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将杨慧雯的思绪回笼,她将桌上的小盒子收好,偷偷将门打开一条门缝。
她看见杨希文整个人撞到柜子上,脸颊也红红地,母亲指着他大骂:“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不知廉耻的东西。”
杨慧雯见状刚要出去就看见母亲将一打照片甩在杨希文脸上,杨慧雯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连呼吸都暂停了。
那些照片她太熟悉了,不正是她拍的那些吗。
杨希文的视线突然看了过来,两人就在空气中四目相对,杨慧雯心虚地立马关上门,靠在门上不敢说话。
后来,杨希文被关起来了,杨慧雯站在房间门口,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
她低着头抿唇不再说话。
平时那么软糯的人,怎么这次就这么犟呢?
杨希文被带走的那天她不在家,她回来后没看见杨希文的身影,顺口一问才知道爸妈把人送走了。
“什么!你们怎么能把希文送走呢!”杨慧雯有些激动。
杨父皱了皱眉:“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送走怎么了?又不是不回来了,等你弟弟病好自然就回来了。”
杨慧雯的面色有些惨白。
后来她悄悄地去看了杨希文,原本就清瘦的弟弟变得更瘦了,她试图解释照片的事情,可是杨希文永远都是用那种淡漠的眼神看着她。
她呆坐在曾经弟弟的书桌前坐了好久,看见抽屉里不起眼的角落放着一堆小小的千纸鹤,她将他们拿了出来。
上面写了字,她小心地将千纸鹤拆开,里面是一条条的质问和心情。
为什么我感觉姐姐好像突然变得不喜欢我了。
明明不是这样的,姐姐为什么要污蔑我?
姐姐为什么就这么讨厌我呢?
我好像遇见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
我很确定我喜欢他。
等高考后,我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家。
穆青,一起考燕大吧。
穆青,我喜欢你。
日期从远到近,最远的是2009年,最近的是2017年。
最近的一条17年的1月5号,也是农历的腊月初八,是他留下的最后一条。
杨慧雯,我好讨厌你。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那个曾经喜欢跟在她身后甜腻腻喊着姐姐的糯米团子,到现在都已经不愿意再叫她一声姐姐了。
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居然都是,讨厌她的话。
那天,杨慧雯也不知道在房间待了多久,她将纸条小心翼翼地恢复原样,然后偷偷带走。
杨希文死的那天,远方的穆青不知道为什么,心脏突然疼的厉害,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永远消失了。
两年前,那个原本和他约定好的人,在寒假结束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也去找过杨希文的踪迹,他们班上的同学只是告诉他,杨希文退学了。
穆青阴沉的回到了自己的班级,气压低的闫旭都不敢和他搭话。
他原以为高考结束他就可以找到那个小骗子问个清楚。
可是呢?
高考结束他没有看见他。
大学开学他也没有看见他。
他打听了燕大所有的系别,都没有一个叫做杨希文的新生。
他问了所有和杨希文相识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杨希文去了哪里。
时间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他依旧没有忘记杨希文,直到大二那一年,有人敲响了他家的门,带来了杨希文的消息。
原来杨希文没有丢下他,原来杨希文没有放弃他,他一直都记得他们之间的约定。
他的小布偶一直都在等着他,等着他找到自己,等着他将自己救出地狱。
“近日,警方在本市查获一处名叫‘蔷薇书院’的青少年治疗所,被伪装成心理诊所,是一家专门收纳同性恋人群的学校。他们以对学生囚禁、暴力、药物、强制性行为等手段来达到治疗的效果。”
“根据公安机关查明,判处负责人陈某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电视里还在放着新闻,他泪水哗啦啦地流着,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半点声响。
客厅里除了电视的声音只剩下无声的寂静,穆青坐在地上,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缩成了小小的一团,那封信散落在地上,外边的天已经黑了,可若隐若现的光却准确的停在了信纸上。
TO穆青:
穆青,好久不见。
为什么要说好久不见?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看见这封信,或许是很久很久后的未来,也或许永远都看不见。
我也不知道你看见的时候我会在哪,但是我还是很想说,我很抱歉。
无论我在哪?无论我去了何方?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我一定是失约了。
你会很生气吗?我相信你会的。
我不会祈求你的原谅,但是也请你原谅我的自私,我不想让你忘记我。
我们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并不是我不想赴约,是我真的无法在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
他们说我病了,将我送到了这里。
今天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一百天,我还是无法忘记你,还是无法消除对你的喜欢。
我在这里过得很不好,我每天都在期待着,期待着你能够找到我,期待着你能将我带出这里。
可是我又不想,我不想让你找到我,不想让你看见我,不想让你看见现在的我。你曾经老是会说我像一只布偶猫,但现在的我不像了,你看见也一定会说不像的。
好奇怪,我明明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你,可是当我真的写下这封信时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了。
我想想我要对你说什么,你才不会忘记我?
