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的江无尘踉跄起身,
肺腑灼痛未消,喉间满是血腥气。
颈侧魔纹尚未完全褪去,在焦黑破损的衣领下隐隐搏动。
方才那孤注一掷的魔焰反噬仍在四肢百骸流窜,带起阵阵撕裂般的钝痛与诡异的冰冷。
九巳的咆哮与同门惊疑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只想尽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山谷,寻个僻静处压下翻腾的气血。
刚走出几步,一声细弱凄厉的猫叫刺破林间沉闷的空气。
“咪呜——呜……”
他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一丛沾着露水的蕨类植物下,蜷着一只瘦骨嶙峋的银灰色野猫。
它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扭曲着,皮毛被暗红的血黏成一绺一绺,正用那双琥珀色的竖瞳惊恐又无助地望着他,断断续续地哀鸣。
江无尘皱了皱眉。
他自身难保,这山林里弱肉强食,一只伤猫的生死,本与他无关。
可那凄切的叫声,像一根细针,刺入他的耳膜。
他沉默片刻,终是俯下身,小心翼翼避开它的伤处,
用还算完好的外衫一角裹住那瑟瑟发抖的小小躯体,轻轻抱了起来。
野猫在他臂弯里僵硬了一下,随即像是耗尽了力气,将湿冷的鼻尖抵着他的手腕,不再挣扎。
正欲离开此地,前方灌木丛又是一阵窸窣响动。
“救……救命……”
一个气若游丝的女声传来。
江无尘警惕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素色道袍、显然是某个小宗门女弟子的少女跌坐在腐叶中,脸色惨白如纸。
她的右腿自膝盖以下一片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往外渗血,染红了身下的落叶。
旁边散落着断裂的箭矢和零碎法器残片,显然遭遇了凶猛的袭击。
女弟子看见江无尘,如同抓住救命稻草,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喘息着哀求:
“这位……这位师兄……我的腿……走不动了……”
“前面不远……有个小山洞……恳请…能否……能否背我过去?”
江无尘抱着猫的手臂紧了紧。
他自身灵力枯竭,伤势不轻,还要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背上一个伤者,无疑是巨大的拖累和暴露行踪的靶子。
他目光扫过女弟子惨不忍睹的伤腿,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微弱呼吸的野猫。
山风穿过林隙,带来浓重的血腥味和远处隐约的兽吼。
女弟子绝望和希冀的眼神,与怀中野猫的哀鸣重叠在一起。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好。”
江无尘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
他小心地将野猫安置在女弟子身边相对干燥的落叶上,蹲下身,
“上来。”
女弟子如蒙大赦,挣扎着用尚好的左臂攀上他的肩膀。
江无尘咬紧牙关,忽略浑身叫嚣的疼痛,将她背起。
女弟子伤腿流下的温热血液很快浸透了他本就破烂的后襟,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不适的滑腻感。
野猫蜷缩在女弟子怀中,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
他辨了辨方向,朝着女弟子所指,步履沉重而缓慢地向山林深处那片嶙峋石壁走去。
每一步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背上的重量更是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林间的光线愈发昏暗,只余下他粗重的喘息和伤者压抑的痛哼。
终于,一个被藤蔓半掩、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洞口出现在眼前。
洞内幽暗潮湿,散发着泥土和苔藓的气息。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
那声音很近,似乎就在他耳畔。
江无尘心头一惊,背上的痛哼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女声清脆,却如鬼魅般幽幽响起,一股冰冷的、带着熟悉冷香的吐息毫无征兆地喷在他的后颈。:
“好徒儿啊……”
那声音不再是虚弱的求救,而是恢复了苏钰遥特有的、带着一丝慵懒戏谑的腔调,
“你是一个小废物。”
江无尘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转身,瞳孔因极度惊骇而骤然收缩!
眼前哪还有那个柔弱无助的女弟子?
那张惨白的脸孔如同融化的蜡像般扭曲、剥落,露出底下那张昳丽绝伦却冰冷如霜的容颜——正是苏钰遥!
苏钰遥最擅长的一门戏法便是改变外貌
世人诟病他曾是以色侍人的下贱戏子,那他便要让世人莫要忘了:色字头上一把刀。
“呃——!”
苏钰遥动作快如鬼魅,在江无尘转身的刹那,一只冰冷如铁钳般的手已闪电般箍上了他的咽喉!
窒息感瞬间淹没了江无尘!
