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被范嘉年堵在路上之后,沈晏珠便每日从学堂来回都要邀上柳书荷。柳书荷的房间与她的房间只隔了三四间屋子,每日早晨,她便去柳书荷屋子里等她,课毕后,又去广业堂外等着。

    令沈晏珠佩服的是,她每回去,无论是在房里或是在学堂,她都在奋笔疾书,完成课业。

    这是多么令人生羡的毅力啊,她读两页书就想睡,写几个字便手疼。

    “实在抱歉,今日又让你久等了。”

    每回出来得迟了,柳书荷都要如此道歉。沈晏珠倒是无所谓,摆摆手:“无甚要紧,你的课业更为重要,努力积高分,如此才能去官衙历事。”

    沈晏珠忽而想起,问她:“你上回旬试排名多少啊?”

    柳书荷神色恹恹:“只得了甲等第三。”

    “如此厉害?”沈晏珠惊呼,继而笑起来,“我的好友是甲等第三!说出去脸上都有光。”

    柳书荷却情绪不高:“不过第三而已。”

    沈晏珠替她鼓气:“下回说不定就是第二第一了!”

    “不可能的。”她叹气,“我的骑与射排名靠后,在此一门上被拉下太多。更何况还有……”

    见她欲言又止,沈晏珠追问:“还有什么?”

    “没什么。”她摇摇头,“总之,再要往前,很难了。”

    “骑射吗?”沈晏珠眼珠一转,“不如咱们请位师傅吧?”

    柳书荷满眼疑惑。

    沈晏珠笑得神秘:“一位技艺超群的师傅。”

    *

    “小爷不同意。”

    少年嘴里叼着一根草,躺在一棵大树的粗壮枝桠上,垂下一条腿,吊儿郎当地晃动着。

    已过立夏,温度渐高,书院为学子们换了一套新院服,变得更加轻薄。少年的衣摆随着腿晃动,像只振翅的蝶。

    沈晏珠在树下仰着脖子看他:“为何不同意?我看了你的各科排名,骑射排名还挺靠前。”

    “那和教她有何关系?”

    “发挥所长啊,不然要你在这书院有何用?”

    萧沉气笑了,起身拿下嘴里的草,俯视她。

    繁茂的枝叶剪碎日光,映着树下的少女,在她身上画出斑斑驳驳的光圈。

    萧沉看着光里的少女,道:“你个倒数第一说我倒数第二没用?”

    沈晏珠跺脚:“都多久了,能不能别提这个了?下回旬试我一定比你考得好!”

    萧沉挑了挑眉,又衔了草在嘴里,草尾巴上下翘了翘,不置可否。

    沈晏珠耐心告罄,凶巴巴道:“你到底教不教?”

    “不教。”他回答得果断,往后又躺了下去。青色的院服与碧绿的枝叶融为一体,遮掩了他的身形。

    “好,你等着!”

    丢下这句话,沈晏珠便跑走了。

    萧沉躺着等了片刻,树下仍旧一片安静。他坐起来,往树下瞧,又借着树的高度往四周寻找,都不见那人的身影。

    “小骗子。”

    几只刚筑好巢的鸟儿瞧完了热闹,叽叽喳喳叫起来,叫得萧沉心烦意乱。他指尖拈了片树叶,轻巧地飞射出去,叶片稳稳镶进鸟巢里,吓得鸟儿惊惶飞散。

    一直到下午上棋艺课,沈晏珠都未再出现。

    萧沉阴沉着脸,走进了棋社。

    那个他等了一个午间的小骗子,正好端端地坐在棋盘前数棋子呢。

    他带着浑身低沉的气压在她对面坐下。

    “世子,你终于来啦!”沈晏珠看上去心情明朗,水波盈盈的杏眼里盛满笑意。

    萧沉语气不快:“你不是叫我等着?”

    沈晏珠拨弄棋子的手指一顿:“啊?哦!我不是叫你等着我,我是叫你等着……哎呀,我那只是放放狠话……”

    萧沉闭了闭眼,他的脑子最近不太对劲,肯定是和她说多了话的缘故。

    他不愿再面对自己的愚蠢,起身要走。

    沈晏珠立刻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慢着慢着。”

    萧沉低头看了看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像凝脂般细腻,修长,指尖圆润饱满,透着粉。他鬼使神差地搓了搓自己衣袖下的手指。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吓了一跳,赶紧轻轻一挣,挣脱了。

    “世子你坐下来嘛,我有事要同你说。”

    她语调软糯,尾音上扬,听得萧沉心浮气躁。他坐回去,不耐道:“何事?”

    沈晏珠才不管他的脸臭不臭,青葱玉指把玩着黑色的棋子,慢吞吞道:“你猜我午间去见了谁?”

    萧沉不想猜,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手指。黑色棋子衬托下,她的手指雪白如脂,指尖又粉嫩可爱。

    可爱??他在想什么??

