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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之人(二)

    试试什么?

    习川虽是稚子,可生在乡野哪能不通晓人事。

    耳垂蹭地一下就红了。

    他有伤势,本因为疼痛只是上半身斜斜坐起,如今听了付今越这番话,忽地坐直身体。

    那双漂亮如小狗般的眼睛严肃起来,眉梢下压,倒有几分威严。

    他大概是想说呵斥的话,可望着对面坦然的神情,话语陡然放缓,硬邦邦地道:“不行。”

    “从未听说有这类法子,再说你我本不相识,怎么能做、能做……”

    习川表情很认真,可怎么都吐不出那两个字,最终还是紧紧抿唇。

    付今越见他耳垂都泛起通红,心里更是痒痒。

    “我不勉强你。”她心里知道这是哄骗的话,面上还装作寻常,“只是天要黑了,山路难行,我总不能摸黑去走。在山洞里借住一晚,总归可以了吧?”

    少年人不说话,只闷闷地点头。

    他肤色被日头晒得太多,泛起红晕来和那种皮肤白皙的男伴感觉截然不同,倒别有一番风味。

    付今越心里还在想那红红的耳垂,指尖相互摩挲,也不知他耳垂捏起来,手感是否是同样的柔软。

    曾经有段时间,她钟情于年下。

    许是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常有弟弟会来蹲守她,他们大半会伪装出青春阳光的模样,姐姐姐姐地喊着,投来的目光故作懵懂。

    若是演技够好,付今越还不会在意,陪着演演戏、花花钱,享受下年轻气盛的热情。

    可惜,真正的青涩是装不出来的,等到贪慕钱财时就会原形毕露。

    我可以给,但你不能满心满脑地要。

    付今越被倒了胃口,很长一段时间没再碰过这一类型。

    她望着少年紧皱的眉头,和不曾放松的绷紧肌肉,想了想,发现对方是真的对合欢宗双修反应很大。

    “不是说我是合欢宗最后的正统传人吗?”

    付今越问系统,“怎么看他模样,好像早听说过合欢宗。”

    “此方世界确实也有个合欢宗。”系统的语气非常不满,“他们不是正路,靠强行采补提高修为,掠夺他人灵力,不被修仙界所容。”

    “他们名声很大吗?”付今越问。

    系统迟疑:“……人人皆知。”

    “所以我在外就是个邪修名头?”

    可算知道症结所在。付今越心里有些不快。

    合着在旁人眼里她就是个邪修,就这,还大言不惭地说与人双修是为他好,话放出去,怕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

    山洞内寂静异常,只有柴堆时不时在噼啪作响。

    付今越在信息差上栽了跟头,现在正与系统在脑海嘀嘀咕咕,猛补世界观,却看旁边突然冒出一堆红薯。

    习川的手骨节分明,捧来红薯,脑袋却不敢看她。

    “这是要我帮忙做晚饭?”

    付今越明白是好意,偏曲解地问。

    少年张了张嘴,然后摇头。

    他是看见天色渐暗,付今越却还没准备吃食,又想起她两手空空,心中便知不是不吃,而是没有。

    他是要死的人了,吃不吃无所谓。

    习川再难过不舍,也只能认命。他知道这是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求仙一途就是这样,人各有命。

    但付今越不同,她虽走了邪道,人却良善,为了一个将死之人特意留宿照顾。

    既知晓好意,习川便很难不去在意。

    他把从路上刨来的小红薯又往前递,开口解释∶“天已黑了,姑娘你吃了填填肚子吧。”

    付今越笑了。

    红薯还带着泥,个头不一,有的饱满有的干瘪。

    她选出饱满的,又用长枝挑了几根木材出来,让红薯在将要燃尽的木材里被热量烤熟。

    外头是真正黑下来了,乍眼望不到东西,山风如阴鬼般呼啸而过,令人胆寒。

    红薯烤熟,放凉,付今越自己拿了块大的,将挑剩下的递给习川。

    习川冷汗淋淋,眉头紧皱,呼吸有些急促。

    付今越看出人疼得难受,就把红薯皮剥了,喂到嘴边。

    少年避了几次,实在躲不过好意,才自己拿着道谢,慢慢吃起来。

    “这就对了。”付今越说,“努力吃,努力活。长途跋涉来求仙,吃了多少苦,就这样倒在门槛前你甘心吗?”

