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萧沉很平静地接受了沈晏珠的提议,还十分不解地反问:“柳小姐读书非常厉害,写的文章在书院内数一数二,如此稀罕的人物,你为何现在才想起请她帮忙?”

    沈晏珠无言以对。

    三人根据每日课程商议了互助时间与地点:每日午间休息时,沈晏珠与萧沉要去扫地,他们便在诚业堂后的古樟树下一同背诵诗书;每日课毕后便去演武场习箭术。

    如此勤勉至四月底,沈晏珠迎来了第二次旬试。

    旬试前一日,暴雨倾盆。沈晏珠与柳书荷撑伞回士舍时,衣摆已湿了一大截,茉莉忙服侍沈晏珠换下干爽衣物。

    沈晏珠换好衣物后,便去柳书荷房间里寻她说话。

    “此次旬假,咱们一同出去游玩吧?”

    旬试还未开始,沈晏珠便已经来计划与柳书荷一同出游的事了。

    “游玩?我没出去过……”柳书荷心不在焉地敷衍。

    “那我去侯府去找你玩儿,如何?”

    一听她要登门,柳书荷忙拒绝:“什么?别……还是别了……”

    “那你来国公府寻我可好?”沈晏珠换了个提议。

    柳书荷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完全应下:“今日暴雨如注,旬假两日尚不知天气如何。若是日子晴好,我便去寻你。”

    沈晏珠用力点头:“若是天气晴好,咱们可以去游湖。我听说,盛京城内的枫叶湖是泛舟的好去处!咱们便租赁一艘小舟,就你我二人,泛舟湖上,定十分惬意。”

    她两眼放光,聊起这些眸子里全是期待。与她的热络相比,柳书荷便冷淡许多。沈晏珠终于有所察觉,直言问道:“书荷,你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柳书荷扯了扯唇角:“明日便是旬试,我有些心慌。”

    沈晏珠疑惑:“上回也听你如此说,是每回旬试前都如此不安吗?”

    柳书荷垂下眼睑:“是我得失心太重。”

    沈晏珠握住她的手,安慰她:“你这般勤奋又聪慧,定是没问题的。”

    柳书荷回了她一个淡淡的笑。

    *

    旬试考了两日,雨便下了两日。

    沈晏珠本就在书写一事上颇为苦恼,今日衣袖被雨淋湿后,滴了雨水在答卷上,笔墨氤氲开,使她的字迹越发辨认不清。

    不由心底怨怪起老天爷来。

    似她这般的学子有好些个,监考助教见将近半数的答卷都被雨水浸湿,又给他们提供了一份新的答卷,考生们再次作答。

    旬试第二日上午一考完,天总算放晴。沈晏珠心情大好,她觉得此次定能排名上升,一雪前耻!

    午间回到士舍,照例去找柳书荷。她想邀她午后一同去等放榜,接着再一同下山。

    “青竹,你家小姐呢?”

    青竹是柳书荷的贴身婢女,沈晏珠到时,屋内只有她一人,正在收拾下午归家带回去的行李。

    “沈小姐。”青竹行了一礼,才道,“我家小姐还未回来呢。”

    沈晏珠蹙眉:“怎还未回?”

    “奴婢亦不清楚。”

    “既然如此,等她回来,你同她说我在屋里等她,和她一道去看放榜。”

    “是,沈小姐。”

    沈晏珠回了自己屋里,待了片刻不到,青竹便一路跑着过来。她哭着进门,一进来便跪到地上。

    “沈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他们说我家小姐考试舞弊,要将她驱逐出书院!”

    沈晏珠与茉莉大惊!

    “什么?你慢些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青竹被茉莉扶起来,哽咽着哭诉:“奴婢亦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刚刚阿月来告知我,勒令我将士舍内所有物什尽数带走,说我家小姐考试时舞弊,被抓了现行,现下在绳愆厅问罪。她说书院今日便要我们下山归府,除去小姐的学籍。”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不停喊冤:“我家小姐不可能舞弊啊,她的学问一向很好,怎么可能会舞弊?中间定是有何误会,沈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

    沈晏珠亦不相信柳书荷会舞弊,书院信誓旦旦说抓了现行,究竟是何情况还未可知,她必须要先弄清楚。

    “青竹,你别急,我一定不会让书荷含冤退学的。”她先安抚了青竹,又对茉莉道,“茉莉,你随我来,咱们去看看究竟。”

    主仆二人脚步匆匆往绳愆厅赶,可还是晚来一步。等他们到时,柳书荷已被摘去角巾,披头散发地从绳愆厅被抬着出来了。

    她应当是在绳愆厅里头被用了刑,后背已被血染红。好在人还算有精神,没有昏死过去。只是双眼红肿透着绝望,嘴唇发白,形容憔悴至极。

    “书荷!”沈晏珠猛扑过去,茉莉从两名健壮的婆子手中接过她。

    见她如此面貌,沈晏珠心疼不已。她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忍不住眼眶发酸。

    “他们怎这般对你……”

    柳书荷一见沈晏珠,泪水陡然决堤:“娇娇……”

    她似有千言万语,又无从说出口,只无声流着眼泪。

    沈晏珠亦忍不住眼角含泪,茉莉帮柳书荷拭去泪水,沈晏珠问她:“究竟发生何事?”

