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控制基地的总部闹中取静,在市中心环岛附近。环岛中间矗立着一个纪念胜利日的高大雕塑,顶尖的五角星闪着金光。雕塑正对着的,是联盟纪念馆,山墙仿佛悬崖,巍峨高耸。特殊控制基地就在纪念馆的身后,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年久失修的小别墅,得是有权限的基地内部人员才能看到它的庐山真面目。
临近放假,满城欢腾,特殊控制基地却是过节如过关,明明是下班的点,基地却仍然忙碌着。
因为工作性质特殊——需要管的大多是妖族,基地内大多也都是妖族。走廊里的脚步窸窸窣窣、吧嗒吧嗒,各个匆忙,愣是没谁注意到有个小特工已经在乌锐的纪念相前站了许久了。
乌锐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遗照。
他心疼林霁,心疼他自己带着两只崽崽,不知道这些年有多难,又无缘无故,生起林霁前夫的气来,既然已经有了家室,为什么还能说死就死?
可说到底,他还是最恨自己的,乌锐不由得回忆起来,当时和林霁分手,林霁哭,和他闹,他都不理,非要走。乌锐想,如果换做自己是林霁,一定恨死自己了。
什么前任,说是一辈子的仇人都不为过,如今他从坟墓里爬出来,顶上一张陌生的脸,什么代价都不付出,就能完全当从头再来吗?就能坦然地照顾他,照顾他的崽崽?那他也太不要脸了。
更何况,乌锐还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停止爱过林霁。
甚至林霁越坦坦荡荡,他越觉得自己是个偷取幸福的阴暗小人。
乌锐拖着沉重的脚步上楼,直奔走廊尽头行动部部长的办公室。
行动部部长是人族Alpha,他是乌锐的同学、同袍,也是挚友。
楼山漫见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
“借用一下你的休息室。”乌锐闷闷道。
楼山漫扫了他一眼。
可乌锐也没看他,径直走向里屋,吧嗒关上门。
楼山漫好奇地伸长脖子,左右看看,没看出个所以然,他眼睛叽里咕噜一转,拿起个人手机,给薛青山打电话,没想到那小崽子竟然没接。
楼山漫想他应该是没忙完,便给他留了信息。
谁承想薛青山信息倒是回得快。
【薛青山:我在医院,可能要加班,你们先吃。】
【薛青山:呵呵,你自己问吧。】
半晌,休息室仍然寂静无声。
楼山漫把第二天的工作都整理好了,乌锐还是没出来。
直到他快耐心告罄,休息室的门才咯吱一响。
乌锐走了出来,“吃烧烤去。”
楼山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哭了?”
乌锐不理他。
楼山漫倒吸一口凉气,拿出医疗箱,“你手上有血。”
乌锐把手背到身后,一脸不配合。
楼山漫指了指他,“过,来。”
乌锐哗啦拎起药箱,坐在沙发上,吭哧吭哧地给自己上药。
楼山漫啧了一声,关上电脑,絮叨道,“怎么弄得啊,我也没听见声音啊?砸墙了?砸玻璃了?不能吧,哎你有点出息好不好,你一个大Alpha......”
