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未必乘兴而来,最终实打实的败兴而归,全靠七皇子勉力拽住才没拂袖而去。

    东宫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习以为常的保持冷静。

    秦琢却看着秦璟和秦瑢形影不离的模样,难以察觉的舒展眉目。

    对嘛,这才是他熟悉的老七和老八。

    此后数日,各种滋补药材,稀奇玩器络绎不绝的送至秦琢的住处。

    有些来自秦琢那些陌生的兄弟姐妹,有些来自抚养子女的嫔妃,另外东宫学堂的夫子也送给秦琢一本《劝学》。

    礼物虽然繁杂,但是只有两样被秦琢记住。

    一是春园文会的学子共同抄写的祈福经书。

    一是太子连续半个月没有看望他,只遣人每日送一捧枝繁叶茂,妖娆绽放的花束。

    十五天,足够秦琢确定,莫名其妙的混乱记忆虽然虚无缥缈,但是不会像寻常梦境那样猝不及防的消失。

    他没舍得随身携带许久的木盒,最终只拿出写满字迹的宣纸扔入火盆,看着大火吞噬这个秘密。

    然后直奔前殿,畅通无阻的进入太子的书房。

    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倾洒而下,恰巧照亮太子的侧脸,他抬头看过来,冷漠的双眼被灼热阳光染上温度的瞬间像是被无限拉长。

    秦琢沉默许久,关门,走到书案旁的宽椅处坐下。

    太子莞尔,放下滴墨的笔,主动问道,“身体好些了?”

    你难道不清楚?

    看见太子就觉得恼怒的秦琢又添愤懑。

    这是太子的东宫,他的事,必定早就被宫人尽数说给太子。

    然而他却完全不知道,太子这半个月都忙什么,为什么不去看他。

    秦琢觉得太子讨厌的程度再次增长,危机感也跟着变大。

    岑皇后有只名为雪球的狗,自从岑皇后病逝就被抱来东宫。

    太子无论多忙,三天就会去看望雪球一次,亲自给雪球喂食,陪雪球玩一会。

    难道他的地位,不仅难敌秦璟,如今甚至不如雪球?

    这真是惊天噩耗!

    秦琢暗自咬牙,决定不再与太子单方面赌气。

    待来日地位稳固,他再......怎样?

    算了,先不管那么多,地位稳固才有机会思考另外的事。

    务实的九殿下端正态度,认真答道,“太医说,只要三个月内别再崴脚,伤情就不会反复。”

    太子差点被秦琢忍辱负重的模样逗笑,故意道,“外伤容易治愈,内伤呢?听说你最近食欲不振,格外容易积食。”

    “没事。”秦琢不自觉的话痨,“前几天觉得吃什么都没味道,只能强迫自己吃,总是无法分辨饿不饿。未必没有不能离开床榻,消化慢的缘故。”

    他骄傲的抬起头,“现在我已经认清自己的饭量,又能及时走动促进消化,必定不会再食滞。”

    太子沉吟许久,终究没想明白,秦琢如同五月晴雨天般善变的态度是从何而来,于是将其归结于叛逆期。

    三年前,他十五岁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善变。

    只是未曾想过,同年出生的秦瑢、秦璟和秦琢。

    最终竟然是心思纯粹,真正与世无争的秦琢先开始叛逆。

    秦琢察觉到太子的沉默,主动来到太子身边,垂头摆弄发梢,“你生气了吗?”

    宁妃是阿兰人,喜欢精致的编发。

    因为长年独居钟宁阁,所以大玄宫廷复杂的规矩,实际没有影响宁妃太多,她的生活散漫自由,爱好自然而然的延续到孩子身上。

    哪怕刚洗完澡,秦琢也会习惯性的要求宫人,起码将脸颊两侧的碎发编起来,避免遮挡视线。

    不!

    秦琢摆弄发梢的动作忽然凝滞。

    这不是离开钟宁阁之后的九皇子习以为常的事。

    他想挡住与大玄人不同的眼睛,避免有人议论他的母亲。

    如此将头发尽数拢至发顶,分明是错乱的记忆里瑞宁帝的习惯!

    太子也顺着秦琢的动作,发现秦琢不同往日的头发。

    他挑起眉梢,饶有兴致的观察秦琢的新模样,笑道,“幸亏你不仅精致漂亮,相貌各处都深邃凌厉,不然这么打扮,恐怕要被误认为是公主。”

    其实更像流浪求生的狼崽,谁都不知道,看似没有攻击性的狼崽为活命,敢做什么事。

    秦琢竖起耳朵,仔细辨认这番话的含义,紧张逐渐退散。

    太子夸他!

    太子没生气!

    这个认知令秦琢的胆子重新变大,他摸了摸编发顶部,“这样能见人吗?”

    “为什么不能?”太子不答反问,“怕别人嘲笑你像公主?”

    秦琢紧跟着问道,“如果有这种人,我可以打得他像流浪狗吗?”

