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夫人是瓦尔加斯家的厨娘,今年五十二。她身材敦实,总是戴着一顶高耸的厨师帽,亚麻布衬衫的袖子总是挽到手肘处,露出晒得发红的结实手臂。

    这位厨娘平日里其实相当和蔼可亲。每当厨房工作告一段落,她就会坐在后厨的小板凳上,就着一小壶加了柠檬汁的朗姆酒和两块司康饼,给周围人讲述她永远说不完的奇闻轶事。听众有时是其他仆人,有时则是瓦尔加斯家的孩子们。毫不夸张地说,从杰克逊先生到他女儿艾格尼丝,两代人都曾听过玛丽夫人的故事。

    然而一旦玛丽夫人忙碌起来——比如筹备宴会的时候,大家可就要小心了。平日里就洪亮的嗓门在这时会拔高八度,擀面杖在她手中挥舞得虎虎生风。任何胆敢在这时打扰她、或是可能会坏事的人,都会领教到这位厨娘火爆的脾气。

    就像此刻这样。

    “出去!出去!统统给我出去!”玛丽夫人像驱赶一群偷食的麻雀般,用擀面杖将涌进厨房的孩子们赶了出去,“这是明天要招待客人的饼干!现在谁也别想偷吃!”

    这群孩子们吓得一窝蜂逃到走廊转角才敢停下。直到厨房里“砰”的摔门声传来,他们才惊魂未定地开始小声议论。

    “老天!真是吓死我了,”塞德里克·迪戈里拍着胸口,棕褐色的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上。他和表哥埃比尼泽长得活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的灰蓝色眼睛,同样微卷的棕发,只是他总是带着笑,“你们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韦伯斯特·瓦尔加斯懒洋洋地靠在走廊墙壁上:“玛丽夫人没那么可怕,她只是最近太忙了。你不了解她很正常,塞德,毕竟你才见过她两次——算上这次。”

    “她把厨房门锁上了,”奥列格·瓦尔加斯把头探出拐角,不甘心的看着远处紧闭的厨房门,“我们的饼干泡汤了,现在怎么办?”

    “要不……算了吧?回去看电视怎么样?”

    “不行!”

    “想都别想!”

    “绝对没门!”

    三个声音同时炸开。塞德里克抱着手臂,灰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不赞同。夏洛克——杰克逊的儿子,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走廊里格外明亮——激动地指着厨房和地面:“要不是你的恶作剧打翻了点心盘,我们根本不用在这发愁!现在好了,牛奶洒了,饼干全沾了炉灰,今天要是吃不到饼干,我们绝不回去!”

    “我支持夏利。”

    “我也是。”

    “那可是玛丽夫人刚烤出来的饼干,”夏洛克嗅了嗅,试图闻出空气里的饼干香气,“刚出锅了一炉曲奇饼,上面撒着可可粉和巧克力豆……哦,闻着好香啊。”

    韦伯斯特无奈地摊开手:“好吧,好吧……那你们说怎么办?玛丽夫人不让我们进去……”

    他突然眼睛一亮:“要不我们把小艾格尼丝抱来试试?”

    “什么?不行!”奥列格瞪圆了眼睛。

    “这主意很不错啊,”韦伯斯特理直气壮,“谁都宠着艾格尼丝,玛丽夫人天天给她准备水果拼盘。要是说她想吃饼干……”

    “玛丽夫人肯定给,没错,”夏洛克迈开腿,“是这样的。”

    “这主意听起来就不靠谱,”塞德里克打断道,他们正穿梭在迷宫般的走廊里,“我们六个人——你、我、奥利、豆子、夏利,再加上三岁的艾格尼丝,她一个人能吃六份饼干吗?”

    “就是啊,韦伯,这计划根本行不通……等等,”奥列格突然停下脚步,困惑地环顾四周,“我们这是走到哪儿了?”

    “游戏室啊?”夏洛克转过身,一脸理所当然,“豆子和艾格尼丝不就在里面吗?怎么了?”

    塞德里克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我们不是要去拿饼干吗?怎么又绕回来了?”

    “你们不是说要让艾格尼丝去要饼干吗?那不得先回来接她?”夏洛克理直气壮地反问。

    “拜托!”三个男孩异口同声地喊道,“我们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谁在那里吵吵嚷嚷的?”

    “我就知道是你们这群男孩,”埃比尼泽从楼梯拐角处现身,他看起来忙得不可开交,左手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右手挂着十几个衣架,每件衣架上都整齐地挂着一套儿童西装,“你们闹腾的声音在楼下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要闹为什么不去游戏室里闹?”

    “我们不是要去游戏室!”

    “我们要吃饼干!”

    “不是已经给你们准备了吗?”埃比尼泽问。

    “韦伯斯特把饼干扔得到处都是,都掉灰里不能吃了!”

    “明明是你的错!”

    “才不是!”

    “就是!”

