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会偏头疼,许嘉珞不喜欢强光,所以整间公寓里的灯光都很柔和。

    手机屏幕的光也跟着自动调节得较暗。

    许嘉珞挪开视线,蹙眉又看回去。

    根本不近视,但把手机拿近了一点。

    确认没有看错。

    下一秒,指尖一动,直接将申请消息删除。

    熄灭了手机屏幕,把手机随手扔到一边。

    许嘉珞抖开沙发上的黑白格毛毯,侧身躺上沙发,后背抵着沙发靠背,扯过毛毯盖在身上。

    闭上眼睛,很快睡去。

    .

    一条小路。

    阴暗,潮湿,长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地面的泥污黏腻得像化掉的奶油,每一脚踩下去,都黏连出浑浊的水声。

    但更响的,是随着胸腔剧烈起伏,无法控制的粗重呼吸声。

    紧紧攥着手里已经染满黏腻殷红的尖锐碎片,越来越快地向前奔跑,两边的废弃房屋被推入黑暗,吞噬殆尽。

    好累。

    但不能停下。

    否则……马上就会被追上。

    疲惫酸胀的双腿逐渐像是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麻木机械地下意识摆动。

    直到接近极限时,耳际隐约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

    转过拐角,眼前终于出现一条宽阔的大路。

    因为过度呼吸而疼痛的胸腔瞬间被喜悦和希望填满,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向着前方大步跑去。

    五十米。十米。五米。

    一米。

    即将跨出曲折小路的瞬间,背后突然袭来一只手。

    奔跑中摆动的手臂被死死攥住,身体随之叫人重重掼倒在地。

    紧绷到发颤的手上踩落一只脚,碾动着沾满血污的指骨,让攥了很久的带血的玻璃片掉在地上。

    挣扎着扬起头时,看到记忆梦魇里恶徒染满鲜血的,可怖狰狞的脸。

    尖锐的重物挥舞而下

    击中后颈。

    地面的灰土味与血腥味混合着,如同呛人的潮水冲入鼻腔。

    疼痛。

    所有感知都在那一刻一起消失,只剩下席卷全身每个细胞的,剧烈到可怕的疼痛。

    ……

    ——“珞珞,珞珞!到底是怎么……怎么会伤成这样!?”

    ——“歹徒已经被抓回警局了,夫人别慌,医生马上就到……”

    ——“患者右手大拇指轻微骨折,身上有多处挫伤。

    “最严重的伤情是在后颈,目前已经进行手术缝合。

    “但因为伤口太深,伤及了患者还未完全发育的腺体,导致腺体受损严重。所以患者……无法正常分化了。

    “意思就是……相当于成为了beta。”

    ……

    “嗡——嗡嗡——”

    许嘉珞在手机震动声里猛然睁开眼。

    发颤的手伸出来,要确认自己的存在一般按在脸上,粘了一手汗。

    收回了手,许嘉珞攥紧毛毯,缓缓蜷缩起身体,鼻吸口呼,竭力稳下混乱的呼吸。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做这样的梦。

    应该是因为,那时候在别墅看到了oga手上染血的瓷片。

    闭了闭眼,许嘉珞伸手摸索到沙发角落再次震动起来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来电是陌生号码,但没有被标记骚扰。

    许嘉珞指尖划过接通键:“……喂?”

    声音出了口,才发觉哑得吓人,尾音也失控地发颤。

    那头安静了几秒,许嘉珞坐起身,一手揉着开始胀痛的太阳穴,赶在躯体有反应之前清了清嗓子,“是谁?”

    短暂沉默后,话筒里传来回答。

    声音细软如雪,带着印象里熟悉的矜冷,脆生生地响在耳边,“薄岁晴。”

    “……”

    许嘉珞揉额角的动作一顿。

    听到了这个名字,换作其他任何时间,许嘉珞都会瞬间挂掉电话。

    可偏偏……

    是这时候。

    想听到活人的声音,想跟人交流。

    不管对方是谁。

    只要能让她确认,已经彻底离开了梦魇,已经回归到安全的现实。

    许嘉珞捏紧手机,“有……什么事?”

    “微信上的好友申请,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意思是看到了,但并不想通过。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许嘉珞低着头,等着听到一些冷声追问,或者其他烦人的、难听的话。

    却只听到:“我们见一面吧。”

    许嘉珞一愣,“……什么?”

    “你现在是在家么?”