    “死了就是死了,到头来黄土一抔了无生趣。不如努力活着,活着才能有各种机会。”

    系统小声嘀咕:“宿主,你这话也太像邪道中人了。”跟那些拉人下水的反派一样一样的。

    付今越面色不改,“别打扰我发挥。”

    兴许是现在有过一起吃饭的交情,习川被付今越这么一撺掇,忽然又开了口。

    他问:“姑娘就是这么被逼入邪……歧路的吗?”

    他绝对是想说邪道。

    付今越回:“不是歧路,而且没有人逼我,是我自愿的。”

    习川的表情写满不信。

    付今越扬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又为什么非要去登仙途?”

    其实她对原因毫不感兴趣,见人下药罢了,像这类认真严肃的人,在对方防备心未卸下时去轻佻撩拨是适得其反,唯有交流走心让对方一点点卸下心防。现在他既主动开了口,那就不怪付今越顺竿上爬了。

    习川沉默了。

    付今越托腮看他,也不催促,只轻飘飘地道:“不说也无碍,只恐怕日后提及你,除了名姓我也只能想起一张脸了。”

    不知是哪点打动了对方,少年闻言神色微变,犹豫片刻,终下定决心,再度开口道:

    “我生在化河山州靠南的一个小村里,爹是村里的猎户,娘是外头逃进来的大户小姐。”

    付今越一听不妙。

    这故事开头听起来就是大长篇。

    这么久远,咋不从天地初生开始讲起呢?

    她刚敲起退堂鼓,又听少年说。

    “大户小姐是为避家中婚事而逃,被猎户救了以身相许,成为一家人,生下了一儿一女。但长大后我才知道,娘不是被救,而是逃婚路上,被夜里偷摸当土匪的猎户掠走了。”

    付今越耳朵竖起来。

    “某日,巧合得知此事后,我就把猎户押入衙门,没想到衙门与土匪有染,不过半日就被放出。猎户回家路上喝醉了,把娘打了。情急之下,我把猎户杀了,用的是斧头。”习川说得简略,细节掩盖于话语之下,他低下头,五指缓慢张合,似乎陷入回忆。

    浸入指缝里的血粘腻异常。

    他替猎户处理过那么多次猎物,鸡、兔、鸟甚至还有野猪,却是第一次处理人。

    娘亲的头被人磕在桌上,血糊了眼睛。

    习川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

    他不希望弑父一幕被从小教导自己礼义廉耻孝的娘亲看见,可是……他又希望她能看见,想让她知道仇人已死,大仇得报。

    “那天夜里,娘带着我们离村,盘缠不多,但我们还是到了很远的镇里,支起摊子做些买卖。后来娘开始教书,小妹绣衣填补家用,我在外去干体力活,日子好了起来。只是,只是……”

    ——只是这病颇为罕见,恐怕凡间无药可医啊。

    小后生,若要治此病就只能……

    老者指指天上,意思十分明显。

    “您是说,只有天上的仙人才能治她们的病吗?”他追问,既有见到希望的期盼,又有坠入悬崖的无助。

    老者深深望了眼他,缓缓点头。

    这病离奇,发作症状极轻,不影响正常营生,偏又有一道致命时限。

    时限到,人将死。

    于是他开始四处找仙人,仙师难寻,丹药昂贵,找到最后竟变成求仙路。

    家中贫寒,做不了医修,那便去做剑修,只要入了门路赚了灵石,总归可以找到为家人续命的丹药。

    可求仙一途,人各有命。

    他倒在这,就只能永远地倒在这。

    “付姑娘,”习川平静地说,“如果我死了,姑娘可以找到她们,和我家里人说一句话吗?”

