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噗通。
沈疾川的心脏又开始加速。
这幅样子纵然可怜了一些,却很能激发人的保护欲。或许还可以更可怜一点——沈疾川没有察觉自己脑中一闪而逝的这个念头。
“我才走了一下午。”
沈疾川赶紧过去将他扶起来,“怎么搞成这样子。”
沈止顺着他搀扶的力道站起来,无奈:“作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我也不想这样,显得我很没有自理能力。请你相信,我已经自己过了很多年,并且活得很好。”
沈疾川信他独自生活许多年,毕竟这么大个人摆在他面前,可‘活得很好’却令他不敢恭维。
“你脚上药了吗?”
他说着就要伸手检查。
沈止眉心一跳,哪能真让他摸?掉色了就尴尬了。
“痒,”他轻巧避开,“上过药了,有药味儿的。”
沈疾川鼻尖闻了闻,确实闻到了一股烫伤药膏的味道,观察了下烫伤,看起来不算严重,没有起泡,松了口气:“这里我来收拾,你去外面坐着。”
沈止被他扶到外面餐桌的椅子上。
他一眼就看见了玄关处沈疾川的书包——今天下午背走的,晚上就背回来了。
书包的拉链都没完全拉好,看得出来,书包的主人出来的时候很匆忙。
沈疾川赶过来之前说他在吃饭,想必他那位叔公也在,一想到他这样过来沈家人会很不爽,沈止就爽了。
他趴在餐桌上,看着沈疾川在厨房收拾剩下不多的残局。
见沈疾川拿了洗洁精进去,沈止道:“我来拖吧。”
“不用,我很快。”
柠檬洗洁精的味道弥漫开,沈疾川利落道:“地面滑,沈哥你嗯……总之就别进来了。”
沈止:“我怎么了?我又不会捣乱。”
沈疾川:“……”
他是说地面滑。
他们两个相识,就起源于沈止被他撞到扭脚,拄拐拄了小半个月的沈先生,在他这里结结实实留下了身板脆这个印象。
现在脚又被烫了,万一再摔一下,尾椎骨骨折或者哪里扭了怎么办?
大过年的,多不吉利。
沈止倒了杯水,摸了摸觉得烫,用自己冰凉的手握住杯子。
等沈疾川收拾完了,这杯水也被他冰到入口无感的程度。
他将水杯推过去:“辛苦了,喝口水。”
沈疾川一饮而尽。
他跟沈止不一样,少年气血足,浑身热腾腾的,从进厨房开始到收拾完不过十分钟,简单的运动已经让他手背上的青筋略微充血凸起了。
等他喝完,沈止问:“你还回去吗?”
沈疾川顿了几秒,放下水杯:“你脚伤了,我不回去了,”很快转移话题,“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烫到?”
沈止摇头。
“我还是再看看你的脚吧。”沈疾川在沈止反应过来之前蹲下去,隔着睡裤握住沈止的脚踝,“放心,我不碰你脚,不会痒的。”
沈止暗道他只是怕掉色而已。
沈疾川看着看着,视线被沈止脚踝内侧的一个棕色小痣吸引。
嗯?
沈哥这里也长了个小痣。
怎么感觉和他左脚脚踝上的那个位置好像……不对,好像是同一位置。
他不是个拖拖拉拉的人,当即往地板上一坐,把左脚鞋脱了,袜子一扯:“沈哥你看!我也有。”
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手指指着自己脚踝上的一小点。
他双腿岔开,其中一只小腿微微抬起,一只手后撑在地,身体自然后仰,就这样自下而上的看过来,眼睛晶亮。
“…………”
好糟糕的姿势。
沈止不着痕迹的将睡衣裤子往下扯了扯,遮住脚踝:“确实好像。”
能不像么?
简直就是一样。
沈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同一个人呢。”
沈疾川笑道:“怎么可能,这世界又不玄幻。”他拍拍衣服站起来,在家用医药箱里面找出温度计,“量一下,看看烧不烧。”
“没事,我烧姜糖水就是觉得屋内冷,喝点东西暖一暖。”
“量一量吧,要是发烧了得及时吃药。”
沈止把温度计夹在腋下。
沈疾川把他早晨打好的饺子馅从冰箱里搬出来,还有已经醒好的面,在盆里已经蓬松成面包状了,面醒得极好。
沈止:“现在包饺子吗,是不是晚了点?”