    “够了!”埃比尼泽厉声喝止,揉了揉太阳穴,“天呐,吵得我头疼。我不想听你们为了几块饼干争论不休。现在,立刻,马上过来试衣服。”

    孩子们面面相觑,不情不愿地站在原地。

    “明天是你们奶奶的生日,所以——”埃比尼泽晃了晃手中的衣架,“——你们必须穿得体面些。看看你们现在这身打扮,简直不成样子。”

    确实如此:塞德里克的夹克衫沾满了炉灰和面粉,手肘处还蹭着油渍;夏洛克的裤子不知怎么破了个大洞,活像被什么野兽抓过似的。

    对于这群四到六岁、精力旺盛的男孩来说,被迫试穿正装简直是酷刑。埃比尼泽的要求立刻激起了他们的反抗。“那艾格尼丝和豆子也得来!”韦伯斯特嚷嚷道,小脸涨得通红,“凭什么只让我们试?他们就不用换衣服吗?”

    “在你们满花园疯跑的时候,艾格尼丝和法比安早就试好衣服了,”埃比尼泽不由分说地把衣服塞进奥列格和塞德里克怀里,“随便找个空房间换上。衣服上都贴着你们的名字,要是不合身赶紧告诉我。”

    埃比尼泽像赶一群不情愿的鸡仔,轻轻推着男孩们进了客房。房门关上的瞬间,里面立刻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抱怨声:

    “我的领结太紧了!”

    “这裤子好宽!”

    “韦伯那是我的裤子!”

    “谁踩到我的外套了!”

    埃比尼泽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叮叮当当的动静,不由得摇头叹气。

    “这帮孩子……”他低声嘟囔着,弯腰将一直拎着的纸袋轻轻放在门口。透过半透明的袋子,隐约可见里面装满了玛丽夫人刚烤好的曲奇饼干、巧克力玛芬和松软的肉桂卷,香甜的气息从袋口飘散出来。

    他直起身,整了整自己的领子。对于衣服的尺寸,他可是有着绝对的自信。现在,他得赶紧去会客室了,雷蒙德他们还在等着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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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就是我要说的全部内容,”特里特·迪戈里结束了发言,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蜂蜜酒,“还有什么问题吗?”

    会客室里挤满了人,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木头味和香水的气息。杰克逊、玛德琳和埃比尼泽挤在一条深棕色的软乎长沙发上,对面的软椅上坐着雷蒙德。

    而正中央的长沙发则被埃比尼泽的琳达姑妈占据,她一头金发,穿着一身西装短裙;她的旁边是外公特里特和外祖母菲德尔玛,两位老人穿着上世纪40年代风格的旧式西装和长裙,一副老好人的表情。

    至于阿莫斯·迪戈里姑父?他的待遇显然最糟糕——雷蒙德只给他准备了一把硬邦邦的木椅,连扶手都没有,坐上去硌得慌。更难受的是,他的胃里塞满了又干又硬的饼干,此刻正隐隐泛酸,让他不得不微微弓着背,强忍着不适。

    “我……我有点没太听明白,”埃比尼泽小心翼翼地举起手,“能让我试着总结一下吗?”

    特里特微微一笑:“当然,孩子。”

    埃比尼泽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很轻:“所以,阿莫斯姑父是巫师......你和外婆也是?”

    三个人点了点头,神情各异——特里特的目光温和中带着歉意,菲德尔玛的眼里闪烁着泪光,而阿莫斯则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似乎那把硬椅子让他更加难受了。

    “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埃比尼泽的声音微微发颤。

    “因为我们不能,孩子,”特里特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巫师界有严格的法律,禁止我们把魔法的秘密和巫师的存在透露给——”他的视线短暂地扫过雷蒙德,后者立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透露给没有魔法的人。”

    “那琳达姑妈呢?”埃比尼泽转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她和阿莫斯姑父躺在同一张床上,难道她也要瞒着吗?”

    “她一开始也不知道,”阿莫斯插话,声音有些干涩,“对不知情的——伴侣,我们也必须隐瞒。”

    琳达姑妈死死地盯着阿莫斯,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他当时瞒得可严实了。”

    “是啊,那段日子我连在家里挥一下魔杖都不敢,”阿莫斯苦笑了一下,“直到有一天,塞德里克突然自己从婴儿床上飘了起来……那时候我就知道,瞒不住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从那以后,你姑妈就知道了真相。但她和我一样,必须继续瞒着其他人——包括你们。”

    阿莫斯说这些话时,雷蒙德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直到很久以后,埃比尼泽才明白——雷蒙德认为阿莫斯和琳达欺骗了他,在叫他来会客室之前,就已经对着阿莫斯发过一通脾气了。

    埃比尼泽缓缓坐回沙发,那张总是带着苦闷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头,问出了那个一直压在他心底的问题。

    “那我妈妈呢?”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空气,“你是巫师,外公是巫师,外婆也是巫师……那她也是巫师,对吧?她也得跟着瞒着,不是吗?”

