银偏头拒绝,“嘴脏。”
“那亲我脸,”翦生歪歪头。
菀银转眸打量他,他侧面也漂亮,生来的美人皮囊,骨头都是无法挑剔的,泛粉的脸颊下有修长红嫩的脖颈,她咬舌尖,企图让自己清醒清醒。
突如其来的厌燥冲上头,心绪起伏太快,菀银想压都压不住,她闭眼,不动。
唇角传来软触,菀银睁眼,翦生贴着她脸,亲她唇角,他道:“我舔嘴了,不脏。”
菀银抿唇,垂落眼皮。
“宫里艰苦,才叫你活得尽兴,既然这样,就待着吧,想出宫了,我就带你出宫,自己置办院子也好,住进翦府也好,或是离开大姒,没有人会报复你了,”翦生把菀银提溜起来,抱紧,“只是菀银,你没有心。”
菀银趴在翦生肩后,忽然有什么摧塌,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剩本能地环翦生脖子,“我不知道,也许我有。”
说得断断续续不坚定,却也清楚,够人听清。
“嗯,”翦生感觉到她抱得用力,自己也揽得很紧,“我信你。”
托来真心,快要承受不住,菀银没再接续这个话头,也没抗拒亲昵,她逐渐软下身子,乏累让她靠在翦生身上睡着。
踏踏实实地睡过去,菀银眉头轻松,再不用恐慌深宫深深。
——《深几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