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了保姆车前脚刚进房间,鲍萍萍就出现在门口,吓得准备关门的童年差点尖叫,她倒是不以为然地直接伸手捂住小助理的嘴巴闪进门后利落关上。
没等童年反应过来她已经拿起桌上的酒店饮料往空中一抛,潇洒地接到之后拧开瓶盖。
“吓死我了!我第一次冲这么大明星发火,我真怕她和我吵起来,还好我跑得及时。”她一改片场稳重冷静的模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还翘起了腿。
杭澈洗完脸从洗手间出来随口道,“你也可以不发啊。”
“我不发火这么大一剧组后面咋弄。”
童年都听明白了,合着鲍萍萍上午是杀鸡儆猴,故意来的下马威。
“可是剧组停工,电影怎么办?”童年紧张地问。
鲍萍萍看了眼杭澈,她倒是一脸的淡定,卸了妆之后气质更加清雅,“哪儿能真的停工,她就签了一个月合同,拍不完就违约了,人家比我们着急。”
新的环境,陌生的人,大家都在彼此试探对方的深浅和底线,鲍萍萍就是要立威,告诉别人自己说一不二,钟佳也不是没有实力的演员,无非也是在试探导演的容忍程度,就像很多演员进到剧组之后为了赚外快,也会选择请假扎戏,这完全取决于导演的态度,认真拍戏和敷衍有时候不仅仅是靠演员的自觉性,毕竟懒惰是天性。
杭澈从行李箱拿了衣服去洗手间关了门,说实话她再次对鲍萍萍刮目相看,带团队就是立规矩,她虽然年轻,却也不乏手腕。
“你可不能这样凶我老板啊。”童年看了眼洗手间拜托着导演。
鲍萍萍拧上瓶盖莫名其妙,“我凶她干吗?”然后脑子一转一脸坏笑,“除非她耍大牌,不记台词存心捣乱给我来个罢演。”
小助理着急地解释,“你别听营销号瞎说,我们老板可敬业了,你是不知道,之前培训武术的时候不知道被揍了多少回,脚踝淤青了半个月呢!”
说到这里她来了兴趣,“快和我说说怎么被揍的。”
门吧嗒一声打开,杭澈一身黑色运动装,扎了马尾辫,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脏衣篓,“你俩没完没了了。”
鲍萍萍放下腿,整个身体瘫着,“诶呦,这不是画面难以想象嘛,不过话说回来,武指全程跟组你知道的吧?”
“所以一会我要去找他,约了训练室套招。”
难怪换了衣服,鲍萍萍爬起来表达不满,“你这是完全不给我骂你的机会啊。”
“骂我很有成就感吗?”杭澈继续收拾着出门的简易背包。
“那可不,你可是影后啊。”女导演故意露出玩味的表情,上下打量着正把背包挂在身上的人。
童年不服气,倒是比当事人还要激动,“影后招谁惹谁了。”
“影后招蜂引蝶,魅力四射,碍眼呗。”鲍萍萍见杭澈收拾得差不多,起身站了起来。
话虽如此,但听的人明白,这其实是在替杭澈说话,说那些流言蜚语的究其根源。
当晚,钟佳的助理来和鲍萍萍道歉,并且表示第二天就可以开拍,绝对不会出现上一次的台词事件,鲍萍萍假装生气说要考虑考虑,然后关上门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对方至少会和自己刚上两天,没想到认错如此及时态度也很不错。
果然老实了。
宋知今天下午打了七八个喷嚏,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得鼻炎了,下了班她要去超市添一些生活用品,当她推着小车经过货架时,忽然觉得有个身影十分熟悉。
女人转头便看见货架尽头的宋知,先是一愣,转而放下了手里的奶粉罐,另一只手搭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显得有些不安。
原来那次来律所,女人已经怀孕三个月了,现下过去了两三个月,肚子已经显怀。
两人结算之后坐在超市门口的长椅上,一大袋的生活用品堆在椅子旁边,女人有些歉疚地说,“上次那件事,真的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宋知现在仍然记忆犹新,当时混乱的场景近在眼前,“没关系,所以你们现在?”