    电话那头缓缓报出了小区名和公寓门牌号,女人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与惯常的冷淡完全不同的温缓,“这个地址对吧。”

    “……”

    头痛得厉害,伴随着一阵耳鸣,许嘉珞没能听清薄岁晴说了什么,只潜意识地拒绝自己这副模样被人发现,“……不……见。”

    刚答完,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呼吸再次发紧,眼前的景物一寸寸陷入黑夜,发颤的手紧紧攥住手机。

    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再发不出其他字节。

    久违的躯体反应开始了。

    胡乱向脖颈上摸索时,才想起昨晚洗澡时摘下来的项链还放在浴室的台子上。

    要去拿已经来不及了。

    许嘉珞蹙眉蜷缩起来,抵在收音口的唇瓣颤抖难已,却吐不出一个字。

    已经许久未经历过的,沉重的浪潮再次拍打了过来。

    压倒,淹没。使人与一切隔绝。

    唯有掌心亮着的手机,还提醒着她与世界最后的连接。

    ——别挂。

    渴求被拯救的身体本能想这样说,却做不到。

    ……

    实在很可惜,此时电话那头是薄岁晴。

    不是朋友,甚至算是相看两厌。

    所以纵然她这边不挂电话,对方也一定会挂。

    许嘉珞蹙着眉埋下头,握着手机的指骨用力地收紧,骨节泛出青白。

    等着最后的光亮熄灭的一刻。

    然而。

    一秒,两秒,五秒。

    时间一点点流逝,不知过了多久,话筒里居然一直没有传来挂断的忙音。

    唯有清浅的呼吸,一下下有规律的响在耳边。

    ……是幻听吗?

    许嘉珞颤着手,将出音口贴在耳边的瞬间,那头突然响起声音,“你是不舒服吗?”

    “许嘉珞。”

    “许嘉珞?”

    “回答我,许嘉珞。”

    清晰的声音响在耳边,像是有无形的手,托举着将沉入泥沼的身体一点点拉扯出来。

    许嘉珞头抵在沙发上,终于缓过来一些,恍惚哑声:“……嗯。”

    视线逐渐恢复,许嘉珞说,“没事。”

    明显前后矛盾的答案。

    代表着十分明确的,敷衍了事与拒绝窥探的意思。

    或者更彻底地说,是厌恶。

    对正通话的对象的厌恶。

    ·

    “都抓紧休息啊,再过十分钟后继续拍摄。”

    浓绿枝叶掩映着的古典回廊下,助理小楠拿着正打算递给人喝的温水站在一旁,有些疑惑地探头看着倚在木柱处的人。

    女人一身月白缎面旗袍,染得乌黑的长发被青玉簪高高挽起,戴着珍珠蕾丝手套的手正拿着手机,在跟谁通话。

    身形窈窕如仙,姿态慵懒优雅,仅仅站着不动,也美得叫人挪不开眼。

    只是,不知道是否因为此时正戴着深色美瞳,一双桃花眼幽然如潭,眸色沉沉。

    是一种……她从没在一向矜贵耀眼的人脸上见到过的神情。

    好像……

    有些失望,有些落寞。

    ……怎么可能呀!

    小助理自我否定的摇头。

    像姐姐这样背靠强大家族,又事业顺风顺水的当红女明星,哪有什么值得落寞的呢?

    这样想着,再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人不知听到了什么,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微微抬起头,唇角粲然弯起。

    眉眼间的碎雪刹那融尽,春水入眸,潋滟生辉。

    “哇——”

    一旁的摄影师惊叹了一声,急忙举起摄像机,飞速按下快门。

    ·

    许嘉珞蹙眉看了眼还在通话中的屏幕,“你在听吗?”

    刚刚她说完自己今天上午都在家之后,薄岁晴那边就突然没有了声音。

    什么意思?

    不是她说要见面的吗?

    ……又在耍她?

    许嘉珞冷着脸直起身,要挂掉电话的前一秒,听到薄岁晴说:“在听。”

    然后是一句,“我大概一个小时后过去。”

    得到了回答,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直接的约定。

    许嘉珞顿了一下,“……嗯。”

    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挂断电话,许嘉珞扔下手机,拨了拨凌乱的长发。

    起身叠好毛毯,简单洗漱之后,打扫了地上散落的乐谱废纸,洗了几种不同的水果,将沙发上的靠垫放正。

    许嘉珞坐在沙发上,抬眸看着墙上的钟表。

    没想到,有一天她这样坐在家里,会是在等薄岁晴。

    童话小王子里有一只狐狸。

    狐狸渴望被驯养,渴望能按照约定时间,等待自己期盼的人前来。

    因为这样,等待的时间也会变得幸福起来。

    可如果是等待讨厌的人。

    许嘉珞垂下眼。

    所谓的等待,就会变成一种折磨。

    嗡——

    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新短信。

    ——“稍等,马上到。”

    “……”

    许嘉珞俯身伸出手,面无表情地将桌上的果盘转了转,摆得更正。

    盛着鲜红樱桃的一侧朝向了沙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