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空坠落的冲势让棺椁陡然颠簸,差点直接侧翻。

    面具吃惊回头,咬牙道:“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两柄匕首再度从他袖间探出,却是直接被他握进手里,显然是瞧准沈昭现在没有武器,要抽身上前和他近战。

    沈昭塌腰躲过,两个人的位置顿时互换,面具位于棺尾,而沈昭的腰抵最前方。

    正巧这时石阶的坡度变陡,棺椁跟过山车似的往下栽去,底部和暗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火花四溅。

    失重感骤然传来,眼看面具就要朝下刺向自己,沈昭连忙四周环顾,最后在先前被他砍出的石棺裂缝中,发现有什么金属闪过。

    他病急乱投医,躬身从底部抽出闪过光泽的东西,发现居然是一把布满柳叶纹络的黄金弓。

    这把弓被取出之后,石棺终于承受不住地瓦解成两半,面具纵身一跃跳到沈昭这边,匕首在半空划过两扇寒芒,径直朝着他面门砍来。

    沈昭下意识用弓去抵挡,金属相撞发出铮然声响,随即却见面具的两柄匕首断成两截,隐藏其间的刃片花瓣般飞出去,在空中划出几道抛物线来。

    “黄金不是软金属吗?”沈昭狐疑地看向手中的弓。

    可还不等他看出个所以然,飞舞出去的刃片撞上岩石又反弹回来,好死不死落在石棺前面的暗轨上,刹那导致仅剩一半的棺材也寿终正寝,带着两人直接脱轨甩飞出去。

    两只渡鸦又化作羽翼,沈昭在半空稳住身形,振翅向前接住面具,只可惜他才掌握羽翼的运用,还没学会怎么带人,因此两人一起朝着地底宫殿坠落,都摔得龇牙咧嘴。

    好不容易恢复些许,沈昭一扭头,又看见面具从袖中抽出匕首,作势还要和他继续缠斗。

    “怎么还来!”沈昭怒道,直接抬起长弓当棍耍,直接把人给撂倒在地上,用弓身去制住对方的手臂。

    那个塑料面具在坠落过程中再也支撑不住,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如今两人气喘不止地怒目而视,也让沈昭终于看清楚这人的长相。

    ——是他完全没预料到的,一张相当俊秀的脸。

    “按理说,这样的长相不该在原文里没有姓名。”沈昭对系统道。

    [说不定他就是在这里死了呢?]系统立马回道。

    沈昭想想是这个道理,如今面具已经别无他法,要么被困死在这墓穴之中,要么就回去上法庭,怎么看都活不到原文剧情开始的时间点。

    而这时,两人头顶的那些石阶已经在机关的作用下节节退缩,最后竟然重叠成墓穴地板的大小,又要朝上方升去。

    这机关怎么还会自动复原的!

    沈昭心中大急,试图带着青年跳上那块石板回到墓室,不料青年趁此时挣脱束缚,一把打开他的手,转身就朝着王座的方向跑去。

    沈昭下来就是为了阻止他认主秘银矿,哪里肯让对方得逞,因此只能咬咬牙追上前去,将青年再度扑倒在地。

    而就这耽误的时间里,那块石板已经升至高空,眼看就要去堵住墓穴的沟壑,将两人彻底封困在地下宫殿中。

    沈昭张开羽翼,连拖带拽地想拉着青年往上飞,可哪怕他羽翼都快扇得跟蜜蜂似的,青年就非要摆烂,任凭他怎么拖都拖不起来。

    “你还想不想活了!”沈昭气得想给他狠狠一拳。

    不料青年哈哈大笑起来,冷眼看着沈昭气急败坏:“是你输了。”

    “你可以选择趁现在抛下我,自己上去救萧闻漠,但我必定会认主秘银矿;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阻止我,但萧先生那边……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他对那群血猎的实力很了解,凭那群人,根本不可能斗得过那条巨蟒。

    就算萧闻漠有点实力又如何,当他身边围绕的全是血猎公会的那群废物,萧闻漠也会被拖累至死。

    不怕敌人强得可怕,就怕队友全是弱智。他在血猎公会这么多年,早就清楚认知到这一点。

    但在仰头看到沈昭皱眉为难的神色后,青年还是忍不住心中一软,松口道:

    “让我去认主秘银矿吧。你和萧先生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只要不再干涉我的计划,这次出去之后,我不会再找你们麻烦。”

    沈昭冷道:“什么计划?打算把你的前东家全部杀光的计划?我和萧闻漠知晓了这么多秘密,你会那么好心放过我们?”

