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伦奇收到钟夜的消息,说要他协助准备些进山的物品,此刻才恍然大悟:“你们是为了解毒进阴山么?如果是寻药的话,尽管开口,我看能不能在部落间帮你们买一些。阴山里面太过复杂,很危险。”

    李昭沉摇摇头拒绝,也不解释,只是说:“一定要进,所以劳烦你,务必将地图绘制的详细一些。”

    塞伦奇的语气很遗憾:“好吧。”

    接着又叮嘱起来:“进了阴山之后便要处处小心,里面山洞、树屋、峭壁里都各有部落,每个部落都有自己的术法屏障,一不留神中了招被抓,我也很难去别的部落救你们。”

    “不知你们要去哪个部落求药?”

    要向他探听目的地的消息,李昭沉倒是没有隐瞒去向:“和脱部,你听过么?”

    “啊……这是北溟百部里最大的部族了。”

    谢行舟皱眉,三年前书院新编纂的北溟百事笈里,和脱部还不是北溟最大的部族,那时候最大的部落还是秘栗部。

    接着又听塞伦奇说道:“如果你们要到和脱部,那要翻过阴山,到达山那边的极东之地。”

    “先前钟夜与我说要地图,我已经快绘完了,你娘子的毒要紧,明日我绘好的地图拿给你们,如何?”

    李昭沉也希望越快越好,答应道:“好,原本也打算去找你的,正巧碰到了,明日申时老地方?”

    塞伦奇应道:“好。”

    他怕李二再莽撞地大摇大摆走进弥父府来,又向他们解释今天的情形:“弥父府百灵身上都有咒术,如果身上没有弥父府的信物或祂们熟悉的气味,便会狂躁不安,就像方才的小黑一样,它会一直嚎叫到你们的被人抓住,气息消失才停。”

    谢行舟心说,难怪,给丢肉包子也不吃。

    既已遇见,塞伦奇也没有让他们再做梁上君子,弥父府日日行商做贾的人来人往,又有他们引以为傲的百灵咒术在无形中监察府内,因此守卫并不严密。

    塞伦奇大喇喇带着二人出府,一路再也没有活物叫唤,也没有侍卫来拦。

    与塞伦奇分道扬镳后,谢行舟与李昭沉漫步在北溟的巷道中,道:“这塞伦奇是你的探子吗?”

    李昭沉摇摇头:“只能算是合作关系。”

    “他是北溟人,几年前我在北溟安插的探子被他发现了,原以为他会将我的探子给拔了,没料到他通过我那探子说想加入我们。”

    “他投诚的信中言辞恳切,说北溟位置要紧,原本就是归属前朝,之前趁着改朝换代趁乱独立了出来,如今边关陈兵备战,他知道近年来会有一战,他家人都在北溟,希望大宣统一北溟后可以手下留情。”

    谢行舟揪着自己身上纱衣的衣角玩,北溟女装层层叠叠,李昭沉不知从哪给他找来的他能穿的尺寸,之前是紫色,今日又是件浅浅淡淡的水蓝色。

    谢行舟平日多穿净色,如今穿了这样打眼的颜色非但没有拖累他本身的气质,反而更趁的他皎若白玉,清新脱俗。

    他玩着衣角,把塞伦奇投靠的情形在脑子里过完一遍,问李昭沉:“你信吗?”

    “一者,叛族之人,可算得上是十足的小人。

    二者,无论以前如何,现如今大宣与北溟关系紧张是事实。投靠敌国,其心可诛。

    三者,即使有一战,战后不杀平民,世人皆知。何须求你手下留情?”

    李昭沉早盯上了他那双细长白嫩的手。

    谢行舟思考的时候,手里总习惯性拿些什么东西摆弄,有时候是毛笔,有时候是发簪,现在换成了蓝色的纱,半透的水纱覆在嫩白的手背和润白的指上,在指间起伏又落下,那双手美的晃眼,比夜明珠还要夺人眼目。

    李昭沉心痒难耐,把那些水纱从他手里给夺了,换了自己的手严丝合缝与他相交后,才答他的话:“不信。他也知我不信,自是要用行动来表表决心。三年来,他返回来的情报与我们自己暗探的别无二致。 ”

    “既然不显二心,用用也无妨,毕竟,一个北溟部族的隐修人,和我们混迹离城的探子能探得的内容天差地别。”

    “且,我们的人虽少有在内部的,但也不是废物,自己搜集来的信息互相对照仍可佐证他的真伪,存疑部分不用便是。”

