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昂一手撑着墙,勉强站稳,脸上浮起一丝阴狠:“你敢推我?!”
楚天青这才注意到,陆子昂的富裕家境不仅体现在他的手表上,他从头到脚都穿着贵重的名牌。
其实她并不认识那些牌子,但陆子昂身上的衣服和鞋子……无论是质感、剪裁,还是那个显眼得有些刻意的标志,都让她本能地意识到,陆子昂家里很有钱。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
学校并不是与世隔绝的象牙塔,而是成人社会的缩影,每一个学生都代表一个家庭。她终于明白了纪明川那句“离他远点”是什么意思。
她不想惹麻烦,可她也咽不下这一口气。
楚天青走上前去,站在了陆子昂和纪明川之间,低声说:“省立一中禁止学生打架斗殴。陆子昂,你也不想被处分吧?”
陆子昂站直了身体,抬起下巴:“你威胁我也没用,就算校长在这儿,也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压低声线:“我告诉你,哪怕我把你打一顿,校长也只会问我手痛不痛。老实点吧,别惹我,不然有你好受的……”
纪明川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你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见过沈校长吗?哦,我忘了,你成绩太差,以你的水平,她根本懒得管你。”
陆子昂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
其实陆子昂的成绩不算差,他是全班前五,也是年级前三十。但是因为纪明川一直考第一,陆子昂又是一身少爷气,仗着家里有点背景,说话不讲分寸,像是根本没学过如何与人正常相处,在纪明川眼里,陆子昂就是一个差等生,不管考了多少分,都不会好好做人。
陆子昂笑了:“纪明川,你成绩好又怎么样?是,你是年级第一,可你以后不也就考个北大清华吗?你毕业那天,就得跑到我爸妈公司里投简历,到时候你进不进得来,还得看我心情……”
纪明川也笑了:“你倒是挺会做梦的,你怎么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也许我大学毕业的时候,你们家那个录材集团已经倒闭了,你在街上乞讨,还要看我脸色,我连一个硬币都不想施舍你。”
“录材集团”的老板是陆子昂的爸爸。听见纪明川的话,陆子昂脸色猛地沉下去,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他抓起肩上的书包,像抡棒子一样,朝着纪明川的肩膀甩过去。
这一瞬间,楚天青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上前,手里的拖把横扫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那记书包。
“你冷静点,陆子昂!”楚天青的语调更加严肃,“你家有钱,是很了不起。但你要知道,省立一中出过多少优秀校友,真要闹到校长面前,你爸妈不怕丢脸吗?”
陆子昂单手拎着书包,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把情绪压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楚天青敏锐地察觉到,陆子昂的软肋是他的父母。他既要依靠父母的财富来显出高人一等的架势,又要避免真正触怒自己的父母。
她冷眼看着他,心想,果然如此,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优势与难处。与生俱来的“高位感”是一把双刃剑,可惜他还不明白剑柄在哪里,也许他会被剑刃割伤,鲜血淋漓,却不自知。
早读课早已开始,教室里的几个同学正看着窗外,只等着纪明川与陆子昂大打出手,他们就能立刻跑去办公室叫老师。
楚天青皱了一下眉头。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毕竟她才刚转进省立一中,还没经历过月考,没向学校证明自己的价值。
这个节骨眼上,与陆子昂正面冲突,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楚天青松了松手中的拖把,唇边浮起一个温和的笑:“好了,王老师快来了,今天就这么算了吧。”
陆子昂原本还绷着脸,真没料到楚天青还能笑得出来。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妈妈说过的一句话:“聪明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让一步。”
他轻哼了一声,不知是笑她,还是笑自己。
随后,他一甩书包,将肩带斜挎到了肩膀上,另一只手插进口袋,绕过楚天青和纪明川,从教室正门走了进去。
走廊里安静下来,纪明川才说:“回家记得喝点柚子茶,去去晦气。”
楚天青忍不住笑了笑:“我快把地板拖完了,你呢?”
纪明川蹲在栏杆边,右手握着那块湿抹布,正在认真擦拭最后一块瓷砖:“我也差不多了,再擦一块就完事。”
楚天青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拍了拍栏杆:“今天上午第一节课是物理随堂测试,对吧?”
纪明川淡淡地说:“嗯,听说题目很难。”
纪明川不怕难题,只怕题目不够难。他一直没告诉楚天青,他曾经获得过省级数学竞赛一等奖,上一次数学考试,是他手感不佳,才会让楚天青超过他。这一次,他不会再失误了。
他各科成绩一向均衡,从不偏科。这也是他能稳居年级第一的原因,不是靠一时的幸运,而是靠长久的积累。
值日结束后,走廊焕然一新,纪明川把抹布挂回原位,走到水龙头前洗了个手。
清水从指间滑落,冰冰凉凉,他看着水流,有些出神。
刚才在走廊上,陆子昂嘲笑楚天青的鞋子太旧,那一刻,纪明川也看见了,楚天青的鞋子旧得发白,却很干净。
今天早晨在食堂里,她连一块钱的煎蛋都舍不得加,这一幕在他脑海里停留太久,挥之不去。
他早就猜到了,她的家境并不宽裕。
她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更没有闲钱购买书本,她平时到底是在哪里读书?又是靠什么,理解那些复杂深奥的概念?
昨天晚上,纪明川在他的电脑上查阅了几篇论文,勉强理解了“时间反演对称”的基本原理,却还是不明白楚天青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换句话说,他对量子物理的理解,远远不及她。
纪明川叹了一口气,又用凉水洗了一把脸。算了,反正高考不考量子物理,他又何必太较真?
