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东京都街头网球场的塑胶地面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
凛跪坐在积水中,球拍从颤抖的指间滑落。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变得紊乱而急促。
"不...我不想..."
德语单词从他咬破的嘴唇间溢出,"Nein... Ich will nicht..."
"凛!"
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
幸村精市扔下雨伞冲进雨中,立海大的黄色队服瞬间被雨水浸透。
他单膝跪地时,膝盖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却浑然不觉疼痛。
"醒醒!看着我!"
幸村双手捧住凛的脸颊,紫罗兰色的瞳孔中映出对方涣散的目光。
凛的指甲在手臂上抓出数道血痕,德语的低语变成了嘶吼:"Schl?ge icht!(别打我!)"
幸村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德语?他说的是"别打我"?)
"坚持住..."
幸村脱下外套裹住凛不停颤抖的身体,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凛苍白的脸上。
他快速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街角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下。
"帮我叫救护车!"
幸村对围观的人群喊道。
过了不到10分钟,救护车就来了。
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的急诊室里,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患者有癫痫史吗?"
值班医生岩田推了推眼镜,手中的笔在病历本上悬停。
幸村拧着滴水的衣角:
"不,应该是PTSD。他刚才和手冢比赛时..."
话音未落,病床上的凛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德语单词不断从唇间迸出。
医护人员连忙按住他的四肢。
"他说什么?"
岩田医生皱眉看向幸村。
"她说‘不要打我’,幸村快速翻动凛的手机通讯录,指尖在"父亲"的号码上停顿。
"他父母是神奈川综合医院的医生。"
电话接通时,背景音里传来医院特有的广播声。
"莫西莫西?这里是九条修一。"
"九条先生,我是立海大网球部的幸村精市。
凛在东京街头球场突然发病,现在在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
他说了些德语,提到了''''挨打''''..."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
"我们马上出发。"
一个女声突然插入通话,应该是凛的母亲。
"二十分钟到。"电话挂断前的最后一句话。
等待的时间里,幸村坐在病床边,看着镇静剂缓缓注入凛的静脉。
少年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让他想起自己爷爷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当九条夫妇冲进急诊室时,凛的母亲——还戴着神奈川综合医院胸牌——直接来到病床前检查儿子的瞳孔。
"直接转院,"
她果断地说,白大褂下摆还沾着未干的雨水,"神奈川有他的完整病历。"
九条先生已经熟练地开始签署转院文件,幸村注意到他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听诊器。
"幸村君。"
九条夫人突然转身,“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改日必定上门道谢。”
幸村意识到对方是在道别,但是他还不想回去。
凛还毫无反应的躺在床上,这个时候,他只想陪在对方身边:"我也去。"
救护车门关上的瞬间,凛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像是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无意识的告别。
幸村自己做出租车一路跟着救护车来到了医院。
神奈川综合医院的精神科病房外,幸村透过观察窗看着被绑带固定住手腕的凛。
九条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祖父的''''训练''''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去年在德国复发时,他砸碎了所有球拍。"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凛的睫毛下投下青黑的阴影。
口袋里的手机不知道开始了第几次震动,有可能是真田,也有可能是自己的母亲,但是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咬破了嘴唇。
头发上的雨水和嘴里的血液混在一起,咸涩如泪。
神奈川综合医院的走廊被惨白的灯光切割成明暗交错的格子,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透明的膜,黏在幸村的鼻腔里。
他靠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微微泛青的眼睑——到神奈川医院已经连续三小时了。
可是九条夫妇还没有出来,幸村这时候才从事件中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应该打几个电话。
他先拨通了学校的电话,对面响了两声接着就通了。
"莫西莫西,这里是立海大附属中学教务处。"
"您好,我是网球部部长幸村精市。"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八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上剥落的漆皮。
"九条凛同学突发急性疾病,需要请假三天...是的,诊断证明稍后补交。"
挂断时,他听见监护仪器的"滴滴"声穿透玻璃门。
挂断没有三秒,还不等他重新拨打电话号码,手机就急促的震动了起来。
"精市?"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晚餐准备了竹荚鱼刺身,你爸爸特意..."
"今晚不回去了。"
幸村打断得太急,甚至有点失礼,让对面的母亲错愕的停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瞥见监护室里九条夫妇的白大褂晃过——
九条夫人正快速记录着什么,凛的父亲则在和主治医生激烈讨论着什么治疗方案。
声音激烈的通过玻璃门传出来被电话那边的幸村夫人听见。
"你在医院?"
母亲的声线突然紧绷,"精市,你受伤了——"
"母亲,我没有事,是朋友发生了意外,可能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抱歉母亲。"
快速的说完之后,他迅速挂断电话,用指腹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缓了一阵之后他快速的拨打了第三个电话。
柳莲二的电话在0.3秒内被接通,背景音里有键盘敲击的密集声响。
在来医院的出租车上幸村已经给柳发过消息,所以柳知道现在幸村打电话来干什么。
"资料分三部分。"
柳的声音像在读实验报告。
"公开赛事视频37段,慕尼黑青少年报的采访扫描件,以及..."
