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我嫁了小说中的野男人 > 丑的 美的
    崔言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醉意几乎已消散殆尽,头却依旧昏昏沉沉的。

    他走进浴室,拧开冷水旋钮,让那股不属于他身躯的炙热慢慢冷却。

    意识一点点恢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唇齿间属于另一个人的甘甜味道。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后颈上留下痕迹,崔言不确定对方是否已丧命于自己的撕咬之下。

    他裹上浴巾,走上阳台推开窗户,在早晨冷清的城市道路间仔细搜寻。

    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昨夜过后,附着在那个军官角色身上的人没被自己咬死,还活着。

    他心中忽然有了期待,不知是因为书柜即将失而复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岑程打来电话想询问一夜的结果。

    崔言没接,只回了一则精干的短信:什么都没问到。

    此话不假,只是略过了重要的情节而已。

    他打开衣柜,挑了一件暗条纹的深色西装,密织的斜纹让他想起了飘散在浅滩中的乌发。

    周一的早高峰一如既往地拥堵,崔言跟着淡淡的气息,穿城而过,驶向还在开发中的南边郊区。

    四十分钟后,十字路口左转,一座白墙黛瓦的古朴建筑群铺散开来。

    建筑群外的大门处立着一块牌匾,名家楷书:三岔美术学院。

    等待进入美术学院的汽车排在崔言车后鸣笛催促,崔言轻点油门,跟着指示牌,驶进了三岔美术学院的停车场。

    刚倒进车位,几滴雨点便落上了挡风玻璃,细密的雨顷落而下,遮蔽了空气中稀薄的气息。

    看来,只能等雨停了。

    崔言坐在驾驶座上发起了呆。

    重返人类社会的初期,是异兽人了解人类的过程,也是他们自我认知的过程。

    他们要尽可能快地弄清自身和人类的区别,才能“对症下药”,更好地融入。

    在众多的差异中,崔言发现异兽人和人类表达亲密的方式最为不同。

    人类用拥抱、用亲吻、用做/爱,而异兽人则更多地保留了体内另一部分基因的野性。

    用标记猎物的方式,通过撕咬对方,留下亲昵的印记。

    崔言还发现,即便在异兽人之间,这种行为也有区别。

    有的异兽人可以标记多个对象,接受多个伴侣,有的只能接受一个。

    一生只能接受一位伴侣的异兽人在这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往往只能遗憾收场。

    异兽人的寿命比人类要长很多,在他们选择人类作为一生所爱之时,注定了会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丧失伴侣的异兽人只能守着回忆,在人世间落魄游走。

    不幸的是,崔言意识到自己属于后者。

    看过了太多悲欢离合,他不愿将自己束缚在这些可有可无的情感之中,他无意标记任何人。

    直到昨夜的意外。

    或许,这样也好,缺少感情基础的负责,即使面对分别,也不会感到伤心难过。

    那就把这一切当作是一项工作任务去完成吧。

    平静地接受,再体面地结束……

    咚咚咚。

    敲击窗户的声响将崔言的思绪带回到这座充满青春的高等学府。

    崔言降下车窗,眼前的世界过滤了一层深色膜纸,透亮澄澈。

    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在滴答落下的雨帘对面勾唇浅笑,鼻梁上的水晶无框眼镜丝毫遮蔽不了他浓密的睫毛。

    仿佛眼睛也跟着在微笑。

    “我刚刚来车里取东西,看见你坐在这里,是被雨困住了吗?”年轻男子高挑,说话的时候弯着腰,注视崔言的眼睛。

    “我……”

    他朝车里的崔言晃了晃手里的雨伞,越过车窗,将伞递了进去,“别客气,我车里有多的,先借你用,用完以后放门卫室就行。”

    言罢,那人提着装满书籍的口袋走出停车场。

    崔言低头审视刚刚得到的雨伞。

    伞很特别,木质伞柄,柄上雕有精致的暗纹,柄底刻了一个“苏”字。

    既然来不及向对方道谢,那就不要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崔言撑伞下车,将径直落下的雨线隔绝在伞外,朝人流聚集的教学楼走去。

    他一身西装革履,和短裤T恤随意打扮的大学生差别很大,以至于有好几位同学误以为他是老师,向他问好。

    意外做了一次大学老师,还挺新鲜。

    崔言现在的社会身份是一名历史学家。

    他和岑程一起在一家文物修缮机构里工作,运用历史知识为文物古迹的修护提供依据和支撑。

    成为历史学家之前,他还从事过很多职业,设计师、金融分析师、编辑等等,在尝试了诸多工作之后,他认为还是研究历史最适合自己。

    历史是唯一的,还原历史真相,让美的丑的,善的恶的都以最原始的姿态呈现在后世面前。

    他期盼也许有一天,他可以将那段为了保护同类而不得不隐藏的事实公之于众。

    只有拥有了能审视自身的勇气,才能让人类更好地前行。

    上课铃响起,室外的雨逐渐停歇。

    那股熟悉的气息又重新聚集。

    崔言竟有些紧张,他微微调整了仪态,朝气息最浓密的一间教室走去。

    教室里学生们三五成群,围坐在几尊白色的艺术雕塑周围,讲台上一位看起来比下面学生大不了多少岁数的老师正在调试课件。

    是他!

