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维港灯塔 > 医生与顾问
理,正全速赶回医院,但手术的黄金时间正在流逝。

    困在里面的幸存者则状况未知,随时可能被持续恶化的结构吞噬。

    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医生的咽喉,她的下颔线绷紧如刀锋,眼神却愈发锐利、沉静,没有一丝波动。

    陈启山站在她身侧几步远的地方,同样凝视着那片废墟。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拿出一个强光手电,仔细地照射着废墟的缝隙和支撑点,不时用手比划着,似乎在脑海中构建CAD模型,评估最安全的进入路径。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沉入风暴漩涡的磐石。

    技术破拆小组终于携带着小型液压顶撑设备和生命探测仪赶到。

    钟意宁迅速与消防指挥官沟通伤员可能的生命体征和紧急处置预案。

    陈启山则立刻上前,指着废墟复杂的受力点,用清晰、专业的术语向破拆队员说明情况。

    “…主梁断裂点在这里,这块预制板是悬空的,关键是要在这个受力支撑点建立稳固的顶撑,千万不能碰到这根斜撑的残柱,

    它是目前唯一拉住二楼残余部分的关键节点…入口可以从这个夹角斜向切入,避开主承重区…”

    他的手在空中虚点,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图纸铺展在众人面前。

    破拆小组队长看着他,眼神从最初的严格审视迅速转为信任的符号——这是一个懂行的人!

    顶撑系统在陈启山的指引下艰难而精准地建立起来。每一次液压杆的伸缩,每一次钢楔的嵌入,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碎石和粉尘不时簌簌落下。

    终于,在小心翼翼移开最后一块挡路的预制板后,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洞口显露出来。

    生命探测仪的光点和急促的蜂鸣声确认了生命的迹象!

    “担架准备!医生跟我上!”一名身材相对瘦小的消防员戴上头盔和头灯,准备进入。

    “等一下!”陈启山突然出声。

    他拿起一根撬棍,快速探入洞口,在边缘几块不稳的石块上巧妙地敲击了几下,几块松动的砖石应声向内滑落,原本危险的入口边缘立刻稳固了许多。

    “小心里面东侧堆放的货架,可能已经倾倒了。”他沉声补充道。

    消防员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迅速钻了进去。

    几秒钟后,里面传来模糊的呼喊,“找到伤员了!还活着!腿部受压,意识清醒!”

    洞口传来拖曳的声音。

    很快,一名浑身是灰、左小腿被简易夹板固定的工人被消防员护着头推了出来。

    早已准备好的担架立刻上前去接应,而钟意宁则是第一时间俯身检查了起来。

    脉搏有力,呼吸稍促,神志清楚,腿部夹板固定有效,初步判定无明显致命伤。

    她果断下令,“吸氧监测生命体征!立即转运!优先处理!”

    伤员被迅速抬走。消防员随后钻出,朝陈启山点点头,“多亏你的提醒,货架倒了,但没砸伤人。里面空间很小,再晚一点呀,还真不好说。”

    陈启山紧绷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再次投向那不断低吟的、巨大的建筑伤口,仿佛在为它承受的痛苦默哀。

    天边,浓墨般的云层撕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极其黯淡的灰白艰难地透了出来,预示着这个漫长雨夜最后的尾声。

    黎明的微光吝啬地洒落,映亮了维港浑浊的水面,也勾勒出威灵顿街上这片狼藉战场的轮廓。

    彻夜未息的警灯和应急灯依旧闪烁着跳跃着,在废墟和疲惫的救援者们身上投下冰冷的、流动的色彩。

    钟意宁站在积水未退的人行道上,雨势虽稍减,冷风却依旧刺骨。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的混合体,指尖触到脸颊那道细小的划痕,传来微微的刺痛。

