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这副样子,淮逸从未见过。

    她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伤,每次心跳,都是疼痛的处刑。

    “没事的妈妈,”她讲道,目光流转,感慨万千,“你回来了,不是吗?妈妈,我,啊啊啊——什么东西!”

    绳状物瞬间降落,缠绕在淮逸脖间,遮盖她那双追随的眼神。

    恐惧会激发本能,压制理智,停顿思考。

    譬如车中的淮逸,她被突袭的长着鳞片的清凉生物吓傻,忘了人还在马车内,慌张撤下神秘生物的同时不带思考地起身。

    砰的一声,撞响车顶。

    “嘶——啊啊啊,蛇,妈妈,车上有蛇,有蛇啊!”她尽力控场,转着蛇的身子寻找头部,生怕这动物咬伤自己,或是自己身旁的妈妈。

    只是……自己吓得,汗都浸湿后背了,妈妈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妈妈,蛇!求你帮帮我,我害……”

    “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响亮的笑声打断淮逸的请求,淮野拓仰着头,抱着肚子笑得没心没肺。

    “诶呦,哈,哈咳咳,哈哈,”她喘息着笑完,指尖抹去眼角的眼泪,“淮逸呀,妈妈好久没笑得这么开心了,谢谢你哈。”

    在女儿满是震撼的注视下,她上手取下仿真模型,挂在自己脖间,晃着蛇玩偶的尾巴。

    “妈妈,你怎么,你——”淮逸揉着脑袋,急得就要哭出来,或者说,眼角已经流下疼痛的泪水。

    “不然你觉得,我刚刚的道歉在说什么?你都说了没事,原谅我了。”她若无其事地点动蛇玩偶的头,又掰过蛇头,对视点头。

    委屈化为怒意,掺杂着被玩弄的悲愤,淮逸头也不回地离开马车。

    她全身都在止不住地发颤,右手摸着疼痛的脑袋,鼻腔酸涩,两行泪瞬间奔涌而出。

    妈妈真是太过分了!她想着,简直就要冲回家中大哭一场。

    好巧不巧地,她这涕泗横流的“倔强”模样,正被赶来的晏初柏看见。

    远处树冠上的珠颈斑鸠发出咕咕咕的啼鸣,有些悲凉,更有些凄惨。

    淮逸模糊着视线注视起晏初柏,抽抽鼻子,转身讲道:“你、你来了,真准时哈。”她擦干眼泪,不想让晏初柏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咕咕咕,咕咕咕……”树冠上的珠颈斑鸠不厌其烦地叫着,在这宁静的庄园内开起演唱会。

    “嗯,淮逸,你……”

    “我没事,你不许多问。现在我们走吧。”她向机械车马走去,却见妈妈趴在窗前密切地关注着自己。

    那一刻,她气不打一处,转身朝着晏初柏走去。

    “走,”她牵起晏初柏的手,故意做给妈妈看,“我要坐你的摩托艇。”

    “嗯,淮逸,马车里的是?”

    “我妈妈,你别管,她会自己跟上我们的。”

    “但是淮逸,淮甲领她下车了。”

    淮逸停步,却不转身,现在的她还不是很想搭理自己的妈妈。

    晏初柏犹记得今早发生的事情,转身行礼时,特地后退一步,谨防再次被淮甲领抓住。

    “淮甲领,您日安。”她说着,眼神却不自觉瞥向淮逸。

    这是和淮甲领闹矛盾了?

    淮甲领没有理会她,目光全落在自己的女儿身上,可也不打算道歉,丢下蛇玩偶讲道:“淮逸,和妈妈坐一起,摩托艇什么的……”

    “怎么了妈妈,难道你现在也要说,这些不符合我的身份吗?那我只好回答您,因为我有一个很好的榜样,”她跺脚转身,眉头紧蹙讲述着,“您便是我的榜样,我的这些出格行为,不过是在追随您的脚步罢了!”

    听女儿这样评判,淮野拓也不恼,双手插兜耸肩解释道:“我是说,你没有头盔,不安全。不信你问她,这个也会抓违章的密探。”

    “再说了,淮逸,我们还需要你带路呢,”她又补了一句,“蒸汽马车追不上摩托艇,听妈妈的,和妈妈一起,至于那家伙,就当风筝放了。”

    “我不!”淮逸拒绝道,在没听见妈妈的道歉前,她决定永远这么冷漠下去。

    就一直不和妈妈讲话,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机器,让她自己后悔去吧。

    “喂,那个谁,晏什么的,”淮野拓指向安静等候的正直密探,“去开你的摩托艇,跟着我们一起。”

    “她叫晏初柏,”淮逸打断道,“她有自己的名字。”

