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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宗后山,药圃边缘。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将天边染成橘红,也映照着林疏月略显清瘦的侧脸。
她蹲在溪边的青石旁,指尖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那里躺着一只小小的、灰白相间的鸟儿。
它的翅膀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耷拉着,沾染了泥土和血渍,小小的胸脯急促起伏,黑豆似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林疏月抿着唇。
她认得这鸟,常在溪边啄食草籽,叫声清脆。
她刚想伸出手,试图用微弱的灵力帮它稳住伤势,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白鹡鸰。性子极烈,俗名也叫‘张飞鸟’。”
林疏月身体一僵,没有回头。那声音她太熟悉了,是师尊苏钰遥。
自从那日之后,她已尽力避开所有可能遇见他的场合,没想到还是在这里撞见。
苏钰遥不知何时出现的,就站在几步开外的一株老树下。
他依旧穿着那身霜色道袍,只是宽大的袖口似乎沾了点草屑,怀里并未抱着那只黑白花的小猫。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林疏月手边那只挣扎的鸟儿身上,语气平淡:
“此鸟气性极大。”
“一旦被人捉住,关入笼中,往往不过一夜便会自行撞死,绝不受那囚禁之辱。”
“你即便是救了它,它也未必能活。”
这话语冰冷,带着苏钰遥一贯的、近乎残忍的平静,仿佛就这么宣判了这只鸟儿的命运。
林疏月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她猛地缩回手,指尖微微发颤。
师尊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挑开了她刻意压抑的情绪。
她想起了堕仙台旧址的寒风,想起了结界内那抹刺目的猩红,想起了那个在众人唾弃中倔强爬登仙阶、最后却被一剑封喉的少年……
是不是在师尊眼中,江师弟也如同这只鸟?
天生带着“魔胎”的原罪,注定无法被“驯服”,最终只能走向毁灭?
而她试图施予的“援手”,在师尊看来,是否也像现在对这只鸟的怜悯一样,徒劳且可笑?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深沉的悲哀涌上心头。
她不想再听,更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她倏然站起身,甚至没有行礼,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她迈出第一步的瞬间。
苏钰遥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也更低沉,像一块石头投入死寂的深潭:
“我没杀他。”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传入林疏月耳中。
林疏月的脚步,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溪水潺潺的声音,晚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甚至那只受伤白鹡鸰微弱的哀鸣,仿佛都瞬间被抽离。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身后传来的、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几个字。
没杀他?
谁?
还能有谁?!
林疏月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她瞪大了眼睛,杏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死死地盯着几步之外那个霜色的身影。
“师……师尊?”
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您……您说什么?”
苏钰遥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看她,目光反而落回了溪水中跳跃的细碎光斑上。
暮色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压在林疏月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他再次开口,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疲惫
“我说,”
他微微侧过头,视线终于落在了林疏月震惊失色的脸上,
“江无尘。我没杀他。”
轰——!
林疏月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璇玑镜映出的魔气爆发!惊鸿剑出鞘的霜寒长虹!师尊踏出结界时衣摆那抹刺目的猩红!满云台的哗然!陆小川凄厉的惨叫!还有自己亲眼目睹镜中师弟倒地的身影……
无数画面碎片瞬间涌入脑海,与眼前师尊的平静激烈碰撞!
怎么可能?!
全宗门上下,乃至整个仙门大会的人都看见了!
是师尊亲口请命,亲自入结界,亲自……那一剑封喉的景象,璇玑镜映照得清清楚楚!
“可……可是……”
林疏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璇玑镜……我们都看见了……您的剑……”
“他命硬。”
苏钰遥打断她,微微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袖口沾染的一点草屑。
“魔气爆发干扰了镜像,他身边有个东西,那东西不会让他死的”
“我避开了主脉。血……喷得是有点多。”
他说得轻描淡写。
林疏月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师尊……在骗过所有人?包括掌门师伯?包括整个仙门?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他……现在……”
林疏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希冀和巨大的茫然。
“我把他踹下镇魔渊底了。”
苏钰遥的视线再次投向远方沉落的夕阳,
“死不了。那地方……挺适合他的。”
林疏月的心狂跳起来。镇魔渊!
那里魔气肆虐,凶险万分!
但……至少,人还活着!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席卷了她——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后知后觉的恐惧?还是对眼前师尊更深的迷惑?
“您……为什么要……”
她艰难地开口,想问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演这一出?为什么要把江师弟打入镇魔渊?为什么不告诉任何人?
苏钰遥却似乎失去了继续交谈的耐心。
他没有回答林疏月的疑问,反而再次将目光投向溪边青石上那只气息奄奄的白鹡鸰。
“这鸟,”
他再次开口,话题突兀地转了回来,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
“你若真想救它,就让它待在这溪边,寻些草籽虫豸放在它够得着的地方。”
“它若能熬过这一劫,翅膀养好,自然会飞走。”
“你若强行将它带走,关起来……”
苏钰遥顿了顿,
“那才是真杀了它。”
说完,他不再看林疏月一眼,广袖微拂,转身,沿着溪边的小径,踏着暮色,缓缓离去。
霜色的身影很快融入渐深的林荫之中,只留下林疏月一人,站在溪边,心乱如麻,耳边反复回荡着那惊心动魄的五个字:
“我没杀他。”
以及师尊离去前,关于那只白鹡鸰的、意有所指的话语。
溪水依旧潺潺,暮色四合,将林疏月单薄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低头,看向那只挣扎的小鸟,又望向师尊消失的方向,再想到镇魔渊底生死未卜的江师弟,
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比这暮色更深。
师尊……他到底想做什么?他说的……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