乌锐咔哒关上药箱,往他桌子上一砸,“想吃烧烤就闭嘴。”
楼山漫忙向烧烤投降,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基地,坐了十几站地铁,回到他们母校附近的一家烧烤店。
这个时间,店里人声鼎沸,而且几乎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蓬勃的朝气都要顶开房子,听得人莫名其妙地跟着轻松起来,空气中满是一闻就饿了的焦糊味,孜然香辣椒香和肉香扑面而来,乌锐几乎是一瞬间就放松了些许。
那家烧烤店的老板还记得楼山漫,进去都不用点菜。
两人坐在角落里的矮桌,似乎都陷进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乌锐默默叹了口气,“当时我和林霁也来过他们家。那个书呆子,当时还给我讲了一通,说吃烧烤不健康,可后来吃得比我都香。“
楼山漫笑了笑。
“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乌锐垂眼,“他都有崽崽了。”
他只说了一句,就沉默了下去。连带着整个角落的气压都低了。
烧烤架上的肉串快活地滋滋响,周围的小年轻们推杯换盏,店里人声鼎沸,都听不见乌锐的叹气声。
过了半晌,楼山漫怕自己再不说话,他能呆坐到明天早上,还是主动问道,“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有话你就说,不要像个闷葫芦似的。“
乌锐顿了顿,“我不去。”
楼山漫洗耳恭听。
“我发现我还喜欢林霁,所以我不能再出现在他身边了。”乌锐刚说到一半,抬眼,突然停下话头,原来是烤的串上来了,跟着来的还有匆忙下班的薛青山。
楼山漫叹了口气,“你是狗吗?跟着肉跑。”
薛青山拉过椅子坐下,扒拉扒拉自己的耳朵,“正宗奶牛猫。”
乌锐嗤笑一声。
薛青山渴得嗓子冒烟,猛灌了一大杯水,抹了抹嘴,“聊到哪儿了?”
楼山漫翻了个白眼,“你这属王八的哥哥刚说一句话,你就给他打断了。”
薛青山哈哈一笑,“那他再缓缓,我先说。”
“你说。“楼山漫饿得前胸贴后背,低头先吃了起来。
薛青山一身没来得及脱下的制服,风尘仆仆。
乌锐眉头一紧,“是刚才咖啡店那个小高中生?“
薛青山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地点点头。
烧烤店人多眼杂,楼山漫是术法专精,抽出张打印了符纸的小卡片,打了个响指,施了个小范围混淆咒,让周围的人都以为他们在聊闲话。
薛青山这才接着道,“没错。我发现这孩子可能和林霁在查的案子有关。“
“林霁找搭档,不是因为他的发现医院的管制药物X药剂出入库纪录有异常吗?X是合成专治腺体发育异常激素的原材料,合成之后,能对发育过快的腺体有抑制作用。俗名是早|熟散。这东西副作用极大,而且至今不知道到底能对小孩有多大伤害。”
“我是送那个孩子去医院的路上发现的异常。哥,你当时看到了那个孩子,你判断他是混血,是吧?”
乌锐想了想,“非要说的话,我认为他甚至可能有四分之三,或者更多的妖族血统。因为动物外形是妖族在遗传过程中最容易丢失的性状,比如我们纯种妖族,可以完全变成原身,但是变成人形后最多也只保留有耳朵或者尾巴这些不太违和的性状......“
楼山漫吃到一半,突然打断,“所以你们是只能有这么点毛茸茸的部位啊,我以为你们是故意装可爱......”
“是很可爱没错。”薛青山突然道,不过立刻就被乌锐敲了脑袋。
“大哥,你生物课是音乐老师教的吗。”乌锐无语,“不然呢?满大街的妖族都是毛脸雷公嘴,跟猪八戒孙悟空似的,那你是什么,你是小钻风。”
乌锐补充道,“你看林霁,林霁是二分之一混血,他父亲是人族,母亲是猫族,但林霁是一丁点的动物性状都没有的,二分之一混血都不一定有动物性状,可如果说他是纯血......从鬓角到脖子的两细条鳞片,是不是有点少?我记得上学的时候,我们班那个佘......”
楼山漫道,“佘惊动。”
乌锐道,“对,他就是从下巴到锁骨好像都长满了鳞片。”
楼山漫皱了皱眉,“所以那个小男孩接触过X药剂?”
薛青山点点头,“很可能,因为我看了他的身份信息,那孩子不巧,也是个纯妖族。他父母因为能完全变成原身被纪录在册,我特意查的。”
乌锐和楼山漫都正色起来。
薛青山继续道,“我和他父母在医院简单聊过两句,他家根本没有去医院看过腺体发|育科,也没进行过相关治疗。因为高中生阶段分化还是蛮常见的,虽然这孩子是高三,稍微有点晚,但也不算异常。所以我判断他可能是无意间接触到了药物,导致妖族的血统受到了抑制。”
乌锐不禁皱眉。
无意间接触到了药物,谁能让这孩子无意间接触禁|药呢?