    那个被自己留下印记的人,就是送伞给自己的人。

    崔言推开教室的后门,门缝发出吱呀的声响。

    “是你?”苏含时站在讲台上,和从教室后门走进来的崔言隔空对望,“是来还伞?”

    崔言微微一愣,顺势“嗯”了一声。

    但他并没有要放下就走的意思,而是找到一个最近的位子坐下。

    大学校园本就开放自由,苏含时的课经常有外系的学生或者其他专业的老师同学来旁听,对于多一个听课的学生,他已习以为常。

    也许这个人是来还自己的伞,顺便留下听听课。

    苏含时向崔言微微颔首,开始上课。

    崔言最早的记忆始于那件冰冷的实验室,他并没有像其他人类小孩一样上过学。

    这样正儿八经地坐在教室里听课似乎是头一回。

    由老师将学习重点整理出来,讲给大家听是一种和自己独自看书学习截然不同的体验。

    这位老师的声音轻柔细腻,像这个夏天拂过耳廓的凉风,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

    他虽然听不懂那些专有名词,但在课堂上学生和老师之间轻松的互动中,感受到了对方作为一名大学老师的素养。

    这样舒适愉快的课堂氛围一直持续到苏含时切换课件。

    课件上是一张照片,照片上不是别的,正是由崔言亲自设计、丢失于三天前的书柜。

    “我最近偶然发现了这样一件作品,嗯,很有特点。”他找了一个比较中性的形容词。“接下来,请同学们根据这件作品畅所欲言吧。”

    像这样类似的赏析课很多,但很难出现意见空前一致的情况。

    同学们的发言只是在讨论这件作品“丑”的程度而已。

    “还有同学有其他的想法吗?”在一边倒的情况下,苏含时坚持问。

    正当同学们认为把年度最丑颁给这个作品是众望所归之时,教室后排却传来了不同的声音。

    “我认为,这件作品设计的精美绝伦。”崔言不紧不慢道。

    大学生们活跃,精美绝伦,四字一出,教室里一阵骚动。

    苏含时出声提醒,示意大家安静,请发表轰动言论的崔言继续。

    崔言有条不紊,分三个维度给自己脸上贴金:

    “第一,材料名贵。这书架的原材料一看就是取之千年古柏,沉积了历史的底蕴,更显作品的厚重。况且此料极其稀有,可见设计者的用心。”

    苏含时微微点头,这一点倒是说得没错,这也正是他买下书柜的原因。

    在这个只看脸的时代,同学们似乎忘了外观下的材料。

    “第二,设计独到。正如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绝顶的审美也往往不被大众所接受。”

    “寡不敌众”的情形下,发表这种触犯众怒的言论极其危险。

    又是一阵骚动,有好事的学生给这位神秘年长的帅哥点赞,当然,是点赞他“敢与众人为敌”的勇气。

    说到第三点的时候崔言顿了一下。

    “第三,可供艺术观赏的同时兼具功能。”

    他瞟向照片中书柜上堆叠的书籍,“看,还能堆杂物,比如:我和我的吸血鬼男朋友、星空下的一夜温存、我被渣男渣了之后……”

    苏含时脸上突然泛起粉红,这都是汐晚送他的小说,还没来得及整理就被他一股脑堆上新买的书柜。

    没料到,书名竟然都如此羞耻!

    他赶在同学们看清之前,切换了下一张课件。

    苏含时清清嗓子,作最后“辩论”的总结,“是美是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现在认为丑的东西,以后也未必见得。正如梵高的画作、贝多芬的曲谱。”

    苏含时补充道,“每个人的思想都受限于自身的经历,不一定全面,也不一定正确。”

    美丑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苏含时要通过辩论,让同学们学会用包容的态度对待作品,正如他们走出校园也需要一颗包容的心融入社会。

    “那,就苏教授个人而言,您认为这件作品如何?”一名学生举手发问。

    苏含时面露难色,虽然一件事物都有两面,但心中免不了有倾斜。

    沉默半晌,他决定做个直言的教授:“就我个人目前的审美能力而言,我觉这东西,丑毙了。”

    丑!毙!了!

    崔言顿时不想负什么责任了,后悔昨晚没把这个吐糟自己的人给生吞活剥了。

    下课铃响了。

    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你的观点,嗯,挺不一样的。”苏含时收拾讲台上的教材,“伞你先用着吧,下次再还。”

    不一样?又是个听不出褒贬的评价。

    教室里很快便没了人影,崔言走出教室,转身在门口矗立。

    门外的告示栏内夹着一张A4的白纸,上面写着:周一上午9点至10点,雕塑系鉴赏课,授课教师,苏含时副教授。

    手机在崔言的西装口袋里震动,崔言没看直接翻盖接通了电话。

    “喂。”

    “哇,你这声音,感觉要六月飘雪了!”岑程打了个寒颤。

    “没事我就挂了。”崔言冷冷道。

    “知道你因为书柜的事儿心烦,但我这里是个好消息。”岑程道。

    崔言“嗯”了一声,并不指望岑程嘴里能说出什么好事。

    “就是你之前负责的那个文物修护项目,有团队接手了。”

    崔言心不在焉地问:“哪个团队?”

    “是一个大学生创业团队,他们接下来作为暑期的实践项目。”岑程语气轻快,“三岔美术学院雕塑系的师生,带队老师叫苏含时。”

    崔言挂了电话,走出教学楼。

    他嘴角荡漾起一抹浅浅的幅度:苏教授,是美还是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哭着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