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气散去，遮挡月亮的乌云随之消失，冷白的月光洒透过牛车门帘的缝隙落在太宰脸上。
太宰长而密的睫毛被月光染上一层银边，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他掸了掸衣袖，露出一如往常漫不经心的笑，语气轻快。
“怎么样梨绘酱，刚刚的我是不是很帅气？”
梨绘的杏眼在昏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明亮，清澈见底的眸子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像小扇子般轻轻扇动，樱粉色的嘴唇先是紧紧抿成一条线，而后又不自觉的微微撅起，泄露出内心的不满。
“完全没有受伤哦，就不能算在今天的自杀次数里了吧？”
太宰治突然凑近，修长的手指她眼前晃了晃，他的语调依旧轻快，尾音却带着罕见的紧绷感。
“啪！”
梨绘猛地拍开他的手，力道大的让太宰白皙的手背立刻泛起一片红晕。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气鼓鼓的把头扭到一边，几缕棕色的卷发随着她的动作滑到肩膀上。
“你别说话，我生气了！”
太宰治怔了怔，看着手背逐渐浮现的红痕。毛细血管破裂带来的灼热感顺着皮肤蔓延，他不动声色地蜷起手指，将手藏进宽大的袖口中。
月光下，他的喉结不明显的滚动了一下。
“都是计划的一部分嘛。”他故作轻松地解释，身体却诚实的随着梨绘转头的方向转动。
他伸手戳了戳少女的脸颊，皮肤温热柔软，像刚蒸好的糯米团子。
梨绘更气了。太宰这个笨蛋，完全没抓住她生气的重点！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
太宰治沉默的朝驾驶位的纸人打了个手势，牛车再次缓缓移动，车轮碾过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老牛似乎早已习惯这诡异的气氛，依旧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偶尔甩下尾巴驱赶并不存在的蚊虫。
月光透过晃动的门帘缝隙，在车厢地板落下一道摇曳的光带。梨绘盯着那道不断变幻的光束，胸口像堵着一团棉花。
她原以为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们有了默契，但现在看来，在太宰眼里，她可能只是个天真可笑，需要被哄着的笨蛋。
一滴不争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梨绘赶紧眨眼把它憋回去。她暗自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的软肉，
等着瞧吧，她一定要让太宰看看她的厉害！
太宰治背靠车厢，与来时放松的姿态不同，他的脊背绷的笔直。月光描摹出他精致的侧脸轮廓，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鸢色眼眸。
与梨绘带着负面情绪的猜测——太宰治在心里嘲笑她不同，他难得有些心绪不定。
平日里也许看不太出，他对女性相对优待，甚至可以说是绅士。
即便起初对梨绘的存在有着恶意揣测，他可以使用各种手段击破她的心理防线，让她崩溃为他所用，但他没做出任何实质性伤害举动，甚至未曾越线。
太宰治遵循最优解努力排除异样情绪。
她在生气吗?
是因为与安倍晴明约定对他能力进行试探却没解释？是因为在平安时代被他的举动吓到没有安全感？还是对自己无能为力改变现状的沮丧？
聪明的大脑立刻给出答案。
他看向梨绘，少女还像只炸毛小动物暗自生闷气。
少女突然抬头，琥珀色杏眼清澈，她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嗓音因为情绪波动而略显沙哑：“等着吧太宰，我会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这笑容太过明媚，让太宰治一时语塞。
牛车恰好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剧烈颠簸了一下，两人的目光在摇晃的车厢中短暂相接，又各自移开。
牛车终于赶到朱雀大街。
梨绘迫不及待跳下车，她从系统空间拿出手电筒，刺眼的光线照亮了街上干涸发黑的血迹。
妖怪在这一带留下的残秽格外浓重，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几只夜枭在远处的树梢上发出凄厉的啼叫。
太宰治的人间失格能保证他们不被妖怪的诅咒侵蚀，跟在身边的神将勾陈能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但说到底他俩只是普通人类，对平安时代的妖怪了解粗浅，派他们来调查万一遗漏关键线索怎么办？
梨绘摸着下巴陷入思考。
注意到她的表情，太宰突然开口解释。
“是饵哦。人间失格能净化非实体的妖怪，对那些家伙来说，我就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显眼。”
平安京人心浮动，欲望和罪恶多是催生妖物的源头，多数时候小妖怪没有杀伤力，平时也不会袭击人类。
