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翎长老是启华宗唯一一位女长老,别看我们启华宗好像很大的样子,其实整个宗门上下统共也就三位长老,外加一位宗主,其余两位长老分别是宋文昌和孙淼,至于这宗主嘛,自然就是我的祖父,宋长明宋宗主!”
薛蘅说着扬起了头,像是深以为豪,面上的笑就没停过:“启华宗上下分有三座山头,其中宋长老主掌琼纣山大小事务,孙长老多在虚鸣山,周长老就随着宗主一起打理长陵山的大小事宜。”
兔妖像听故事一样细细听着,起初还能听进去一点,到后来对方又说了一堆其他小山头,还连带着介绍了诸如长陵台、冼华殿、碧渊池等重要地点,他就彻底变成了左耳进右耳出,很是茫然。
“总之啊,启华宗可有意思了,改明儿我得了空带你绕这三个山头全部转一遍!”
见薛蘅越说越起劲,也越挤越没边界,兔妖缩了缩肩膀,一边走一边躲,在对方再度开口前调转话题:“那周长老呢?他让你带我去找周长老,可为什么要带我到她那儿去?”
“啊?你不知道吗?”薛蘅显然也有些意外。
兔妖不明白他应该知道什么,摇了摇头。
“这难道不是拜师的意思吗?”
兔妖停下脚步,茫然道:“什么拜师?”
薛蘅显然比他还疑惑:“你们今日不是一同入了冼华殿吗?那可是长老议事的地方,非长老门内弟子是不得入内的……你,难道不知道?”
兔妖思忖了一会儿,看着对方摇摇头。
薛蘅也在思忖,半晌恍然大悟道:“等等,所以你根本没打算拜师?那你是如何进的冼华殿?”
兔妖理所当然道:“他抱我进去的。”
“当着长老们的面?”薛蘅还在确认。
兔妖摇摇头,片刻又补充:“我坐下之后他们才来的,怎么了吗?”
薛蘅说不出话来了。
“薛蘅。”
二人闻言一同转头向前看去。
“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呢,打算和池子里的假山比谁站得久吗。”
兔妖看到了先前在冼华殿中见到的那位女长老,不对,确切地说,是周长老。
薛蘅觉得自己的脑子不会转了,当即偏头凑到兔妖耳边快速低声叮嘱:“待会儿你安静些不要乱说话,周长老说什么你只管应就是,不管拜不拜师都不要主动提,明白了吗?”
兔妖不解地看他一眼,又听见不远处传来“打什么耳语呢”的催促声,便只得不大乐意地点了头,随后没给半点反应的时间就被对方拽着小臂拖了过去。
兔妖不明白这个话很多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以至于对方松开拽他的手时他险些没站稳。
“做什么呢冒冒失失的。”周翎蹙眉责备一句薛蘅,又看向兔妖,神色莫测。
兔妖觉着此景着实奇怪,不能主动说话,便也睁着亮亮的眼睛看对方。
兔妖发现这位周长老看起来非常年轻好看,和今天看到的另外两位全然不同,瞧着不像长老,反倒像弟子。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周翎扳着脸问话。
兔妖不知该不该说实话,于是转头看身旁薛蘅。
只一瞬间,薛蘅被两个人盯着,除了急忙小幅度点头,他再也做不出其他反应来回应对方。
兔妖遂再次看向周翎,认真道:“因为好看。”
薛蘅脸上精彩得像出门第一脚踩进了水井,整个人都跌落下去,猝不及防。
“什么?”周翎嘴角微微发颤。
兔妖理所当然补充道:“因为周长老模样好看,和另外两位长老全然不同,所以想仔细看看,不可以吗?”