    这话像是提醒了青年,他闭了闭眼睛,安静地笑起来。

    “你说得对,怎么说,我都不应该放过你们。”

    而系统已经再度传来提醒:[宿主,请以保护萧闻漠为首要任务!]

    沈昭眼中神色挣扎。

    他又想起萧闻漠刚才笃定的那句话,那么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以任务优先,还是信萧闻漠一回?

    沈昭咬咬牙,忽然镇定下来,朝青年笑了笑:“既然是两难全的选择,我还是选让你过得不那么愉快的选项好了。”

    [宿主!]

    沈昭说完之后,直接将青年扔到地上,转身就朝着王座飞去!

    “没用的。”青年不慌不忙地在他背后站起,“这是人类的墓穴,你连壁灯都无法点燃,又怎么可能让宫殿认主!”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结果?

    沈昭才不管那些,径直落定在王座前方,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台阶,毫不犹豫地将手搭在黄金雕像的右手上。

    刹那他的耳边幻听了风铎的哑哑撞响,淡金色幻影从王座上扑面而来,如同亘古沙漠里干燥的风,又如同一个不带温度的拥抱。

    沈昭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怔然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如今和雕像的距离极近,那双半睁半合的狭长双眸仿佛注视着他,作势要落下神祇的亲吻。

    整个地宫仿佛苏醒过来,所有的琉璃灯盏熠熠生辉,王座背后的骨刺悉数散开,这世界上最丰饶的秘银矿区向新主人慷慨地张开怀抱。

    “不可能!”青年面色铁青,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人类的君王怎么可能会认主一个鬼剑士?!”

    沈昭被他的声音惊回神思,他看了眼雕像威严神秘的面容,又忍不住别过眼去,扯扯嘴角笑了下。

    “那壁画又没说只有人类能认主,你过度解读了而已。”

    青年像是彻底陷入混乱,面色惨淡地退后几步,缓缓摇头:“难道这就是天要我死在这里吗?”

    沈昭站起身来,有些疑惑地看着青年如丧考妣的神情:“也不至于吧。现在我是宫殿之主了,我还是会带你出去的,该判刑判刑,按照你们人类的流程来。”

    “你还是没明白。”青年又摇头。

    他抬头看向王座旁的沈昭,从他的角落望去,就像是沈昭虚虚落入雕像的怀抱中。

    他忽然释然地笑了起来,眼底满是疲惫和解脱:

    “地宫里只会认定一个新王,而这里要是有另外的人存在,就会被判定为威胁新王的篡位者。”

    沈昭忽然有些懂了,启唇道:“你……”

    他才吐出一个字,异变骤然发生,只见石壁上蓦地探出无数箭弩,不由分说就朝着青年的方向射去!

    沈昭看得头皮发麻,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抽身上前,将青年一把拽入自己的怀中。

    箭雨不断打在沈昭的羽翼上,被击碎的鬼气如漆黑羽毛漫天纷飞。

    “你救我做什么!你蠢吗!”青年怒不可遏。

    “我说了,把你交给人类法庭,我一个鬼剑士管不了你们人类的破事!”

    沈昭咬咬牙,抬眼看到侧边似乎有一个狭仄的洞穴入口。

    “我就是没办法见死不救!不管死多少次,上多少当,吃多少亏,我就是没办法袖手旁观!”