    特里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艾达不是巫师,埃比尼泽……她没有魔法。”

    “所以,她也是……没有魔法的人?”

    “是的,她是个哑炮……”菲德尔玛的声音哽咽了,手指紧紧攥着手帕,“噢,那可怜的孩子……”

    她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特里特轻轻搂住老伴的肩膀,低声接道:“在巫师的世界里,如果一个巫师的孩子完全没有魔法能力……那就是哑炮了。”

    埃比尼泽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这样的人过得一定很不好。”玛德琳紧紧攥住杰克逊的手。

    “大多如此,”阿莫斯的目光落在壁炉里跳动的火焰上,“但爸爸觉得与其让艾达在巫师界当个下等人,不如让她去麻——”

    雷蒙德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去普通人的世界生活,”阿莫斯立即改口,“爸爸和妈妈送她上了普通小学,后来是文法学校,最后考进了牛津。说来也巧,埃比尼泽,你爸爸拉里当时也在……”

    "我不想听到他。”埃比尼泽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

    “那么……妈妈既然都不在魔法界生活,为什么连魔法的事情都不告诉我们?”埃比尼泽追问道。

    “因为她仍然是巫师的后代,同样受巫师法律的约束。”菲德尔玛解释道,语气中带着无奈。

    “真是好棒的法律,享受不到魔法世界的任何好处,它的规矩却是一个不落。”

    埃比尼泽的声音很轻,但大家都能听出讽刺来。

    "你还想问更多吗,孩子?"菲德尔玛轻声问道,她关切的看着埃比尼泽,似乎为他感到担忧。

    埃比尼泽缓缓摇头,眼神黯淡:“不了,外婆……这些已经够多了……还有其他事吗?”

    “我们正事还没谈呢,”雷蒙德将空酒瓶重重放在茶几上,霍尔斯特教授送的蜂蜜酒确实醇厚,“埃比尼泽,现在要决定的是——你到底去不去霍格沃茨?”

    这句话让埃比尼泽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我以为你们早就商量好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叫我来之前,你们没讨论过吗?”

    "在此之前你外公一直在对着阿莫斯和迪戈里先生发脾气,"玛德琳推了推靠在沙发上打盹的杰克逊,"根本没顾上谈这事。再说了,"她揉了揉太阳穴,"这种事总得问问你本人的意见吧?"

    "嗯?怎么了?"杰克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老爷子还没和阿莫斯吵完?"

    "吵完了,"玛德琳叹了口气,"现在要决定埃比尼泽上学的事了,清醒点。"

    会客室里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大人们明显分成了两派:雷蒙德、杰克逊和玛德琳这些"普通人"(埃比尼泽注意到雷蒙德在听到"麻瓜"这个词时脸色铁青,于是他小心地避开了这个称谓)坚持认为像埃比尼泽这样聪明的孩子应该去顶尖的文法学校,而不是什么魔法学校。

    而特里特·迪戈里和阿莫斯则态度坚决地主张霍格沃茨才是最好的选择。

    “阿不思·邓布利多是当代最伟大的巫师,他是霍格沃茨的校长,霍格沃茨也是全世界最好的魔法学校!”阿莫斯激动地说,“埃比尼泽,你在霍格沃茨肯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巫师!"

    “得了吧,迪戈里!”杰克逊猛地站起来,帝国理工毕业的建筑设计师对这番说辞嗤之以鼻,“如果霍格沃茨真像你说的那么好,怎么没见你混出什么名堂?你在魔法部那点薪水,估计连艾达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吧!”

    杰克逊的这番话让阿莫斯涨红了脸。

    “我在魔法部神奇动物管理控制司任职!这是份体面的工作!”

    “体面?在一个管着巫师的政府部门当个公务员就叫体面啦?!”

    “那也比你强,只能设计小花坛的设计师!”

    “你再说一遍,你试试!”

    两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甚至上升到了对对方职业的人身攻击。阿莫斯的脸涨得通红,杰克逊则挥舞着手中的酒杯。

    就在他们几乎要扭打在一起时,玛德琳和琳达赶紧冲上前,用尽全力将两人分开。

    埃比尼泽静静地坐在角落,看着这场闹剧。此刻,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摆在他面前,而他却只觉得疲惫。

    "魔法是永无止境的。"

    霍尔斯特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回响,不知为何,这句话对他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埃比尼泽想起自己,他只是个终日愁眉苦脸,感受不到快乐的男孩。如果他拥有梅林那样强大的魔法,也许就能阻止那场意外……也许妈妈就不会死……也许尼克……

    “都给我安静!坐下!阿莫斯,立刻给我坐下!”

    菲德尔玛的怒吼像惊雷般炸响。这个向来温和的老妇人此刻怒不可遏,她一把将正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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