“没啊,沈哥,你看看现在几点。”
沈止看了眼手机。
原来才晚上六点半。
……从下午沈疾川离开,到现在也就几个小时而已。
可他觉得时间已经很长很长,于是潜意识就觉得现在已经很晚了。
沈止看向精力十足根本停不下来的沈疾川,轻笑一声:“等我量好温度,我来擀饺子皮,你包饺子。这样快一点。”
“好啊。”
约莫五分钟,沈疾川弄好面团,沈止也量好了温度。
三十七度三。
低烧。
沈疾川嘀咕:“怪不得你觉得冷呢,还好量了,不然温度上去得挂点滴。”沈哥身体是真的比一般人弱一些。
怪不得是说来这里修养身体的。
……就是不知道生了什么病,应该不只是因为抵抗力差才来的。
他给沈止冲了感冒药,沈止喝完也不想休息,拿着擀面杖擀面皮,沈疾川一开始还怀疑他能不能弄好,毕竟沈先生看起来像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
不料沈止只是最开始有点生涩,很快就熟练了起来,每一张面皮都擀到了沈疾川心坎上。
又圆又薄,好看!
沈止:“怎么样,还不错吧。”
沈疾川:“厉害,你慢点,别累到右手。”
沈止:“做够我们两个人吃的就好,这点活累不到我。”
很快饺子包好下锅,外面恰好有人来敲门。
不会是沈家人找来了吧。
沈止戴上口罩一开门,发现是楼下书店胖乎乎的周老板,他眉心的郁气瞬间散去,含笑道:“周老板啊。”
周老板看着他的脸:“沈先生,在家里还戴口罩呢?”
沈止咳嗽了两声:“有点感冒,怕传染人。”
“哎呦,你这身子骨,我怎么记得小沈前段时间说你感冒了,这是还没好?”
沈止笑着摇摇头没说话,显然周老板也没有真的去问的心思,他来是送东西的,“身子骨弱就得多补一补,你还年轻,身子垮了,以后找对象啊要孩子啊都麻烦。”
他将手中提着的酒塞过来,搓着手,很是不好意思地说:“你让小沈给我买的年礼我看见了,哎呀,真是的,大家楼上楼下邻里邻居的,哪这么客气?”
沈止:“之前脚受伤,周老板没少关照我,这是应该的。”
周老板哈哈笑了几声,高兴道:“我那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这酒,劲儿嘎嘎足,特别补,你今晚睡前喝,保管你浑身都暖!”
“周叔?”沈疾川穿着围裙拿着锅铲出来,“周叔新年好啊。”
“新年好新年……嗯??你不是回家了吗?”一家人过年过年的,在人家沈先生家里过啊?
周老板瞪眼:“不像话啊小沈。”
“他是为了照顾我,”沈止主动解释,无奈,“脚不小心让开水烫了,还有点发烧。”
脚又伤了??
这么倒霉。
“照顾倒也没什么,”周老板欲言又止,最终道:“不过沈先生,你要不抽个空去找个大师看看香?这么倒霉,要不就是你的凶年,要不就是犯太岁。”
“多谢,我会考虑的。”
“那我走了啊。记得去看。”
“好。”
他应对自如,周老板其实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门关上前,他又回头看了眼。
戴着口罩的青年侧着头,眼眸温柔含笑,看向旁边举着锅铲的少年。
俨然像一对新婚不久的……不对不对。
周老板甩甩头,浑身上下都抖了抖,真是的,想啥呢,男人和男人咋可能,太恶寒了。
屋内重回安静。
沈止将周老板给的酒放在餐桌上,酒壶不大,大概装了五两酒的样子。家里没有白酒酒杯,沈止就拿了两个塑料杯。
他倒出来一点,闻了闻。
“好香啊。”
沈疾川端着两盘饺子过来,鼻子凑近:“好香的酒。周叔下血本了吧,肯定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送来了。”
沈止:“确实香,不知道什么酒。”
“吃饭吃饭!”
沈疾川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沈止:“嗯?你也喝。学生呢,喝这么多。”他自己也只倒了一点,胃不好,不敢多喝。
沈疾川:“想喝。”
沈止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下少年的神色。
刚才还不觉得,现在再看,发现沈疾川眉宇间多了点郁色。
他不是情绪挂脸的人,只有很不高兴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
沈止没讨人嫌的劝阻,只慢慢品着自己酒杯里的一点酒,时不时夹个饺子吃,准备当个树洞。
果然。
饭才开始吃,沈疾川就喝了一半的酒,高度数自酿酒下肚,一股浓郁酒香和药材味儿就充斥了鼻腔,还有一丝淡淡的被药材香压下去的腥味儿。
他语气闷闷道:“其实我从家来沈哥你这儿的时候,感到很轻松。”
沈止:“怎么,家里有事?”