女人无奈地笑了笑,她的头发长了些,宽大的棉服也盖不住她是个孕妇的事实,女人摸了摸肚子,一手撑着腰,“我们已经登记结婚了。”
宋知当时就很想劝一劝,而如今木已成舟,别人的人生自己有什么理由说三道四,何况她们原本就不熟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女人过得并不好,她并没有什么助人情结,人各有命,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你先生的病情你知道吗?”女人当然知道,她也知道宋知知道,宋知如今提到不过是再一次提醒,毕竟看着地上那么一大袋东西,女人却挺着肚子孤身一人,她就有些无法漠视。
女人撇了撇嘴,张开的腿往旁边挪了挪,好像在调整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知道啊,他现在比之前好很多了,躁动期的时间明显缩短了很多。”
“是因为这个,才选择结婚的吗?”宋知望着她的肚子问。
“不全是,我和他是大学同学,你一定不相信,他之前在学校一直都是风云人物,还是学生会主席。”女人脸上露出了鲜少会有的骄傲。
“后来毕业了之后,一直接连碰壁,工作也不是很顺利,被社会打击的自尊心落差越来越大,慢慢地就患上了双相。但是他一直在非常努力地配合治疗,我能强烈地感觉到他想好起来。”
寥寥数语,道不尽其中心酸,从意气风发到社会边角料,从女孩眼里闪闪发光的男神到一事无成的废柴,宋知不想去指责男人的脆弱,每个人能承受的痛苦和压抑程度是不一样的,我们无法用自己的理所当然去衡量每一个人。
“很多人都劝我要想清楚,像你现在担心的一样,但是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我,我又怎么会离开他呢?”女人语气温柔却坚定。
宋知实在忍不住,“可是他家暴你啊?”
“家暴?怎么可能?”女人表示从无此事。
“你之前来律所,我看到你手臂上的伤了。”
女人想了想,不自觉地笑了声,“哦,那是我爸爸打的,因为意外怀孕的事情,他也被我爸狠狠揍了一顿。”
原来如此。
宋知陷入沉思,这一对夫妻的情况看似十分糟糕,是什么支撑他们依然要紧紧依偎在一起呢?
尽管如此,她还是为自己的盲目揣测表示抱歉,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容易先入为主,被自己的认知带偏,轻易地去给别人贴上标签。
“还没送上祝福,新婚快乐。”
“谢谢。”女人终于绽放了笑容。
最后分别时,宋知帮女人把袋子拎上了出租车,女人和她道谢然后留下一句话。
“如果那么容易放弃,又怎么能说是相爱呢?”
第二天上班,童年特意拉着杭澈走在马路中间,尽量避开两旁的树木。
果然片场一片和谐,大家都是很专业的演员,接下来拍摄的都很顺利,鲍萍萍拍戏的时候还真有模有样,通常也是最早来剧组。
其实很多导演架子有时候比明星大得多,只要能按期拍完交差其实进度紧一点松一点都是自己把控,因而有些剧组就会遇到合同ddl疯狂赶拍的情况,鲍萍萍确实很有能力,不仅对剧本吃得很透,什么镜头角度也有自己的拍摄手法,杭澈越来越相信她完全是凭实力征服的景歌致华。
今天剧组这场戏,说的是女主在北京期间写了《宝剑歌》,杭澈需要一边舞剑一边把诗念出来。
鲍萍萍对着监视器仔细地观察着演员的表演,灯光收音各司其职,负责吹风和撒树叶的人员各就各位。
她一袭白色绸缎暗纹褂子,黑黝黝的辫子随着动作甩动,挥剑之间潇洒利落,动作行云流水,尤其是近景推到脸上,眼神的坚毅和笃定和她私下完全不同,书卷和侠气在她身上融合,于抬手投足间散发得淋漓尽致。
“炎帝世系伤中绝,茫茫国恨何时雪;世无平权只强权,话到兴亡毗欲裂。千金市得宝剑来,公理不恃恃赤铁,死生一世付鸿毛,人生到此方英杰……”
“Cut。”一下戏鲍萍萍立马又成了那个北京大妞,瘫坐在导演椅上,腿大开架着脚。
童年上去接过杭澈手里的龙泉剑,乐呵呵地递上水,杭澈打开边喝边往监视器那边走,鲍萍萍正冲着她招手。