薛蘅细细打量周翎脸上的表情,先是眉头微蹙,继而深吸一口气,随即唇缝微微张合,嘴角微微抽动,最后……
最后伸出双手狠狠揉搓兔妖的脸颊,将兔妖的脸揉得不成样子,连连后退。
薛蘅彻底懵了。
而另一边,只见原先扳着脸故作威严的周翎此刻面上笑得正欢,手里揉搓的动作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对方躲她就追,说的话也带着满意的笑声:“诶呦,你这小兔妖怎么这么会说话,还说得这么认真。好!说得好!小孩儿就是爱说实话,不错不错。”
兔妖觉得对方再揉下去他的脸就要烂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化的人形,他自己都还没仔细瞧瞧是何模样,哪里就会到这种地步。
兔妖见自己退后没用,赶忙抬手掰扯对方手指,谁料这启华宗的人也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的力气都大得要命,他扯了许久都扯不开。
一旁的薛蘅在周翎一声声的感叹中回过神,想起陆持最初交代的话,当即上前阻止,救兔妖于危难之间。
薛蘅一把将兔妖拉到自己身后,笑着同周翎道:“周长老周长老,弟子此行是替大师兄来的,还望周长老不要再戏耍这小兔妖了,他可难伺候,若是戏耍过了头……”
周翎见状收了手,却仍在看那探头的小兔妖,闻言不以为意道:“那又怎样,还能有婴愃难应付?再说了,陆持叫你将他带过来,难道不是要他入我门下吗?”
“这……”薛蘅腹诽,他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按照方才兔妖那什么也不懂的样子,怕有很大概率是被骗来的,兴许这兔妖根本就不想留在启华宗。
“怎么,这兔妖不知道自己是来拜师的?”周翎视线越过薛蘅肩头,与其身后茫然眨眼的兔妖对视。
“也不算不知……”
“支支吾吾的什么样子,亏你还是未来宗主。”周翎平日最见不得门下弟子磨磨唧唧的样子,没想到以往咋呼的薛蘅在此刻也是这副鬼样子,当即没了耐心,一把推开他,看向无措的兔妖,“他就在此处,愿不愿意留在启华宗直接问不就得了。”
“愿意。”
片刻的沉默。
周翎眉眼微蹙,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与之相反,薛蘅面上反倒有些意料之中的意思。
“你愿意什么?”周翎正色问。
兔妖也正色:“我愿意留在启华宗。”
“当真?”周翎问,“你可知启华宗是什么地方,又可知宗门弟子平日都做些什么?”
兔妖将一路上从薛蘅那儿听到的重新在脑海中整理了一遍,片刻道:“修行之地,平日练功习法,为日后飞升做准备。”
周翎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这话是谁教他的,遂看向薛蘅,揶揄道:“我以为你和你祖父一样,早就放弃了飞升。”
然而一向多话的薛蘅在此刻也只是抿唇笑了笑。
周翎再次朝兔妖说:“那你知道,陆持让你来这儿,是要你拜我为师吗?”
兔妖点头。
周翎挑了挑眉,像是有了点兴致:“你接受?”
兔妖迟疑了。
周翎的嘴角垂下几分。
“拜你为师的话,是可以留在长陵台吗?”
可能是兔妖的神色和语气都极为认真,反倒是周翎反应了一瞬,点头:“自然,我又不像那两个老不死的,还得日日爬山头。”
“那可以。”兔妖满意道,没等其他人反应,他直接整个人趴在地上,叩了个响头,在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了的时候他已经扬声喊道,“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殿外吹来一阵风,薛蘅被寒风从震惊中拉扯出来,看向同样疑惑的周翎,显然二人都被兔妖这突如其来的真诚吓了一跳。
“起……先起来吧。”周翎弯腰将兔妖从地上扶起来,她细细打量面前兔妖,心道这兔妖化形得如此好看,莫不是用脑子给换的?
反应了好一会儿,周翎才重新回归正题:“我好说也活了四五十年,你可真是,我收徒收得最快的一位了。”
兔妖将这话当作夸奖,问道:“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去哪儿?”周翎疑惑。
“难道不是,拜完师,我就可以去找他了吗?”