    他背后的羽翼已经维持不住形状,沈昭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揽着青年往侧面扑去,两人齐齐摔入那个洞穴之中,狼狈地朝下滚去。

    箭雨的声音不断从石壁后传来,沈昭艰难地想要稳住身形,可这条甬道长满潮湿的青苔,让他怎么都无法受力停下。

    直到最后他身下一空,甬道的出口竟然是地下水的水道,沈昭猝不及防直直摔落进去,惊起水花无数。

    这墓穴下方竟然是一条通往大海的河流,难怪墓里的机关都是靠水流的动力来完成运转。

    他在水中挣扎着想要上浮,不料脚腕忽然被拽了下,带着沈昭不受控制地朝水底沉去。

    他原本以为是青年贼心不死,还要加害于他,可低头去看,才发现是一捆青黑的水草,如有神智般死死裹住他的脚踝往下拉扯。

    沈昭用力蹬了下,没能挣脱,而手里除了那把弓再无武器,现在又是在水中,想召唤渡鸦都不行。

    “系统!”沈昭当机立断,想要直接兑换积分。

    但这时一道纤瘦的身影从他头顶赶来,带着无数水泡泡落定在他脚边,用匕首快准狠地切断了那些水草。

    青年有些憋不住气地呛了口水,沈昭立马反手拽住他,带着他迅速朝着水面浮去。

    两个人如同落水狗,连滚带爬地狼狈上岸,背过身急促地咳嗽喘气起来。

    但很快两人又都很快意识到,自己正将后背空门袒露给对方,于是又极有默契地同时转身,戒备又警惕地看向彼此。

    青年不知是不是在水里搏斗过一番,如今身上的衣物都撕裂成碎片,露出了嶙峋瘦削的身躯。

    沈昭的视线往下一挪,就看到他嶙峋的胸骨和肋骨,宛若骷髅。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他一开口,两人之间尴尬诡异的气氛瞬间瓦解,青年冷凝的目光柔和下来,侧过身避开沈昭的视线。

    “或许你不相信,我是真心实意想把血族全都消灭的。”

    他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来:“那晚在摄政大道,我也是提前埋伏在那里。”

    “萧总只是恰巧成为我可以利用的棋子。我怂恿他拍下宝石,又将消息泄露给血族,引来符夜的追杀。”

    “他从最开始就落入我的陷阱,包括逃跑路线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直接埋伏在那里,银制子弹,提前设下的符咒陷阱……为的只有一个目的,彻底击杀符夜。”

    沈昭皱起眉:“这些事情,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青年目光悠远,看着漆黑洞穴外的一片空旷汪洋。

    “不知道,可能是愧疚吧。”他说。

    “但我手上沾了这么多鲜血,最后还一事无成,说是愧疚反而显得我更加卑劣虚伪。”

    沈昭抿紧唇,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这世界上就是会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有着最为正确的目标,为了实现理想而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可这样的人往往最后都不得善终,抱憾而亡。

    世人把这样的人称为“入妄”,但沈昭觉得他们只是运气不够好,没能抵达“幸存者偏差”的金字塔顶峰。

    “但你杀人,是问题很大的。”沈昭干巴巴道,“你这没得洗。”

    “我也没打算洗。”青年轻笑起来,“我终归还是会下地狱的,但就算是下地狱,也要是在血族死尽之前!”

    他说完之后站起身来,手指微微动了下。

    “不是吧!还要打?”沈昭崩溃道。

    他身上已经很难再凝聚起来鬼气了,待会儿还得飞回去救萧闻漠呢!

    他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把青年逗笑,终究还是缓缓垂下了手。

    “算了,我也不忍心再让你受伤。”

    青年退至水边,背后的洞穴之外,有一轮朝阳缓缓升起。

    阳光洒在他浅灰色的发丝上,反射出暖金色的柔光。他现下眉眼弯弯,整片眸色都被鸦睫遮住,让他的眼神看上去毛茸茸的,格外温和无害。

    而在那张俊秀丰润的面容下,又是枯槁如柴的身躯,他身上到处是伤,皮肤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以后有缘再见啦,沈昭。”

    因为听到过萧闻漠的呼喊,青年第一次唤出沈昭的名字。

    随后他倾身往后倒去,消失在湍急的水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