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宴明贤瞧着坐在桌边傻笑的宴苓,怎么胸口闷着一口气呢?
“你那裴郎回来之后这么欢喜?”宴明贤阴阳怪气道。
宴苓动作一顿,“爹,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语气懵懂,眼珠子却滴溜溜的转。
“哼”,宴明贤敲了敲宴苓的脑袋,“京都可都传遍了,裴大人下南阳捉了个大贪官。百姓们都对他歌功颂德呢!”
宴苓眉头一皱,裴霁位高权重,如此大规模的赞许对于统治者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连她都想得到的事,裴霁能不清楚?
宴明贤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真就他了?”
“啊?”宴苓没注意到宴明贤说了什么,放下手里的碗筷,还趁机夺走了宴明贤的碗筷。
“爹,先别吃了,去妙手堂。”
宴明贤被宴苓拉起,上半身动了,下半身还没反应过来。被这倏的一拉,他险些左脚绊右脚,把自己摔个狗啃泥。
“诶!你女孩子家家的,怎么没有一点文静样!”
把宴明贤扔到妙手堂之后,宴苓就开始了自己的打探计划。
等待就诊的患者坐在一排,往日都是讨论病情,用了什么药?用了什么方法缓解症状?
而如今宴苓却发现他们都在讨论南阳灾情贪污一案。
宴苓举着茶汤和茶杯,深入群众,打探舆情。
“那南阳巡抚叫苏什么的,贪了好多钱……”
“多亏了裴大人的英明神武,他一到南阳的地界就发现了那地儿都不寻常。”
“是啊是啊!若是没有裴大人,那儿的灾民可就惨了。”
宴苓给他空了的茶碗添了点,“这南阳的灾民还没有安置好?”
宴苓语气一滞,扫了眼周围,小声说道:“那位爷前些日子不是拨了银子下去,还下令替他们减免赋税。这么些手段都不行?”
“这有什么用?那位就只会躲在皇宫里享乐。真要干实事,还得靠裴大人。”那老汉脸上露出一副很懂的表情,仿佛知晓世间一切政治大事。
“诶诶诶,你这茶都满得溢出来了。”
宴苓赶忙把手里的茶壶挪开,连连致歉。好在茶水的温度不是很高,没有伤到那老汉,他也没和宴苓计较。
宴苓把茶壶放好,抬头对着药柜前的何添说:“你去找宫门等你家家主,就说我有事情找他。若是他没空或者不方便来,我就去裴府找他。”
宴苓脸上的表情不似说笑,何添放下手里的方子,低头应了声“是”。
何添忽的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叹,“宴小姐是何时知道我是裴大人的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明明手上的茧已经被磨掉了。
宴苓环臂站定,面色从容,“刚刚。”
之前只是怀疑,刚刚得到证实。
何添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他人看起来傻,可是一举一动都镇定自若。
裴霁总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刘预治疗的进程甚至比她这个“主治医生”还要清楚,原来是在妙手堂放了个“进修医生”。
裴霁出现在听雨楼的时候她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只是她那时候忙着治疗刘夫人,没空管他。
“宴小姐不生气?”何添抬眼看向宴苓,语气疑惑。
宴苓狡黠一笑,“没关系,我也有事情瞒着他,两清了。”
宴苓走近何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没关系,你已经瞒得很好了。下次出‘外勤’,要有进步哦。”
何添的肩膀一沉,怎么感觉宴小姐也是个黑芝麻汤圆,外表看着良善,说的话可扎心了。
“好了,别磨蹭了,快去。”宴苓把何添身子摆正,朝着门口推去。
炽烈而明亮的光芒直直地洒在大地上,马车的边缘在地面被清晰的勾勒。地面被阳光炙烤,散发着热气。
何添用袖口擦着滴落的汗,他有理由怀疑宴苓是为了惩罚他,故意让他正午的时候在宫门口等裴霁。
他自嘲一笑,自己在妙手堂潜伏的这段时日,变得娇气了。这妙手堂的风水真是养人啊!也不知自己日后还能不能留在那。
裴霁一袭红色官服出现在宫门,奇思牵着马车和何添一同迎了上去。裴霁见何添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眼前,便知他已经暴露。
“她让你来的?”
“是”
“她,生气了吗?”堂堂当朝首辅,居然因此生出了几分胆怯。
何添也不知自己判断得对不对,将宴苓的话原封不动的复述一遍。
裴霁低头,将自己的笑意掩藏,宴苓不计较他在她身边插眼线,她真好。她还说“两清”,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告知他,她有事情瞒他。那既已说明,又怎能说是瞒呢?
自我说服之后裴霁一下子就释怀了,朝堂上那些烦心事都不足挂齿。春风得意的裴霁踩着马凳上车,语气轻快道:“走吧,去妙手堂。”
何添用胳膊撞了撞奇思,小声问:“家主这是怎么了?”
奇思见过大世面,贴在何添耳边道:“恋爱脑发作,只有去妙手堂找宴大夫才能治好。”
“宴明贤?”
奇思抬手就给了何添脑袋来了一锤,“你是不是傻,是宴苓宴大夫。”奇思收好马凳,忍不住又来了一句。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妙手堂藏这么久不被发现,不会是宴小姐放水了吧!”
何添试图反驳,可又想起刚才自己问的那句确实愚蠢,只能打碎牙往自己肚子里咽。
马车停在妙手堂门前,
何添耷拉着脑袋走进妙手堂,这一路他都在纳闷,自己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才会问出那句“宴明贤?”
宴苓见何添垂头丧气的回来,放下手上的东西,摸摸他的脑袋,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了?”
宴苓抬眼看到裴霁的马车停在门外,“被裴霁教训了?”