    太子再也忍不住笑,终于正面给予肯定的答案,“当然可以,如果打不过就回来找五哥,不丢人。”

    心里暗道秦琢见多识广,整日躲在东宫懒得出门,竟然知道流浪狗是什么样。

    秦琢高兴起来,又想到最影响心情的事。

    他觉得太子忽然变得很好,不仅没有计较文会那日的事,现在还支持他将讨厌的人打成流浪狗。

    于是放心的诘问,“这些天,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怎么看你?”太子不得不佩服秦琢倒打一耙的本事,忍俊不禁的道,“我去看望你一次,你就伤上加伤一次,我怎么还敢与你碰面?”

    秦琢愣住,百口莫辩。

    他想过太子恼他不懂事、想过太子确实忙碌、有时甚至觉得太子只喜欢乖巧的秦瑢和热忱的秦璟。

    他们才是太子看着长大的弟弟,他只是太子随手捡来的累赘。

    唯独没想到这是他自己给自己挖的坑。

    太子见秦琢沉下脸,心知不能再逗下去,否则再过半个月也难哄好。

    他变戏法似的拿出巴掌大的木盒,“这是你最后一次代表东宫前往文会的赏赐。”

    秦琢的目光被吸引过来,舔了舔干涩的唇,勉强控制住嘴角的弧度。

    真是最后一次文会?

    锦盒内放着什么赏赐,反而没有那么重要。

    祥光帝待儿子惯常大方,秦琢是第一个丧母的皇子,十二岁,既能独自生活,又能找个养母。

    因为秦琢不愿意找养母,所以祥光帝勒令宗人府,照常发九皇子生母的俸禄和赏赐,按照追封的宁妃来算,同九皇子的份例一起送到九皇子的宫殿。

    光看俸禄,秦琢是兄弟姐妹最富裕的第二个。

    第一是太子,有九皇子的特例在先,祥光帝更舍不得委屈他的太子,岑皇后病逝,她该有的俸禄和赏赐就送至东宫。

    只是岑皇后还有三个女儿,太子不愿意委屈姐姐们,岑皇后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分给三位公主,薨逝之后的俸禄和赏赐也变成三位公主独一份的荣光。

    哪怕岑皇后病逝,祥光帝不看重女儿,三位公主也有太子撑腰,份量自然与另外的公主不同。

    木盒里装着一枚铃铛,只有指节大,边缘整圈雕刻繁复精致的花纹,顶部镶嵌一枚剔透的蓝宝石。

    秦琢怔了怔,本能的翻找错乱的记忆,那些记忆里太子没有送过他这样的铃铛。

    太子拿起铃铛,笨拙别至秦琢脸侧编发的中央,解释道,“大姐怀孕,虽然未过三月,消息还没传开,我却不能假装不知道。前日去看望她的时候发现这枚不知道谁送的铃铛,想到你可能会喜欢,于是厚着脸皮要来。”

    他大概永远不会忘记,三年前,丧母的秦琢徘徊在宫巷不肯离去,执着寻找宁妃遗失的铃铛,分明可怜到极致却倔强不肯承认的模样。

    那日,他与他都永远的失去母亲。

    秦琢握住铃铛,缓慢晃了晃,听着悦耳的铃音,双眼变得明亮,“谢谢五哥,我喜欢这个、礼物!”

    这才不是吩咐宫人,随意从库房拿出来的赏赐。

    太子总算找到机会揉秦琢蓬松的头发,“喜欢就好,明天乖乖去学堂复课,如果夫子再找我告状......呵。”

    秦琢打个寒颤,抓住太子的袖子,“我觉得东宫学堂的夫子似乎对我有意见,能不能再请几个、不不不!”

    他突然想到更好的主意,“我可以像秦环那样,前往国子监读书!”

    太子任由衣袖被拽,漫不经心的道,“国子监可以考虑。”

    没等秦琢高兴,他又道,“国子监是以后的事,最近三个月,只能去东宫学堂。明天就是冯夫子的课,风鹞已经将半个月前的功课送去你的寝殿,你最好挑灯夜读,别重新上学第一天就被夫子告状。”

    秦琢还要挣扎,门外突然有人呼唤太子。

    “殿下,郑王世孙已经到正堂饮茶。”

    秦琢立刻忘记本来打算说什么,只记得郑王世孙。

    郑王?

    混乱的记忆里太子突然被证实不是祥光帝的亲儿子,随即成为废太子被关入刑部大牢。

    那天深夜刑部大牢燃起大火,天下人都认为废太子葬身火海。

    多年之后,瑞宁帝秦琢才知道,火势失控之前废太子已经在郑王的默许下离开刑部大牢。

    太子剑眉凤目,宽肩窄腰,哪怕不似祥光帝也像景兴帝。

    如果不是祥光帝的儿子,那、会不会是宗亲族长郑王的血脉?

    秦琢再次抓住太子的衣袖。“郑王世孙有什么事?重要吗?我能听吗?”

    他举手发誓,“保证不与任何人透露你们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