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高热惊厥轻易能要人性命,戚毅风绷紧了神色,抱着戚云福快步往村东面魏家药庐去。

    魏厚朴性子孤僻又古怪,是附近几个村子里仅有的赤脚草医,做事问诊墨迹得紧,最是惹人恼,还总爱拿病患试他那些五花八门的毒药。村里人家若非是急症,不会主动登他门去遭罪。

    戚云福突发这梦魇之症并非初次,只梦魇高热又引起惊厥是为急症,魏厚朴也知晓轻重,施了一次针后,教戚毅风拿米酒给戚云福擦身。

    戚毅风打县里回来已是傍晚,如今一番折腾,已然近戍时末了,药庐里油灯昏黄,将戚云福鹅圆稚气的脸蛋映得毫无血色。

    魏厚朴坐于矮台边捣药,与戚毅风感慨道:“三年前你在野人山将她从狼口救下,那还是严冬,冰天雪地的都活了下来,如今更死不了。”

    戚毅风听不得死字,他本就冷硬的面孔沉了下来,半张脸侧着隐在阴影里,瞧去更像是尊随时都会捏断这庸医脑袋的煞神。

    魏厚朴不惧他,仍在继续说着:“不过她这梦魇之症,我也是奇,莫不是真生而知之,记下了当初被父母扔进山坳里的一幕,所以才时不时引发梦魇?”

    戚毅风捏着拳头:“你是治病的大夫。”

    “我是治病的大夫,可也治不了心症。”,魏厚朴看着戚毅风,声音平静:“她小小年纪心里却藏着太多事,若长此以往,恐是早夭命。论定诊,我魏厚朴从未错断过。”

    戚毅风只冷笑道:“你若从未错断过,何至于被贬到岭南道来。”

    “那不算!”,魏厚朴气得扔了药杵,险险忍着告诫自己,才没撒一把毒药粉过去。

    “爹爹。”,边上传来戚云福细弱的唤声,戚毅风立时将她横抱起来,春寒料峭,夜里更甚,他拿带过来的兔毛小毯裹着人,放轻了声应:“爹爹在呢,还难受吗?”

    戚云福咳咳嗓子,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急得去抓自己发痒的喉咙。

    魏厚朴倒了一碗温水递给戚毅风,让他慢慢喂几口过去润润嗓心,自己转而去细探她手腕的脉相,稚童脉象微弱最是难摸,他双指搭上都比那截腕子宽。

    良久,收手松了气:“退了热脉象也平稳了。”

    魏厚朴挥手赶人:“家去吧,夜里注意些别再着凉,多喝热水。”

    戚毅风:“不用喝药?”

    “是药三分毒,回头我给你开一张食疗方子,虽不能根治梦魇,但也可静心安神。”

    “那便等方子开来,再结诊费。”

    “滚。”,魏厚朴彻底黑脸。

    回到家里,戚云福仍有些心有余悸,依赖地抓着戚毅风的衣领,离不得一点,她仰起脸惶然开口:“爹爹,你会丢掉蜻蜓吗?”

    戚毅风一瞬僵直,绕是再坚如磐石的心脏,也被这句小心翼翼的问话给泡软了。

    他神色严肃,认真回道:“不会。”

    “你可是爹爹从大恶狼嘴里抢过来的,哪里舍得不要我们蜻蜓,哪怕我们蜻蜓不乖,不懂事,整日里调皮捣蛋,爹爹都是最喜欢蜻蜓的。”

    戚云福软软地嗯了声,害羞地捂住自己眼睛,方才开口说:“蜻蜓也最喜欢爹爹。”

    “好,爹爹记住了。”,戚毅风笑着重复:“蜻蜓最喜欢爹爹。”

    戚云福用力点头:“对的!”

    这夜里戚毅风并未合眼,他看着臂弯里小小的一团,那般柔软脆弱的生命,却重重压着他肩,教他不得不警醒自己,幼养不易,他既承了这一句“爹爹”,便得负起责任来。

    公鸡打鸣的声儿自山野而来。

    戚云福翻身扯着小被继续睡觉,可肚子却瘪瘪的,咕噜咕噜响起声儿来,她睁开眼,揉揉眼皮坐起身,发现屋里已不见了爹爹的身影。

    “爹爹?”,戚云福爬到床沿,朝门口张望着,这会外面天色还是暗的,屋门紧闭,正中的四方桌上点了油灯,在噼啪燃着。

    须臾,吱呀一声,戚毅风推门进来。

    戚云福抿起嘴儿:“爹爹,蜻蜓饿啦。”

    “该是你饿的,昨儿晌午是不是没吃饭,灶房里那碗野葱炒蛋浑似没动过般。”,戚毅风将熬好的鸡蛋粥搁桌上,转去替就知伸手要抱的闺女穿好衣裳,这才将人抱起,来到桌前坐好。

    戚云福病来得凶却也去得快,这会儿饿急了都不教戚毅风喂,自己攥着瓷羹埋头吃粥,末了拍拍鼓起的小肚与人说:“吃饱啦,爹爹煮的粥粥好次。”

    戚毅风给她擦擦嘴,“爹爹今日还要去县里做工,蜻蜓去居爷爷家里和韧哥儿再睡一会好不好?”

    “嗯嗯。”,戚云福乖乖应了,从前便是这般,若戚毅风去县里做工,都会将她放到居村长家里同韧哥儿顽。

    戚毅风抱起戚云福往隔壁去。

    进了屋,戚云福自来熟地爬到小枕边躺好,从睡得四仰八叉的居韧身上扯过一半小被盖好,双手搭着肚子,睡姿很是乖巧。

    日头升高,暖融融的光线照进屋里。

    居村长方才推门进来喊俩小的起床,他一巴掌拍向韧哥儿撅着朝天的屁股,将他捣醒。

    居韧捂着屁股坐起身,刚要放嗓子嗷就见戚云福在他旁边睡着,这会也悠悠转醒,他赶忙跑下床,从床脚的竹笼拿出昨儿那只青蛙,放到小被上。

    “蜻蜓,快起床啦,我们去桃花村顽。”

    这浑小子!