    一股深入骨髓的疲惫终于开始从紧绷的神经末梢弥漫开来。

    她转过身,目光自然而然地寻找那个身影。

    陈启山正站在离那危险塌陷区稍远的消防车旁,微微仰着头,就着消防车大灯的光线,专注地凝视着永和号唐楼那残存的、布满岁月痕迹的立面。

    雨水顺着他线条清晰的下颌滴落,打湿了沾满泥浆的工装夹克前襟。

    他看得如此入神,仿佛周遭的混乱、喧嚣、警笛,连同时间本身都已凝固。

    他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触碰了一下裸露在断壁外的一根精美却布满裂纹的雕花石柱,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侧影显得格外寂寥而坚韧,像一座沉默的碑,守卫着这座城市被遗忘的记忆。

    钟意宁没有立刻走过去。

    她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和弥漫的水汽,静静地审视着这个男人。

    急诊医生的眼睛何其锐利,她看到了他眉宇间那抹难以化开的沉重,看到他后背工装夹克上那片被杂物箱砸过的、比其他地方颜色更深的湿痕。

    那很可能是皮下淤血渗出的组织液。

    她更看到了他面对废墟时那种近乎伤痛的眼神,以及他触摸石柱时流露出的,与方才在生死关头冷静分析结构时截然不同的,深沉而温柔的力量。

    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掠过钟意宁的心头,倒不是感激。那是自然的反应,但远不止于此。

    她见过太多人在灾难面前的反应。

    惊慌、恐惧、崩溃,或是如同她这样,用绝对的理性和专业筑起屏障。

    但眼前这个人不同。他的担当,他的沉静,他那种在毁灭中依然能精准捕捉价值。

    无论是生命的,还是文化的。

    男人的深邃目光,以及那深藏于温和表象下的、关键时刻爆发出的惊人力量…都让她感到一丝…侧目。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注视,陈启山缓缓转过头。

    隔着湿冷的空气,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言语。风雨的呼啸声、救援车辆的引擎声、对讲机的电流杂音,构成了宏大而嘈杂的背景音。

    但在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喧嚣都褪去了。

    钟意宁清晰地看到了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

    湿漉漉的短发贴在额角,脸上沾着泥点和血迹,制服布满污渍,整个人显出十二分的狼狈,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那双眼睛在黎明的微光中如同浸了寒星,明亮、锐利、不屈。

    而陈启山看到的,则是在混乱废墟背景下,那个浑身湿透、脸颊带伤却眼神如炬的女医生。

    她的疲惫显而易见,却丝毫未能压垮她身上那种掌控全局、决策生死的强大气场。

    她像一块经历风暴冲刷后反而更加棱角分明的礁石,带着一种强悍而纯粹的生命力。

    他微微颔首,幅度很轻,像一个无声的致意。

    眼神里没有浮夸的赞美,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发自内心的认可。

    这是对她专业能力的绝对信任,以及对她这个人所展现出的力量的尊重。

    钟意宁也极轻微地抬了抬下巴,算是回应。

    同样没有语言,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底深处某些相同的东西。

    一种超越表象的对职责的坚守,一种在巨大压力下淬炼出的、近乎本能的专业直觉,以及对“价值”本身近乎苛刻的执着追求。

    无论是此刻刚刚被抬走的鲜活生命,还是那根在断裂边缘挣扎的百年雕花石柱。

    一辆车身溅满泥浆的救护车停在钟意宁身边,后门洞开,司机探出头焦急地喊,“钟医生!重伤员血压不稳,需要您跟车!”

    钟意宁立刻收回目光,毫不犹豫地转身,动作干脆利落地抓住车门扶手,一步跨了上去。

    车门关闭的瞬间,她透过沾满水珠的车窗,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风雨中的废墟和旁边那个孤独的身影。

    陈启山依旧站在那里,目送救护车闪烁着蓝红色的光芒,刺破渐明的天光,汇入清冷街道稀疏的车流。

    废墟的阴影沉重地压在他肩上。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面向那栋伤痕累累的永和号唐楼,紧抿着唇,眼神一点点变得无比凝重和锐利,像是在审视一座需要立刻制定作战方案的堡垒。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蓝光映亮了他专注而坚毅的侧脸。风雨未歇,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维港的海面上,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属于新一天的光,终于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落在波涛之上。

    就如同破碎的金箔。城市在风暴的余威中渐渐苏醒。

    天,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