早读课还在继续,阳光洒进教室,铺在课桌与窗台之间。
楚天青趴在桌面上,额角贴着胳膊,睡得很轻。拖完地后,她有些疲惫,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这一段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风从窗边吹进来,隐约听见书页被风吹开了。
上课铃突然响起,楚天青睁开眼睛,周围的同学已经坐正了,讲台前站着一个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老师,戴着黑框眼镜,格子衬衫扎进深棕色长裤里,头发上抹着发胶,一丝不苟地往后梳着,看上去有点土气,精神倒是十分饱满。
他把一叠卷子放在讲台上,抬头巡视了一圈,视线落在楚天青身上:“你是新转来的吧?我是关书伦,关老师,教你们物理。”
楚天青点了点头:“关老师好。”
教室里忽然传来几声窃笑,不知是哪个同学又在起哄。
关老师原本还在低头整理试卷,听到动静,眉头一皱,语气陡然一冷:“笑什么笑?一会儿发完卷子,你们就笑不出来了。”
关老师把试卷分好,按小组分发下去,同学们接过卷子,开始往后一张张传。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回荡在教室里,夹杂着几道紧张的呼吸声。
纪明川拿到试卷,目光一扫,眉头轻蹙了一下。题目确实不简单,但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他拿起笔,飞快地写下前几题,沉着冷静又干脆利落。
才写到第五题,身后传来“哗啦”一声轻响。
楚天青竟然已经翻到第二页了。
纪明川手里的笔停顿了一下。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低头作答,可没过几秒,又是一阵“哗啦哗啦”的纸响,像是催命一般,催得他心烦意乱。
这张卷子上的题目实在刁钻,不少同学写着写着就开始叹气,甚至有几个同学已经彻底放弃答题,趴在桌上,盯着试卷发呆。
高三(17)班是省立一中有名的火箭班,学生们基础扎实,平日里也是傲气冲天。
关老师打定主意,要拿出一套真正的难题,把全班同学好好敲打一番,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没修炼到家。
讲台边的木椅吱呀一响,关老师捧着水杯,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水,目光缓缓扫过全班,定格在了最后一排的楚天青身上。
楚天青正在奋笔疾书,写得飞快,几乎没有一丝停顿。
关老师眼皮一跳,心想这也太快了吧,不用思考的吗?不会是瞎写吧?他有些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手背在后,慢悠悠地往教室后排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纪明川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才刚把第二页的题目写完,第三页还是一片空白,关老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来巡视。
关老师停在纪明川身旁,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试卷。
纪明川抬头,两人四目相对,关老师对他笑了笑,毕竟他还是关老师的得意门生。
时钟指向八点二十一分。
就在这时,楚天青“啪”地一声合上了试卷,然后她若无其事地按了下中性笔的后盖,把试卷推到一边,趴回桌上,闭眼睡觉去了。
关老师最终还是没看楚天青的卷子。他在她桌边站了几秒钟,什么也没说,只以为她和那些学生一样,瞎写了一会儿,写不下去了,就只能倒头补觉了。他也不想打扰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时针滴答作响,纪明川一刻不停地飞快答题,签字笔的笔尖在纸上急速划动,字迹潦草却迅猛,像是要在下课之前,和这一张试卷拼个你死我活。
转眼间,二十分钟过去了,下课铃打响了。
“好,停笔!”关老师拍了拍讲台,“各组组长,收卷!”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同学们从椅子上站起来,小声抱怨:“太变态了,写得我都快吐了。”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题目?是人写的吗?”
“卷子翻过去我就放弃了,一道没写,肯定不及格。”
同学们的脸上露出了疲惫和不甘的表情。
纪明川的神色还是一如往常。他站起身来,递交了自己的试卷。
楚天青也把试卷交给了组长,顺手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纪明川扫眼一看,瞥见了楚天青的卷子,不由得心头一震。
那张卷子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每一道题都有详细解答,看不到半点空白。
纪明川装出一副平静从容的样子:“你在考试的时候睡觉了吗?”
“嗯,”楚天青点了点头,“我好困。”
纪明川盯着她:“那你什么时候写完的?”
楚天青看着教室墙上的挂钟:“八点二十分?写完之后,我就睡着了。”
纪明川简直不敢相信:“你认真的?”
“当然!”楚天青不喜欢别人怀疑她,“我发誓是真的!要是我说谎,我这辈子都吃不上学校食堂的饭菜。”
纪明川知道她热爱食堂的饭菜,也知道她刚才说的都是实话。
她在二十分钟之内,写完了那一份难到变态的物理试卷。
这一切真是太荒谬了。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纪明川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他转过身,迈开腿,准备离开,却因为一时走神,腿又太长,跨出座位时,被椅子边缘绊住了。
他下意识扶住桌子,手掌才刚撑稳,脚下却站不住了,身体一个踉跄,膝盖一沉,单膝跪在了地上。
膝盖猛地一阵生疼。
纪明川还没来得及起身,楚天青正好停在他面前。
她弯了弯腰,低头看着他,神色认真又关切:“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起来?”
旁边的同学却爆发一阵哄笑:“啊啊啊啊!明神求婚了!明神单膝跪地,求婚了!!”
纪明川撑着桌子站起来,冷笑一声:“我看你们是考完了都疯了。”
呵呵,他也快疯了。他那一骑绝尘的好成绩,还有一向清白的好名声,全都要毁在这场考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