键盘声停顿,"他祖父汉斯·施耐德的执教记录。"
手机震动,加密邮件涌入收件箱。
第一张照片就让幸村瞳孔骤缩——十二岁的凛站在德国训练场,右臂淤青在黑白照片里呈现诡异的灰斑。
"光盘里有什么?"
幸村的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2019年欧洲青训营内部报告。"柳的呼吸频率微妙地变化。
"他们称他为''''Der Gefangene''''(囚徒)...
明天见面详谈。"
挂断电话,幸村只觉得口渴难耐。
自动贩卖机的蓝光在走廊尽头闪烁。
他买了一罐黑咖啡,易拉罐拉环"咔"的声响惊醒了打盹的护士。
他蜷在消防楼梯的角落,手机屏幕的光像手术灯般照亮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
"Subject-R每日训练量:发球500次,失败则加罚100次俯卧撑"
"7.15训练日志:右肩脱臼后仍完成反手切削练习"
"心理评估:创伤性联结指数9.7(正常值<3)"
(这就是...你藏在绷带下的过去吗?)
幸村的拇指抚过照片里少年紧绷的嘴角,那里有一道被镜头模糊的结痂。
窗外,年度最低满月悬在夜空中,月光透过百叶窗在他手背上划出细长的光痕,像一道未愈的伤。
监护室突然传来争吵声,九条夫人压抑的哭声夹杂着"PTSD"、"闪回"等词汇。
幸村攥紧手机,柳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在屏幕上闪烁:
"他离开德国时砸碎了所有奖杯——除了U-14亚军的那座。"
(原来如此...)
幸村望向监护室的玻璃窗,凛的心电图在监控屏上起伏如海浪。
——神奈川综合医院·凌晨1:27——
走廊的灯光在深夜变得格外刺眼,幸村靠在长椅上,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疲惫的脸。
监护室的门终于被推开,九条夫妇走了出来,白大褂上沾着汗水和消毒水的气味。
他们看到幸村时明显愣了一下。
"幸村君……你还在?"
九条夫人声音沙哑,眼睛红肿,显然刚刚哭过。
幸村合上手机,站起身:"我去买了些吃的。"
他指了指放在一旁的塑料袋,里面是便利店的热饮和泡面。
"您二位应该也没吃晚饭。"
九条先生沉默地接过泡面,手指微微发抖。
三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热水的蒸汽在冰冷的空气中升腾,泡面的香气混着医院的消毒水味,莫名让人安心了一些。
幸村撕开泡面的盖子,热气扑在脸上,他盯着浮动的面条,终于开口:
"凛的情况……是不是和他在德国的训练有关?"
九条夫妇对视一眼,九条夫人攥紧了手中的纸杯,热水烫得她指尖发红,但她似乎没有察觉。
"……是的。"
她终于低声回答,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九条先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凛的祖父……汉斯·施耐德,是慕尼黑一家网球俱乐部的创始人。"
他的德语口音很重,像是很久没说这个名字。
"我和他母亲……"
他看了一眼妻子,"我们是在医学院认识的,后来我选择留在日本当医生,他祖父……很不满。"
幸村安静地听着,指尖轻轻敲击着泡面杯的边缘。
"凛从小就有网球天赋,他祖父……把他带在身边训练。"
九条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一开始只是严格,后来……"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像是在回忆什么痛苦的画面。
"他不能输。"
九条先生突然接话,声音冷硬,"输了就会……"
他没有说完,但幸村已经明白了。
"三年前,U-14欧洲青少年锦标赛。"
九条夫人深吸一口气,"凛拿了亚军。"
"他祖父……在那场比赛中赌了很多钱。"
九条先生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天晚上,他用烧红的金属……在凛的右手腕上烙下了俱乐部的标志。"
幸村的瞳孔猛地收缩。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凛总是戴着护腕,即使在最热的夏天也不摘下来。
"从那之后,凛再也不碰网球了。"
九条夫人捂住嘴,声音哽咽。
"而我们……直到今年才发现。"
"我们把他接回日本,以为换个环境……"
九条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说不下去了。
走廊陷入沉默,只有监护仪器的"滴滴"声从病房里隐约传来。
幸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网球……不该是这样的。)
他想起凛在球场上凌厉的眼神,想起他每一次挥拍时近乎偏执的完美主义,想起他在雨中崩溃的样子。
(原来那些不是天赋,是伤痕。)
"幸村君。"
九条夫人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你……照顾他。我们能看得出来,这一阵子,他很开心"
幸村抬起头,月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
"不用谢。"
他轻声回答,"他是立海大的一员。"
(也是……我的责任。)
夜更深了,医院的走廊安静得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和远处某台机器规律的"滴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