穆青,我好像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的故事。其实,我和你认识杨希文很不一样的,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我一直都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爸妈不喜欢我,姐姐也不喜欢我,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他们就是那样的讨厌我,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穆青,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我好怕我一直呆在这里,我好怕等我出去后我就不能喜欢你了,我好怕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不想忘记你,也不想讨厌你,我想继续喜欢你。
可是我真的好痛苦,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穆青,求求你,不要忘记我。
穆青,求你不要讨厌我。
对不起。
对不起……
穆青,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落款:你的小布偶,杨希文。
信的最后有些字已经被晕开了些,想必是写到最后眼泪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字迹,然后又干涸。
信的旁边还放着一张两人的合照,那也是他们唯一的合照,是运动会时校报的学姐帮两人拍的。
那时的他们,脸上还是那样明媚的笑容。
穆青在客厅坐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已经露出阳光,久到阳光又随着夜幕降临而落幕,久到他晕倒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时是在医院里,他看着一旁眼睛通红的姐姐,声音哑到难以发出声音:“姐姐……”
穆妍轻见弟弟醒来,眼眶红红地看着,复杂的思绪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底有惊喜、有庆幸、有愤怒也有石头落地的舒心。
“想吃什么?姐给你去买。”穆妍轻坐在旁边温柔地问道。
“都行,你决定吧!”穆青虚弱地说道。
穆妍轻点了点头:“好。”
穆青昏迷了整整七天,穆妍轻知道消息的时候,魂都吓没了,她将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了顾千成,连夜赶最晚的航班回到锦城。
要不是闫旭和穆青约好了出门,穆青迟迟没到又联系不上,闫旭根本不会去到穆青家,也不会知道穆青在家晕了过去。
穆妍轻根本不敢想,如果闫旭没有发现晕倒的穆青,会不会等穆青哪天死在家里都不知道。
整整七天啊,穆妍轻就守了他七天。
穆家父母很早就离世了,穆妍轻也就只剩下这么个弟弟了,虽然平时更多的是嫌弃,但这也是她亲弟弟啊,是她的家人。
这要是没了,她真的要疯了。
她差点都收到病危通知书了。
出了病房,这么多天的眼泪一下子溃提了,她蹲在门口大哭起来,把赶来的顾千成和闫旭吓了一跳。
顾千成连忙过去:“妍轻,你怎么了?”
穆妍轻扑到顾千成怀里,抽泣:“他醒了,他总算是醒了。”
顾千成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这是好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我都快吓死了,我真的好怕,好怕他就这么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了。”穆妍轻死死抓着顾千成的衣服,眼泪止不住的掉。
闫旭看了看他们,小声说道:“那我先进去。”
顾千成点了点头。
推门进去,看着已经醒来的穆青,闫旭将手中的粥放在一旁,一边扶起穆青一边说着:“你到底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们吓死了,要不是我去你家找你,你就死在家里了。”
“这几天你姐可是连眼睛都不敢闭。”闫旭还在絮絮叨叨的。
穆青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我找到他了。”
闫旭顿了顿,他看见了地上的那封信,但是事情的始末还是不清楚,只是现在不想刺激穆青,便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是吗?那不是很好嘛,等你好了以后再去找他。”
“……找不到了,他已经离开这里了。”穆青眼底没有了一点点的生机,闫旭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在接话下去。
穆青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出院之后穆青好像有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可是他越是正常穆妍轻就越不放心。
“阿青,你要是还难受咱们就先休息一段时间好不好。”穆妍轻知道弟弟和杨希文的事情,也知道了杨希文离开的事情,她知道弟弟的心里不好受。
穆青笑着拍了拍姐姐的手:“姐,我没事的。请了这么久的假,我还得回去上课呢,你就别担心了,赶紧回去工作吧。”
穆妍轻心疼的看向弟弟,揉了揉他的脑袋:“那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记得告诉我,别一个人瞎想,知道吗?”
“嗯,知道了。”
穆妍轻又不放心的看了看闫旭,说道:“旭子啊,姐知道可能会麻烦你,但是你们学校离得不远,这段时间麻烦你多看着他点。”
“没关系,我会看着他的。”闫旭说道。
穆妍轻还是放心不下,但是还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真就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只见远处的穆青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
“好了,相信小青不是个任性的孩子。”顾千成安抚道。
“嗯。”穆妍轻恹恹地应了一声。
见人走后,闫旭看着依旧笑着的穆青,叹了口气:“别笑了,你姐已经看不见了。”
穆青的笑渐渐地收了起来,闫旭看了看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办?真要去学校?”
穆青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后来,穆青还是去了学校,安安分分的上完学,安安分分的毕了业,安安分分的在工作。
他一直努力,从一个体育系毕业的学生变成了行业里最大的记者,报道过大大小小的新闻,解救了许许多多被定义为“不正常”、“不听话”的孩子。
虽然这个世界里还是会有什么“网瘾中心”,什么“心理咨询室”,什么为了你好的“医院”,但穆青也在用自己的全部,做着自己所期望的事情。
叮——
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姐姐发来“记得回家吃饭”的消息。
但是屏幕的壁纸确实一个戴着红色围巾,站在初雪里的少年。少年眉眼弯弯的回头看着镜头,笑的就像冬日里的暖阳,温暖又耀眼。
穆青看着手机笑了笑,轻声地喃喃自语:“小布偶,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