    谢行舟低头轻微地勾了下唇角。

    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不论皮囊如何变化,内里的将门风骨却始终如一。

    敢冒风险,且又有自信能判断出那些不知出处资料的真伪。

    他骨子里还是誉满天下的黎溯将军之子黎昭。

    再抬头,谢行舟似是看到了烽烟滚滚的战场上黎溯将军一刀一剑将敌人斩落马下的英姿。

    画面一晃,换到了幼时年节上,他们一家回京城过年,父亲带他到黎家的校场上玩耍,远远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几乎掀翻房顶的起哄声。

    他好奇地从父亲身后探身往前,还未来得及走近,便看到两个人影利索地翻身上马,一人身着红衣,一人身着玄服,两人打马疾驰,不分前后,周围的哄闹和尖叫声更大了。

    两人躬身驭马,英姿飒爽,风声猎猎,衣袍翻飞。

    谢行舟惊诧地发现,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他居然还能从已经深埋的记忆里翻出那鲜活的画面和喊叫声。

    冬日巨大的红日和马鼻喷出的雾气历历在目,画面中的一景一物仿佛近在眼前。

    数十圈后,一袭红衣率先过了终点,那人回身勒马,意气风发,马蹄高抬,于震天的嘶鸣声中落下一句清脆的询问:“阿昭!服不服!”

    父亲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是你黎叔父家的两姐弟。“

    那玄衣少年虽输了比赛也丝毫不恼,一双争胜的眼睛熠熠生辉,答话也爽快得很:“阿姐,我服!骑术我还未练好,五日后再比!”

    红衣少女混不在意地将散落的额发捋至脑后,重新用发带扎了头发道:“好,我等你再来比过!”

    手心的触感将他飘散的思绪唤回,李昭沉指尖轻挠他的掌心:“想什么呢?”

    “你。”谢行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李昭沉嘴角弧度不自觉往上提了两分,交握的手抓得更紧,把他的手背送到嘴边吻了吻:“我就在这。”

    谢行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想再收回已经跟不上了。

    他想问问黎姐姐的事情,又觉得时机不对,将话头吞下,继续与李昭沉讨论北溟和塞伦奇:“塞伦奇胆子倒是大。他就不怕你把投诚信交给北溟人,要了他的命?”

    李昭沉摇摇头,塞伦奇不是傻子,他手里捏着大宣安插的暗线,无论是玉石俱焚或是反咬一口,对大宣都不是上策。

    或者说,当时只有接受他的投诚方为上策:“北溟人信与不信还是两码事,况且,若暴露出暗线,北溟彻查,大宣损失的不止被发现的那一人,兴许潜伏的暗线会被人扯出,伤亡大半。”

    他这些年送进来不少暗线,是为了将来有一日能将北溟收回大宣,绝不能为了一个尚无法断明敌我的人断送。

    谢行舟点点头,明白过来。

    “据探子报回的消息,北溟近年来中小部族纷争不断,像和脱部,就是这三年里崛起的,吞了不少小部族,将以前最大的秘栗部也给吞下了。”

    “不接受合并的那些硬骨头,据说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他们的身影了。”

    李昭沉一边说,一边带着谢行舟七拐八弯,回到了那处门前植柳的暗点。

    进入住处,廊下一大一小两个人正闭目凝神盘腿打坐,燕七和周灵修那两张端肃的小脸看得谢行舟想笑。

    李昭沉见他一看燕七就笑,醋的不得了,更不想惊动燕七来打搅自己,搂着人轻手轻脚往后院居所去了。

    回了房间,谢行舟又想起离神咒这个定时炸弹来,他边脱身上繁复的女装边理顺有关北溟的这一团乱麻:“所以是前些年你在边疆陈兵,惊动了北溟。他们知道你早晚会出兵攻打,干脆谋划用离神咒把你的芯子给换了。”

    “一旦成功,小小的北溟算得了什么,他们把大宣收入囊中,坐拥天下,一劳永逸。”

    “只是不知他们原本打算何时发动离神咒,若是如今发动,你岂不是又要跟不知道他们备好的什么人换魂了?”

    谢行舟脱了外套,小衣背后的结打不开了,他扭头看了一眼,被他给解成了死结了。

    不消他多言,李昭沉自觉上前,在他身后解起那个结来,顺便接了他的话头继续聊:“我身上的离神咒已经发动过一次,如今只剩余威。漫吞卷难练,数十年也只能成一卷,当日你在鸿胪寺见的那些,恐怕就是北溟所有的漫吞卷了。”

    “收魂耗费了他们数年功夫,如今他们养的魂又被我们换魂那次给耗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想再发动,就得重新找生魂,我已吩咐大宣境内对异族人严加防范和管控,他们没那么快能集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