“林霁知道了吗?”楼山漫还没忘了今天为什么吃这顿饭。
薛青山摊手,“还没告诉他。”
楼山漫盘算道:“原本X药剂有异的事情只是个疑影,如果高中生这件事我们推断没错的话,那对X的调查只怕得加紧。而且此事恐怕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楼山漫只是停顿一瞬,便坦然道,“乌锐,这个得你去查。别人我不放心。”
乌锐深深吸了一口气。
“先不考虑你们两个的关系,我只说我的角度,首先,你这幅身体没人认识,更方便行动。其次,你有经验,这件事给你,你能查明白,第三,我明白告诉你,我手下没人了。”
楼山漫皱眉,“中生代,几乎都折在五年前了,年轻人呢,又没上过几次战场。”
薛青山连忙举手,“我可以。”
楼山漫和乌锐异口同声。
“你去个屁。”
“你闭嘴。”
乌锐沉默了一会儿。
薛青山一摊手,“他还是不想和林霁搭档,那这样,咱们哥俩去。”
乌锐瞪了他一眼,叹气道,“你闭嘴吧,晃脑袋都能听到响,咱俩去,咱俩谁能神不知鬼不觉混进医院?去当扫地僧么?扫完了ABYS都复辟了。”
楼山漫道,“你现在还有什么顾虑吗?”
薛青山瞪圆了眼睛,好奇极了。
乌锐终究还是说了,“我觉得我和他搭档这件事,特别恶心。”
楼山漫:“......?”
薛青山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一脸不明白。
乌锐解释,“我一个Alpha,他是Oga,当然,我们现在是新时代了,不搞封建,AO搭配,也没问题。关键是我喜欢他,他又已经恢复单身了。你们要不要从Oga的角度考虑一下,不觉得这件事特别惊悚吗?他托付后背的队友,却在觊觎他,在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情难自已,在对他有非分之想,这件事对Oga来说,危险系数多高啊,这件事多么可怕啊,这是一个多恶心猥琐的工作环境......”
他这话极有逻辑,也很有同理心,正确倒是正确,可楼山漫却越听越不对味,连忙叫停,“好好好好好好,你也闭嘴吧。”
楼山漫长叹了一口气,“你说得的确是有一定道理。但是朋友,你这个想象力是不是有点过于好了?我是指你对自己的想象力,我就问你一句,你有那个胆子吗?我跟你这么多年兄弟,你是什么人,我们在座的都清楚,再说了,你当时和林霁分手也是有苦衷的,你凡事不要想得那么悲观,就说现在吧,A未婚O未嫁的,虽说他有两个崽崽吧,但也是小猫咪,和你亲生的没什么区别,别说搭档了,你俩现在就是去民政局都是合法的,全天下都觉得没问题,就你自己,刚才还偷偷哭了,没出息的样子。”
乌锐几次想打断,可都被镇压下来了,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狡辩道,“扯淡。”
薛青山大喜,转过头企图从乌锐脸上找到证据,被乌锐推着脑袋面壁去了。
乌锐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我在他身边,对他特别不尊重,我说真的,就算薛青山去都比我去强。”
楼山漫一拍桌子,“那你还要不要他的命了?他这种毛毛躁躁的小崽子,能干特工吗?你刚回来,不了解现在的新生代,你回去到我办公室看一遍简历,青山都是最好的苗子了,剩下的一线特工多得是没有实战经验的,你我都见过ABYS的手段,要是真的是ABYS的余党,他们去就是填炮眼,我们不能......”
楼山漫没说下去,但乌锐知道他的意思,不能再有牺牲了。
乌锐沉默了。
他的纠结比起大义来说,固然渺小,可.....可乌锐自己怎么牺牲都无所谓,林霁不能在他眼皮下面受半分委屈。
乌锐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可以去。”
楼山漫松了一口气,谁承想,还没喘上来,乌锐又当啷撂下一句。
“但是要给我戴电子生物镣铐。”
“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说过,我还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