    萧沉陡然回神,狼狈地移开视线,盯着自己面前的一罐白色棋子。

    沈晏珠也没打算让他猜,自顾自接着道:“我见了书院祭酒裴大人。”

    萧沉抬头,目光一凝。

    “我对裴大人倾诉了自己想努力学习却无能为力的困境。”她佯装可怜,丢下棋子,双手托腮,“裴大人称赞我勉力刻苦,我又讲了我在往后课业上的些许想法与筹算,你猜如何?”

    萧沉越听越不对劲,双眼眯了起来。

    “裴大人十分赏识我,决意倾力相助。”

    她放下托腮的手,看着萧沉,道:“所以,自今日开始,你的学业,便归我管了!”

    萧沉双手环胸,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她不语。

    沈晏珠忽然撑着棋盘起身,弯腰朝他倾身下来。

    一张吹弹可破的白净小脸与他的距离猛然拉近,近在咫尺。

    他甚至能看见她皮肤上尚未褪去的细小绒毛,那双灿如繁星的杏眼含着笑,宣告它的主人现下心情相当美妙。

    不知是谁的心跳声越来越大,渐渐震耳欲聋。明明周遭都是学子们在吵吵闹闹,心跳声却如此清晰,沈晏珠在如擂鼓的心跳声里笑得狡黠。

    “世子,你惨了!”

    萧沉移开视线,挥了挥手:“去去去,说话离如此近做什么?口水要喷脸上了。”

    “哼!”沈晏珠坐了回去,心情很好,也不同他计较,歪着脑袋想了想:“反正你得先教我们骑射。”

    “你们?”

    “对啊,我也想学。”

    学会了骑马,便多一项保命手段。万一哪天要逃命,有匹马在都不会驾,那得多后悔着急?

    “你确定你能学?”萧沉上下打量她,暗示她身娇体弱的,骑马怕是难以承受。

    沈晏珠因自身疾病心虚起来,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垂下眼又开始把玩棋子:“别人能,我也能。”

    “我的骑射也只比你强一点,此事你可知?”

    “此事我知,比我强便可以。”

    “书院里骑射甲等的人一大把,为何不找他们?”

    “杀鸡,焉用牛刀?”

    “你……”萧沉气得嘴都歪了,张嘴还想再拒绝,棋艺课的博士终于来了。

    因二人一直在棋桌对坐,授课时,便自动成了一组。

    陆朝在隔壁桌对着萧沉挤眉弄眼,想找他换位置。萧沉却视而不见,惹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沈晏珠是会下棋的,但仅仅限于“会”。她是魏国公府人尽皆知的臭棋篓子,下到快输的时候就会撒娇扮憨,叫人一步步让着她,最后由她获胜。

    国公爷沈识凌回回被女儿气得吹胡子瞪眼,又要心甘情愿想方设法让她赢。

    可现下到了外面,不会再有人一招招喂她。不肖片刻,就被萧沉杀了个片甲不留。

    沈晏珠瞠目结舌:“我的子呢?”

    萧沉手一指:“我吃了。”

    沈晏珠瞪着他,理直气壮地问:“你为何不让着我?”

    萧沉哭笑不得:“我为何要让着你?咱们在下棋,让着你,不是作弊……”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对面少女嘟着嘴巴,眼眶红了。

    “你……你……你这是作何?”

    沈晏珠也不答话,将棋子一扔,扭过身子去,给他一个十分生气的侧脸。

    萧沉无奈地摇摇头,软了语气:“行了行了,再下一把,我让着你。”

    一句话便将少女哄好了。

    沈晏珠转过身子,晃着脑袋咧开嘴笑道:“好,你说话要算话。”

    萧沉:“……”

    *

    骑射十分危险,沈晏珠也怕自己出事。她不敢告诉茉莉,自己偷偷摸摸在小书箱里放了额外多的止血药,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艳阳高照,初夏的阳光已有些晒。沈晏珠与柳书荷一同来到演武场,抵达时,见萧沉已和一匹马聊了会儿天了。

    演武场非常宽阔,分设射艺场,马术场,中间还有供蹴鞠和打马球的场地,两边架了凉棚,以便师生观赛与休息。

    “先练射箭,还是先上马?”

    萧沉一句废话都无,开门见山,直奔目的。

    柳书荷刚想见礼的手脚顿时僵在原地,沈晏珠安抚地拍拍她,又白了萧沉一眼,此人怎这般不知礼数。

    “书荷,你说呢?”

    “还是……先练射艺吧。”柳书荷腼腆道。

    “走,取弓箭。”

    二人取了弓箭,立于靶前。

    动作要领已在射艺课上学过,萧沉先看了二人射箭,而后边摇头边叹气。

    “一个比一个难。”

    沈晏珠摇头晃脑念道:“天底下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先生?。”

    萧沉眯着眼看看她,笑着撇了撇嘴:“既然如此,那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