    居村长眼睁睁瞧着他把青蛙捏床上顽,当即就拧住他耳朵将人揪下来,“谁教你把青蛙往床上放的!”

    居韧吃疼,缩着脖直唤“疼疼疼。”

    小被上的青蛙“呱”了一声。

    居韧大清早被揍了一顿,气哼哼地拾起被扔到床脚的青蛙藏自己兜里,活似甚么宝贝般。

    居村长没眼瞧他,将人赶出去吃早食,这才换了笑脸,替戚云福穿衣穿着,扎了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出来。

    “谢谢居爷爷。”,戚云福声音糯糯的,长得也是玉雪可爱,居村长被这一声唤得心花怒放。

    欸了一声,应她道:“你爹得傍晚回来,今日就跟着爷爷啊,爷爷给你煮鸡蛋吃。”

    “好。”,戚云福伸手去揪揪居村长蓄在下巴的花白小胡辫,咯咯笑了起来。

    居村长也纵着她。

    居家小院里宽敞,居村长日常就坐在院中做木工活,居韧和戚云福在一旁顽,拿着小铁锹在院里四处挖蚯蚓和虫子喂青蛙,吵吵嚷嚷的。

    “蜻蜓,我们去桃花村顽罢。”,居韧又不死心地问。

    戚云福点头:“好呀。”

    居村长乐得将这俩不消停的赶出去顽,他起身往竹筒里灌满放凉的开水,又装了俩水煮鸡蛋进小布包里,朝居韧脖子上一挂。

    挥手道:“去顽吧,记得让蜻蜓多喝水,她昨儿夜里起了高热,身子刚好不能带去田里摸一身湿回来,若教我知晓了,仔细你的屁股。”

    “知道了爷爷,你都说几遍啦。”,居韧已是等不及,他牵过戚云福的手,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气得居村长险些追打过去,这浑小子跟泥猴似的,把蜻蜓好好的小姑娘都带野了。

    桃花村是以桃园得名,进村的乡道两旁都种满了桃树,这朝又正直季春,桃树开花,地上铺满了窈粉花瓣,景色奇好。

    村口大槐树下,妇人们集在一处闲唠嗑村中闲事,瞧见居韧和戚云福蹦蹦跳跳地往村里来。

    一着灰布衫的婶子肘了旁边胖妇人一下,笑说:“快看,南山村那俩小魔头,是不是又要带你家牛蛋捣鬼去?要我说呀,就该浑将这些外村的赶出去,省得带坏村里风气。”

    胖妇人忙着摘菜,头都没抬便将话撅回去:“再是捣也捣不到你家去,你家几个媳妇都凑不出一个儿子,人小魔头还不稀得上你家院门呢。”

    “我这不就随口一说嘛。”,她讪讪地缩了回去。

    边上有人道:“还真别说啊,戚大捡回来那小姑娘长得是真俏灵,杏眸小嘴,耳阔鼻挺,是顶有福气的面相哩。”

    “你们不觉得她那双眼睛很不吉利吗?怪邪性,谁知是不是山里精怪变的。”

    “哎别说了,人过来了。”

    戚云福哪里知晓那些妇人论到了她眼睛上,入了村她照是乖巧模样,嘴甜地一一喊了人。

    等走远,才与居韧说:“等会我把牛蛋喊出来,你就塞他。”

    居韧有些压不住兴奋劲:“好!”

    两人到了牛家,戚云福趴在篱笆那,撅着屁股把脑袋往里挤,见牛蛋自己在院里玩陀螺,她作坏喊了一声“牛蛋哥哥。”

    牛蛋闻声倏地抬头,见是戚云福,腾腾地跑出来开门,看到居韧时却垮下小胖脸:“蜻蜓,你怎还和他一起玩,不是说好了要来我家里,给我当妹妹的嘛。”

    戚云福眨巴杏眸:“没有说好呀,你都没有大房子。”

    “那韧哥儿也没有大房子。”

    居韧愤怒炸声:“我有,明明是你使坏踩烂了我要送给蜻蜓的大房子!”

    牛蛋理直气壮道:“反正你现在就是没有。”

    “你出来!”,居韧气得跳脚。

    “我干嘛要出去?”

    牛蛋抓着门框:“蜻蜓,你要不要来我家里玩陀螺呀?我让阿奶给你泡糖水喝。”

    “你阿奶在家啊。”,戚云福摇头说:“我不进去的,你阿奶不喜欢我。”

    牛蛋有些急,红着脸说:“可是我喜欢你呀。”

    “不能忍了——!”,居韧没成想这胖墩连离家门远点都不敢,还拐带他小玩伴。

    他当即往后腰带一扯,肚皮鼓胀的青蛙呱地叫了一声,精准无误地塞进了牛蛋的裤/裆,动作迅速又利落。

    牛蛋前一刻还神气十足,下一秒被大青蛙钻着裤/裆爬,哇地一声嚎哭出来,捂着裆倒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快跑!”

    居韧拉着戚云福扭头就跑。

    从堂屋里出来的牛阿奶,就见着两道落荒而逃的小身影,她蹲下身,扯开牛蛋捂着裆的手,从里面拎出一只大青蛙来。

    大青蛙踢了她一下:“呱~”

    牛阿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