那只手蕴含着恐怖的力量,绝非试探,是真正的杀意!
喉骨在可怕的压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眼前金星乱冒,肺部火烧火燎,所有的空气被瞬间剥夺!
他下意识地挣扎,双手徒劳地去掰那只铁腕,却撼动不了分毫。
师尊的脸在模糊的视线中扭曲变形,那双冰冷的眸子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照着他濒死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师尊要杀他?!
就因为那一点失控的魔气?!就为了向那些仙门证明他的“清白”?!
巨大的痛苦和无法言喻的失落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炸开!比九巳的烈焰更灼热,比寒潭的冰更刺骨!
“嗬…嗬……”
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鸣,颈侧的魔纹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瞬间由暗红转为刺目的猩红!
前所未有的狂暴魔气不再受任何压制,如同被囚禁万年的凶兽,感应到宿主濒死的绝境,轰然冲破牢笼!
轰——!
一股粘稠如墨、带着毁灭性冰寒气息的魔气冲击波以江无尘为中心猛然爆发!
苏钰遥脸色微变,箍住江无尘咽喉的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那狂暴的魔气带着强烈的腐蚀性和排斥力,竟让他这元婴修士都感到手臂一阵剧痛麻痹,不得不立刻松开!
他反应快到了极致,在魔气及身的瞬间,足尖点地,霜色身影如一片被狂风吹拂的落叶,向后急掠,险险避开了魔气爆发的核心范围。
广袖被魔气边缘扫过,发出“嗤嗤”的腐蚀声,瞬间焦黑了一角。
江无尘重重摔倒在地,捂着剧痛的喉咙剧烈咳嗽,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浓重的血腥味。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魔焰燃烧,那猩红的魔纹已爬满了他大半张脸,扭曲而狰狞,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温顺隐忍?凶戾和滔天的恨意!
“喝喝!喝喝!……”
就在这死寂的、只有江无尘粗重喘息和魔气余波嘶鸣的洞窟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笑声再次响起。
一缕比之前更加凝实的黑雾从江无尘剧烈起伏的胸膛渗出,盘旋上升,凝聚成初代魔尊那模糊不清、幽绿鬼火跳跃的残魂虚影。
“看看!看看!”
残魂的声音因狂喜而发颤,
“这就是你敬若神明的师尊!这就是你匍匐跪拜的仙门正道!”
“他们容不下你爹,更容不下你!稍有风吹草动,第一个要取你性命的,就是这位‘好师尊’!”
幽绿的鬼火死死锁住苏钰遥,又转向江无尘,声音如同毒蛇钻进他的骨髓:
“他视你如草芥,如玩物,如随时可以丢弃、用来换取他清誉的垃圾!你还在犹豫什么?你还在期盼什么?!”
苏钰遥嗤笑一声
“你又是什么东西。”
“敢在我面前撒野!”
苏钰遥眼神冰冷:
“我生平最恨别人动我的东西”
他厌恶的目光转向江无尘:
“我的东西若是被别人碰过了。”
“那么我宁可亲手毁掉,也不想再要了。”
江无尘颤抖着,那柄灵光尽失、布满灰翳的玄铁剑被他从地上抓起,剑身瞬间被粘稠的黑色魔焰缠绕!
剑指苏钰遥。
“我爹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对方似乎是愣了一下
苏钰遥忽然笑了一瞬,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
“所以呢?”
“天才这东西,反正他们总要被高高挂起,万人敬仰。”
“至于是遗像挂在墙上还是遗体挂在悬崖上,”
“无所谓。”
…
“杀了他!”
残魂的声音陡然尖利,
“夺了他的剑!饮了他的血!用这伪君子的性命,祭奠你枉死的爹娘!向这该死的仙门宣告——吾族血脉,永不屈服!拿起你的力量!杀——!”
“杀”字如同魔咒,狠狠凿穿了江无尘最后一丝理智!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充满了痛苦、愤怒和彻底的心灰意冷!
他不再看苏钰遥的脸。
魔焰缠绕的废铁之剑,带着江无尘全身的力量和滔天的恨意,化作一道撕裂昏暗洞窟的黑色雷霆,直刺苏钰遥的心口!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杀意!
苏钰遥眼神冰冷,面对这裹挟着毁灭魔焰的一剑,他竟不闪不避!
惊鸿剑清越的龙吟声响彻洞窟,霜寒剑气后发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