    母女二人的目光齐齐落到晏初柏身上。

    淮逸眼中发愤怒,还有淮野拓眼中的警告。

    这些对抗的情绪转首落到晏初柏的肩上,似乎,就要她成为这个罪人,成为这个选择的罪人。

    但,晏初柏的心并不扑在这儿。比起冷冰冰的选择,她更在意淮逸的身体,更看重淮逸的情绪。

    她没有作答,注视着淮逸额头的红肿,从口袋中拿出一瓶止痛喷雾,又从腰间的工具袋中翻找出一支消肿药膏。

    “淮逸,先处理一下伤口吧,我怕一会儿,肿的更厉害了。”她怕太过心急,送出前还特地停顿。

    只是,那双深邃担忧的温柔眼神,将她出卖殆尽。

    淮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剩“咕咕咕”的叫声盘旋在耳边,侵占不知所措的大脑。

    “这些我便收下了,”淮野拓替女儿拿过,挽起女儿朝着马车内走去,吩咐道,“你记得跟上,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嘿,妈妈,你怎么……”

    车门关闭,淮逸手搭在车窗上,张望着晏初柏的身影。

    那人正如她想象中的样子,按照王国的尊卑礼数,端正身子,目视马车离开。

    不过,除了尊敬与忠诚外,那双眸中还多了些淮逸看不明的情绪。

    那会是什么呢?上一世,自己好像从未见识过,这样眼神。

    “咳咳,淮逸,喏,”淮野拓递出事先备好的冰袋讲道,“先用冰袋敷着些,过会儿我帮你处理。”

    “冰袋?马车上怎么会有冰袋?”淮逸满是疑问,不知道妈妈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见女儿迟迟不肯接下,淮野拓直接上手,强硬地把冰袋搭在女儿红肿的额头上,末了命令道:“自己拿手扶着点。”

    淮逸虽不悦,但还是照做了。

    对自己而言,妈妈就是这样一个人,你逃不过,你也不想逃。

    “怎么会有冰袋?当然是我实现准备好的呗,五分钟计划,三分钟布置现场,怎么样,妈妈我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吧。我先把马车的目的地设定到镇子上,具体哪里,你一会儿告诉我。”

    淮逸换只手搀扶冰袋,难以置信地吐露出内心的怨念:“什么?这些还是你提前准备好的,妈妈,你,你这是做什么?报仇吗?就因为我找戚管家评理这件事?你这也……”

    嘴巴被妈妈投喂的小零食封住,她囫囵吞下,想说什么,又被新的零食封嘴。

    “不是报仇,你不是说让我给你把把关吗?”

    “我说的是礼物,这还没到地方呢,你把什么关?”

    “我说的是晏初柏。”

    空气瞬间安静,只剩晏初柏干嚼地瓜干的声音。

    她看向女儿,递出手中的食物问道:“吃点?”

    了解清楚这些的淮逸,只觉得头晕目眩。

    她倚靠在座位上,仰天长啸,宣泄心情。

    “啊——妈妈,”她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讲道,“我和您说过了,晏初柏和我没任何关系,好吧,除了现在我们是共犯。”

    “是吗?我觉得晏初柏还可以,就是闷了点。”

    妈妈朝令夕改的事情不少,但这件事,淮逸还是疑惑的。

    “什么,”她问道,甚至不惜站在妈妈的反面解释道,“她就是那样一个人,妈妈,你不能仅凭个喷雾和药物,就觉得她是个好人吧?她对谁都那样,和我没关系。”言语中藏不住的酸涩。

    “但她敢把我的命令放到一边,先关心你,而且,眼神是不会骗人的,那种眼神,我可太了解了……”

    更重要的,真爱的气味是不会骗人的。

    “我真的是,所以妈妈,你打算怎么办?逼迫她和我交往吗?还是逼着她嫁给我?发挥你的甲领特权?”淮逸已在崩溃边缘,说出这些话,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哇喔,冷静些小姐,”她从餐篮中拿出女儿爱吃的金枪鱼三明治,“我看你是饿糊涂了,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淮逸没有作答,顺着妈妈递出的梯子爬下,接过三明治恶狠狠咬了一口。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处理,别把我算进来。”她说着,心满意足地舒展身子,像只慵懒的大猫。

    “那你刚刚,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逗逗你,”她捏着女儿气鼓鼓的脸庞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你自己决定。”

    淮逸远离妈妈的亲昵,躲在对角进食。

    “妈妈,这餐篮也是你提前准备的?”

    “是,怕你饿着,”她看向窗外风景,说得随意,“你知道的,就是我吃了你的午餐。”

    “哦……这件事啊。”她看着手中的三明治,突然觉得,妈妈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恶。

    “还有,对不起哈,我亲爱的小兔子。”

    “哦,我原谅你。”

    母女的致歉没有长久持续,很快,一阵阵极具穿透力的嘈杂犬吠,铺天盖地袭来。

    像是什么小型蒸汽警报器,带着些生锈铁皮的金属气,一个个破锣嗓,震天动地。

    见识过窗外的景色的淮野拓正襟危坐,她面露难色,指着窗外问道:“我亲爱的小兔,这就是你打算送时通晓的道歉礼物,比格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