两人怼在镜头前眼睛都不眨一下,回放镜头中扫腿溅起的落叶,宝剑挥出定格的剑气曲线,杭澈每一次恰到好处的表情特写都让鲍萍萍不自觉握紧了监视器,“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的眼光实在是无与伦比。”
鲍萍萍拉过椅子坐下,满意地又是摇头不得了的表情接着又点头拍得好的样子。
杭澈继续看第二遍回放,鲍萍萍不由得感慨,“我和你说,没拍之前我以为我俩怎么也要磨合个七天半个月,你看这好家伙,半天就拍完了一场戏,进度顺利的让我有些飘啊。”
“等等,麻烦这里倒回去两秒。”杭澈礼貌地和摄影负责人说。
鲍萍萍见状重新探过头。
果然,倒回去两秒的地方有个工作人员不小心入镜了,虽然只是在左上角走廊,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镜头后期裁剪也可以用。
两人目光离开画面转头对视,一旁的摄影负责人头上冷汗直冒,昨天这位导演可是大发雷霆过的,可见她并不是得过且过的风格,何况这么难得的一条过镜头,演员不一定会配合,即便再拍也不一定会有一样出色的效果。
他已经等着接受暴风雨的洗礼了。
“没关系,再来一次吧。”
“保一条保一条。”
什么情况?摄影负责人还愣在原地,鲍萍萍有些不耐烦,“干嘛发愣,让他们重新准备一下。”
工作人员连连点头,招呼着大伙重新来一条,“刚才那条非常好,就是穿帮了,各位都注意一下!”
鲍萍萍再一次惊叹,她确实没有选错人,杭澈就像是完全复刻了刚才的表演,走位动作出奇的精准,唯一不同的是,眼神里竟然多了一丝不甘心。
鲍萍萍皱着眉头看着镜头,又回看了一遍开口问,“你怎么想的?”
杭澈弯着腰,童年从后面拿了一把塑料椅,她看了一眼坐下后耐心地回复,“我刚才想了一下,女主借舞剑来表达自己内心的不平,一开始我总想着她对理想的坚定,但是刚才看过镜头里的表演之后,总觉得少了些东西,她想改变,但是无能为力,这个时候是处于一个矛盾挣扎的时期。”
鲍萍萍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表情纠结,“你的意思是除了笃定,她现在更多的应该是支撑她探索接下来要走的路的一种动力,如果一开始就完全确定,那她来北京这一段经历对整个人生轨迹的影响就变弱了。”
“嗯,我是这么理解的。”
鲍萍萍起身来回溜达,杭澈只是耐心地坐在那儿等待着她的决定,也许现在才是真正考验鲍萍萍的时刻,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电影。
为了不耽误进度,导演决定暂时搁置这个问题,继续下一场戏的拍摄,这一场是女主的丈夫成天花天酒地玩世不恭,回来之后和女主发生了思想上的分歧,两人产生争执,这一刻女主终于下定决心出国留学,学习先进的思想。
镜头前,杭澈咬着牙,表情上却没有太大起伏,眼眶渐渐湿润,她看着男演员离去的背影,失望笼罩全身。
鲍萍萍一直没喊cut,众人纷纷回头看她,“等等,她还在情绪里,别过去。”鲍萍萍叫住准备上前的副导演。
剧本里这一段结尾只写了9个字:她失望至极,痛下决心。
这一段台词已经完全说尽,只能看演员的临场发挥,杭澈突然低了头笑了一下,然后又抬起头露出一丝脆弱,还来不及等监视器前的人反应过来,她的头微微上扬,表情恢复坚定。
这一段表演,把女主角身为一个正常的情感很好地表达出来,不刻意煽情,也不千篇一律地程序化。
她难过不是为了告诉你她在难过,她流泪不是为了告诉你她在哭,她只是用真挚平淡的表演很自然地把你带入到她的情境和内心。
所有人心里都酸酸的,做下这样的决定对于女主来说当然会有牺牲小我小家的不舍,她不是神,正因如此,她的牺牲才更加有张力和戏剧冲突。
演员台词课会有一个内容是关于呼吸训练,呼吸也好叹气也好,就比如有时候不能把台词一股脑地都说出来,需要把情绪做起伏,怎么把情绪和剧情用最合适的方法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大有学问。
“cut!”
鲍萍萍兴奋地带头给她鼓掌,这是杭澈无意中给她上的第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