何添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我觉得自己蠢。”不只是明知故问的那句“宴明贤?”,还是自己第一次出外务就一败涂地。
“没事啦!”宴苓揉揉何添的脑袋,“你还小,完成得已经很优秀了。”
何添抬头,眼珠子泡在泪中问“真的?”
“真的。”
何添眨巴眨巴眼睛,自己怎么在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身上感受到了母爱?这不对劲。
更不对劲的还有何添的后背,他怎么觉得后背火辣辣的,像是被什么眼神灼烧。
何添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后退了几步,还连连摆手。“我没事了,家主他,还在等您。”
将宴苓送走之后何添才敢看向门外的马车,陷入了自我怀疑。
难道自己没有眼力见不是人设,真的是个没眼力见的人?
宴苓低着头进入马车,一抬眼就看见裴霁盯着自己的手,脸上的写着“我也要摸”。
宴苓低头掩笑,装不知。她坐到裴霁对面,整理自己的衣裙,不去看他。
裴霁眉尾一挑,你不过来我就过去,横竖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
“你别坐这么近,近日正值酷暑,我们——”宴苓向旁边挪了一个身位,“还是保持一些距离为好。”
裴霁嘴角下降两个两素点,贴得更近了。
“你不是与檀香埋怨过我是冰块脸吗?此时不应该与我贴的近些?”
宴苓回头指着裴霁,“你怎么会知道?”
裴霁擒住这根手指,贴在嘴边,眼波流转着爱意,“添耳,亦或者叫何添,善听。”
“所以你就把他安排到我身边,你明知道我和刘公子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当初还血口喷人。”
宴苓反应过来后,将自己的手收回,不让裴霁亲了。她身子一转,只留给裴霁一个生气的后脑勺。
为官时谨慎细致,怎么到宴苓这就止不住的说错话。裴霁摇了摇头,对自己这张嘴表示唾弃。
他将头搁在宴苓肩膀,“好了,都是我的不对。都怪我当时鬼迷心窍,污蔑夫人,夫人别气了。”
宴苓娇躯一颤,随后微微侧身,眼神飘忽不定,“谁是你的夫人,你莫要在这胡诌。”这裴霁怎么如浪荡子般,没个正形。
裴霁见她朱唇微启,发丝轻垂半遮着眼,一副欲语还休的表情。当即就是一嘴,动作之迅猛,宴苓都没有反应过来。
宴苓抬手挡着嘴,唇轻轻抿着,双眼望向对方。
裴霁最是招架不住她这样的眼神,抬手遮住这双含情目。“你若是再这样看着我,我就忍不住了。”
忍不住?宴苓的眼神不自觉的落在他两腿之间,尴尬地咳了两声。
此人,资本丰厚啊!
“这是去哪?”宴苓意识到马车在行驶,掀起身后的帘子探头看去。
裴霁低头整理衣摆,将那处掩住。他往后坐些,与宴苓拉开距离。“将你掳回裴府。”
宴苓听了这话,眨眼一笑,眼眸中闪过一片星河。
“怎么了?”裴霁不知哪句话引得她笑靥如花,但也被带的嘴角微微扬起。
宴苓两手撑在他腿上,身子探着贴近裴霁,“我爹当初就是因为你将我拐到裴府才对你没好脸色,你今日又将我掳走,不怕我爹不让你进宴家家门?”
裴霁垂着眼看向宴苓的手,又抬眼盯着她,笑意如春风拂过柳梢。
“老泰山大人已明了小婿心意——”
宴苓见裴霁面色从容、信心十足,才反应过来。她抬手指着裴霁,娇嗔道:“你背着我找我爹了!”
怪不得宴明贤今晨说“你那裴郎”,刚才裴霁刚把马车停在妙手堂门前。
名分都是自己争来的,又争又抢的裴霁脸上的笑意还未收起,便被痛苦取代。
马车骤停,宴苓因为惯性往裴霁身上倒,她想找个支点将自己撑住,这手却不懂事的按在了那处。
裴霁的五官瞬间扭曲,眉毛会紧紧皱在一起,嘴巴张开,倒吸了一口冷气。
“嘶——”
宴苓的手似触电般弹开,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还记得最近的一次经历是帮患者导尿。
可——那是住院的患者,出院之后两人再无交集。
宴苓用余光瞄了一眼裴霁,若是刚才他脑海里没有那些男欢女爱的画面,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
不关我的事吧?
但此时他的眼睛因为疼痛而眯起来,整个脸部的肌肉都在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抽搐,脸色变得苍白。宴苓内心还是有些自责。
裴霁缓缓吐气,他承认之前有过让宴苓按摩此处的想法,但至少不应该是这样。
“诶,你这个小朋友怎么乱跑呢?”奇思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打破车内这窒息的氛围。
“家主,宴小姐,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裴霁也没事!”宴苓此地无银三百两道。
宴苓见裴霁想张嘴说话,马上伸手将他的嘴捂住,后头看向车外对奇思说:“快到裴府了吗?没的话请再快点。”
“你也不希望被奇思知道这事吧!”宴苓先声夺人,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此事。
裴霁扶额,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
宴苓怯生生的将手收回,视线在他的脸和两腿处游离,纠结良久才问出那一句,“你还行吗?”
人家刘预的不举是装的,裴霁这可是真被撞的。
“无事。”裴霁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宴苓见他弓着腰,呈现防御姿态,于心不忍道:“要不我还是帮你看看吧!”
宴苓伸手想将他扶起,“我是大夫,帮你看过之后你也会心安些。”
男人的尊严不允许宴苓第一次见小裴霁是这个原因,将手从宴苓的怀抱里收回,深吸了口气。
“不用。”
裴霁低着头弯腰从马车里出来,经过奇思身侧后咬牙说了一句,“这个月的俸禄收回,自己去练练怎么赶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