但本身是欲望与罪恶集合体的天生妖物则不一样，他们的天性即“恶”，天然追求一切让自己变强的东西，更时刻警惕对他们的威胁。
持有人间失格的太宰，既是妖物的大补之物，也是隐藏的克星。
梨绘闻言转过身，她眯起眼睛：“所以我们的目的就是出来晃一圈，传播一下你的知名度？”
“是这样没错……”
桥姬只是太宰治计划的一环。
梨绘皮笑肉不笑的点头，狠狠朝身后的太宰发出一记肘击：“所以提前和我说一下会怎么样啊！”
太宰夸张地捂住肚子弯腰，却在梨绘看不见的角度悄悄勾起嘴角。夜风吹散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
深夜的平安京清冷安静，月光下更显得几分凄清，贵族追求哀物之美，风雅文化盛行。梨绘欣赏不来，她更喜欢充满朝气的，让人心生欢喜的景色。
回程路上，梨绘靠着车厢睡过去。她的脑袋随着车厢颠簸一点一点，最后歪向一侧，几缕棕色的细软发色垂在脸颊旁，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太宰治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在梨绘合眼后默默将视线挪到她的脸上。
少女的睡颜安静且毫无防备，嘴角带着一丝未消的怒气，看起来既倔强又可爱。
牛车驶入安倍宅邸，停在前院。
梨绘的呼吸清浅，柔软的碎发压在脸侧，脸颊上两团粉晕，眼睫轻轻颤了颤。
太宰治正要上前，一直隐匿的勾陈显出身形。
“我来吧小子。”
优雅又不失力量感的神将弯腰将少女抱起，动作利落轻柔，少女倚靠在她的胸前。
太宰治看着少女轻颤的睫毛，点了点头。
梨绘其实在勾陈抱起她的瞬间就醒了。她闭着眼睛，能感受到神将稳健的步伐和身上淡淡的浅香。
当被轻轻放在床铺上时，她假装刚醒来的样子揉了揉眼睛，正好对上勾陈似笑非笑的表情。
“谢谢你，勾陈大人。”
见飒爽的神将转身就要离开，梨绘鼓起勇气拉住对方的袖子，声音因紧张微微发颤。
“可以拜托您，教导我如何变强吗？”
勾陈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良久，神将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学习武术可不光靠一时意气。”
“当然！”
梨绘立刻坐直身体，像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
半个月后。
安倍宅邸的后院里，梨绘气喘吁吁地单膝跪地，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青石板上。
勾陈表情冷肃，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梨绘，直面我的武器！”
“是，老师！”
梨绘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直视袭来的冰锥。她的大腿肌肉绷紧，猛地发力跃起，这一次，她没有退缩，而是直直朝着勾陈冲去。
勾陈信奉“疼痛比语言更易铭记”的道理，恰好梨绘的身体比以前更有可塑性，反应力高出一大截，和疼痛教育非常适配。
当梨绘的指尖终于触碰到勾陈的衣袖时，她忍不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老师，我碰到了！”
勾陈收起武器，微微颔首。
这半个月来，梨绘除了偶尔会和太宰外出，几乎都在安倍宅里接受勾陈的教导。
勾陈的教学不温柔，不过好处也很明显，她的体能、反应、以及训练后身体的反馈都强了很多倍。
放在以前，别说躲开别人的攻击，她连爬五层楼梯都气喘吁吁。
“今天就到这里。”勾陈拍了拍梨绘肩膀，“剩下就是实战了。”
“嗯！”
梨绘洗去身上黏腻的汗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一身清爽的拉开门。
“下午好，梨绘酱~”
太宰从门口蹦了出来，他身着亚麻色简约和服，两只鸢色的眼睛微微弯起。
梨绘手指动了动，她侧身让太宰治进来。
最近太宰治频繁外出，总是带着伤回来。不过唯一进步的一点，大概是他知道出门前先和梨绘说一下要去哪里了。
“东市的香料感觉很适合你。”太宰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螺钿小盒，雕花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浅淡的花香从中逸出，缭缭绕绕，清新却不腻人。缥缈的花香勾着人仔细去探寻，细闻下花香似乎被沉郁的木质香围绕。
“很好闻，谢啦~”
梨绘接过香盒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太宰的手掌。他的皮肤微凉，带着夜露般的湿润感。
少女沐浴后带着自然的体香，太宰抬脚退回门外。他打量少女依旧纤细的背影，不知何时多了几分坚韧。
“梨绘最近很努力呢。”
梨绘看向太宰，她扬起下巴，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宣布：“那当然了，还不速速拜见梨绘大人！”
太宰挑眉，鸢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他微微欠身，做出邀请的姿势：“那么，能否有幸邀请梨绘大人外出一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