    付今越打量他,“你说。”

    “就告诉她们,我已拜师成功,只是人仙有别,习川既已修仙,就与凡俗再无瓜葛。”

    付今越感觉好笑,“你和我讲这么多,就是为了让我告知你家人,你习川成了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她看得出来,少年不是个惯于与人讲心里话的。

    方才讲起过往时,付今越就起疑了,如此坦白恐有端倪,最后果真图穷匕见,是对自己有所求。

    少年分明个性内敛,如今剖出过往,竟希望引得她同情答应递话。

    付今越凑近看他,微微偏头,面上带了些浅淡的笑意,“你就不怕我言而无信?”

    “姑娘虽修邪道,却愿为萍水相逢的我留下照料。习川……信得过姑娘品格。”

    “你说错了。”

    付今越又凑近一点。

    两人呼吸此刻很近,付今越能看见少年的双眸猛地瞪大,像是始料未及。

    少女的眼黑白分明,不笑时冷而清冽,是不起波澜的湖,现在微微笑起后有了弧度,就多了几分令人面红耳赤的暧昧感。

    习川被付今越盯得久了,耳垂再度泛起红晕,理智却让他的嘴唇紧紧抿起,面上也跟着绷紧,好似此刻两人的氛围多么严肃般。

    付今越清晰看见,少年睫毛在颤抖,紧接着眼神倏地闪躲,避开她直勾勾的注视。

    大抵是为了掩盖,少年用有些磕绊的声音,将话题拉回:“我如何错了?”

    他应该是不晓得这句话不能用在这种氛围里。

    付今越脑海里不干不净,嘴上却说:“我说过,我修的不是歧路,也不是邪道。”

    “旁的合欢宗不知晓,但我的,并非采补掠夺,它是‘天地交泰,万物化生’之道。”

    反正将系统那套搬出来准没错。

    “如今世道,人们贪图捷径,就连修习此道的修士都不知法门早被歹人篡改,乱了根源,所以也不怪你们将本该列为名门正派的合欢宗打为邪道。”

    习川听出些许端倪来。

    他虽是凡人,只阴差阳错开窍修了点仙,但四处打听寻仙的经历也让他听过一脑袋修仙常识。付今越这话,越听越离经叛道。

    然而少女的语气太过坚定,习川有些茫然,便抿嘴不作声。

    付今越不给他缓冲机会,身子忽地前倾,额头贴着额头,呼吸交缠。

    “既是心有不甘,为何不自己去与亲人见一面,非要让别人转达你是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付今越望进他眼里,皮肤贴合之处能感受到少年滚烫的体温。

    好烫啊。

    “你也想活吧。”

    “我来救你,好么。”

    那么长的伤口,肯定很疼吧。他分明雄心壮志,如今却只能躺在洞内等死,在高热与疼痛中,是否有过半点对自我选择的后悔?

    付今越不信人能这么坦然地接受死亡。

    少年人的呼吸紊乱了。

    那双黑亮的眸子强撑的沉稳与严肃被人为打破,终究是显出脆弱来。

    下垂的眼尾因发热泛起红晕,可怜,乖巧,无辜。

    付今越居然有些兴奋。

    从对方慌乱的眼神里,她看出他大抵从未与亲人外的女性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

    他想推开她,可是手一碰到异性柔软的身体,就似烫到般缩回。

    本是身强体壮的少年郎,现在竟表现得如此手足无措,连触碰自己他都觉冒犯。

    耳朵通红通红的。

    这份青涩感无疑让付今越更觉新奇。

    她们近得快要完全贴在一起了。

    呼吸交缠得过于暧昧。

    付今越小心避开了伤口,只让上身前倾,她和他额头贴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唇与唇只差一点便完全贴合。

    当上半身的柔软贴近时,付今越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变得紧绷。

    他很紧张。

    习川的手突然钳住她手腕,不再让人逼近,连看都不敢看她,侧过头飞快地说道:“不、不可!”

    声线都在发颤。

    三番四次的拒绝,付今越也有些不喜。她忍不住低下脑袋,一口咬在少年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