“谁?”周翎先看兔妖,又看薛蘅,只见薛蘅比了个“师兄”的嘴型。
这下周翎知道这兔妖为什么会留在启华宗了,原是妖物认主,如今怕是认定了启华宗这位大师兄。
周翎想了想,摇头:“不行。”
“为什么?”兔妖语气略显激动。
“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周翎抬手化出一张空白符纸显在掌心,手掌微微抬起,那符纸就飘至空中,她以指尖隔空在符纸上绘制纹案,成型后符纸以火燃尽,消失在空中,“凡启华宗弟子,不论拜在哪位长老门下,拜师第一日都应先前往碧渊池洗尽前尘,再以池水滋养根骨。若是根骨与修习不合,纵使拜了师门也学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可我是妖。”兔妖疑惑道。
“妖也一样,与人无异。”周翎正色道。
兔妖想了想,没有点头也没有拒绝,他只是因为暂时见不到陆持感到可惜。
半晌,待到因符箓传唤而来的女弟子芙荟也抵达殿内时,周翎便吩咐来人亲自带小师弟前往碧渊池洗灵。
对于周翎没有安排薛蘅带着兔妖去洗灵这件事,薛蘅本人并不意外,毕竟说到底他是宋长明门下弟子,兔妖与他并非同一个师父,又怎会让他带着去洗灵。
这种事情,显然由同门的芙荟来做更为合适。
是以待芙荟带着兔妖离开时,他也跟着一并出门,打算回去同陆持说道此处发生的事。只是他没想到,他们这边刚一转身,就又被身后长老出言叫住。
“等等。”三人一道回头,就听周翎道,“小兔妖,你可有名字?”
名字?兔妖摇摇头。
“都是我的徒弟了,总叫你小兔妖也不好,玉牌上都不知该刻什么字。”周翎苦恼道,有些事情她没说,可自己却一清二楚,她虽对驻颜之术有所研究,可取名造字,她实在不行,每每此事,她都是交给芙荟去处理的,因此此刻也看向芙荟。
于是乎,原先准备要走的三人,又因着给兔妖取名一事僵在原地。
芙荟取的,薛蘅不喜欢,说听着像个柔弱的小姑娘。薛蘅取的,周翎又不喜欢,说太难听了,和兔妖的脸一点也不符。
而这名字的主人,此刻只想着快些完成所有事情,他好去找陆持,他有些想念对方喂的胡萝卜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就是一个名字,哪用得着这么费劲。”已然将才华发散尽的薛蘅此刻只得曲着手肘倚靠在门边。
“名字是人的一部分,怎可随意对待,况且小师弟初入人世,往后的日子还长着,若是随意定下,他不喜欢怎么办?”相比前者,芙荟倒还是如最初那般耐心细致。
一旁的周翎认同芙荟说的话,她觉得名字就是第二张脸,怎可随意,怎么的也得配得上她这小徒弟的脸才对。
薛蘅仰着头看头顶横梁,他反正是觉着已将脑子里能想到的字全都搬出来了,就连他鲜少提及的典故他都说了好几个,他觉着自己背书都没这般。
想到此处,他忽而站直了身子,眼睛亮起来,看向等得百无聊赖的兔妖:“小师弟,你说,叫你阿愮怎么样?”
小师弟只是疲倦地抬了抬眼皮,没有说话。
反倒是芙荟应了话:“阿瑶?可是取自玉瑶?”
薛蘅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非也,乃是‘愮愮,忧无告也’之愮。”
芙荟想了想,缓缓摇头:“不行,这寓意不好,怕是有些触霉头。”
“怎么不好了。”薛蘅当即向前几步行至兔妖跟前,就好像故意说给他听一般,“这话可是前几日大师兄亲笔写给我的字条,怎会触霉头呢?阿愮,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
兔妖本就觉得取名字一事浪费时间,现下听到这字出自陆持所写字条,当即提起精神,连忙点头:“好,就这个名字了。”
阿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