家里的事都是鸡毛蒜皮,鸡零狗碎,一地鸡毛。
大过年的,柯叔公又提不让他继续上学的事,让他放弃学业,帮扶家里,扶持承宗,其实他真的很不高兴。
沈家的确对他有恩,但他并不想牺牲自己的未来去回报。
他很清醒,但不妨碍被骂忘恩负义的时候心里憋得慌。
沈疾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夹了个饺子塞嘴里,又喝了口酒:“……说不清楚。”
还有奶奶新的特效药的事。
如果真有奇效,肯定要持续吃的,如果柯叔公肯帮把手借点钱给他们,那他身上的担子就能小很多。
可惜,从柯叔公手里拿钱,难如登天。
倘若换了特效药,又是一项压力压在了他肩头。
原以为从沈哥这里拿了一个月的高工资,接下来的半年就能轻省些,好歹能让他安心复习过高考前的几个月。
这些东西他没法跟家里人说,也就能在沈先生这里说一下。
可话到头了,他又想,他说这些话实在是有卖惨骗钱的嫌疑,沈先生说不准会借着给他涨工资的借口来帮他一把。
他不想这样。
于是所有的话就都压在了喉间。
沈止:“说说吧。”
大概是酒劲太足,沈疾川脸上已经浮起了一层淡红。
沈止:“不要有顾虑,你说完,我听完,就当听了个故事,听完就忘掉。”
他闷头扒拉饺子,沈止也不催他。
饭吃到一半,沈疾川低声道:“其实是放在小说里很无聊的故事。”
他说得很慢,沈止听得很安静。
大概是心里憋得太久,好不容易有个能说一说让自己轻松一点的人,沈疾川每说一段,都得喝一口酒。
最后周老板送来的酒都进了他的肚子,沈止见他还没停,就去冰箱给他拿了度数低的鸡尾酒。
“我真的很讨厌看见他的脸……”
沈疾川脸颊绯红,趴在桌面上,手指松散的拿着筷子,朝着空中狠狠点了几下,“真的很讨厌。”
“还有奶奶,我不讨厌她,我只是伤心。”
“她怪我克沈家,觉得是我害了爷爷和爸妈,她每次骂我,我其实都很难过。”
“真的很难过。”
鼻音嗡嗡,只有点哽咽,眼眶发红,但没有眼泪。
沈疾川很少流泪。
沈止一直听他絮絮叨叨,时不时应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等沈疾川这场心情发泄即将结束,就洗了温水帕子,扶着他,很轻地擦着他的脸,声音低而温柔。
“嗯,我知道你很难过。”
沈疾川仰着头,眼神迷蒙。
沈止:“以后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沈疾川醉了,脑子实在混沌,只觉得沈哥的手擦过他的脸,每擦一下,就有一股滚烫的热气在他体内翻腾。
见他不说话,沈止低声说:“困了吧。”
包完饺子,又喝酒聊天的,确实不早了。
他把沈疾川扶起来:“去睡觉,今天你睡床。”
走到卧室门口,少年直愣愣地定住了,他坚定看着墙说:“我睡沙发。”
沈止:“?”
沈疾川醉成这样了还记得:“你受伤了还低烧,你睡床。”
沈止无语,五指按住沈疾川的头,将这小呆子的头转过来。
“我在这里。”
“……哦。反正,我睡沙发。”沈疾川眼神聚焦好久,才看向他,“你要再……再量一次体温,看看吃过热饭还……还低烧吗。”
“等会就量,”沈止应着醉鬼的话,将他扶到沙发上。
沈疾川没立刻闭眼,而是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闭眼就睡。
但他似乎热得很,沈止给他盖了好几次被子,他全都踹开了。
沈止又给他擦了一遍额头的汗,暗道。
周老板给得什么酒?给这小子热成这样。
楼下。
周老板咂了口酒,擦去惹出来的细汗,得意的朝着自己媳妇挑眉。
“鹿血酒,楼上沈先生脸色白得很,一看就是气血不足,我送他那五两酒,够他喝很久了。且看他喝完,保管是气血通畅,龙精虎猛!”
老板娘:“……”
她道:“人家又没对象,不得难受死。”
周老板:“嗐,又不是让他一口气喝完,没事的。”
夫妻俩小声夜谈。
浑然不知那鹿血酒,身体差的只喝了一点,其余全让血气方刚的十八岁男高炫到了嘴里。
偶尔的烟花在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