    柳书荷也不说话,只是无声摇头。

    沈晏珠着急得跺脚:“你不说我如何帮你?我才不信你会舞弊!”

    柳书荷只道:“你帮不了我。”

    “不可能,只要你没有舞弊,我就一定能帮你!不对,哪怕你舞弊了,我也一定能保住你!我定要带你去讨回公道!”

    她让茉莉背起她,三人一道往绳愆厅里去。

    绳愆厅门口立着两名拿着长棍的书院护卫,见沈晏珠几人往里闯,长棍一横,要将她们拦在门外。

    “监察重地,闲人勿进!”

    “监察?随意判决,算哪门子监察?”沈晏珠如今对绳愆厅十分着恼,“茉莉!”

    茉莉听令,上前对着护卫一人一脚,轻易便将二人踢得飞了出去。

    解决掉门口的阻碍,之后几人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在正义堂外,遇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沈小姐?”

    “范绮云?”

    她为何会在此?

    本靠在茉莉肩头休息的柳书荷闻声立刻抬头,眼里惊惶未定。

    “沈小姐叫人背着书荷做什么?书荷背上的伤还需尽快医治。”范绮云蹙着眉关心道。

    沈晏珠闻言,自责竟忘了这个问题,忙询问柳书荷:“书荷,你的伤要不要紧?还撑得住吗?”

    柳书荷微微摇头:“我没事。”

    沈晏珠掀开她如瀑的长发,看了看后背的血痕,做了决定:“先进去再说。”

    三人继续往里走,范绮云仍挡在路中间,一副不躲不避的架势。

    茉莉上前,用身体将她撞开去。

    她在原地嗷嗷叫唤:“你……你竟这般无礼!”

    沈晏珠急着找监丞翻案,哪里有时间理会她?直直闯进了正义堂。

    正义堂内,监丞端坐上方,正提笔书写着什么。

    见沈晏珠三人进来,监丞惊道:“堂下何人?怎可擅闯绳愆厅?”

    沈晏珠并未答话,她叫茉莉将柳书荷放在一侧的太师椅上,又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茉莉当即领命而去。

    沈晏珠妥善安置好柳书荷,才对上方的监丞拱手道:“监丞大人,学生出自甲级诚业堂,沈娇。”

    监丞气呼呼道:“沈娇!绳愆厅未经传唤不得入内,此规矩你可知?”

    “我知,可事急从权……”

    沈晏珠还未说完便被打断。

    “天大的事,也越不过礼法!你擅闯绳愆厅,按律该关禁闭十日,杖责二十。”

    “监丞大人!”沈晏珠道,“你平时便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定案的吗?”

    “你竟敢质问本官?”监丞大惊。

    “绳愆厅,监察书院师生,可监丞的监察该交给谁?若监丞无人监察,那是否会有冤假错案?譬如今日的舞弊案!”

    “哦……”监丞眯了眯眼,看了看倒在太师椅里的柳书荷,“你是为她而来?”

    沈晏珠点点头:“不错。”

    监丞冷笑一声:“此事怎会判错?她自己亲口承认了舞弊,当时人证物证俱在,已是铁板钉钉。”

    “什么?”沈晏珠难以置信,她看向柳书荷,“书荷,你为何要承认?”

    柳书荷又流下泪来:“因为,我确实是舞弊了。”

    “不可能!”

    沈晏珠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书荷,你有何苦衷就说出来,我定会帮你的。”

    柳书荷闭了闭眼,没有开口。

    监丞在一旁幸灾乐祸:“该生亲口承认之事,你一个外人跑来置喙,扰乱绳愆厅规矩,视院规于无形,实在胆大包天!”

    “大人,大人!”

    此时,外头两位看门的护卫弯着腰跑进来。监丞沉着脸训斥:“毛毛躁躁成何体统?你二人不在门口守着,进来作甚?”

    那二人一见着沈晏珠,指着她大声状告:“就是她!大人,方才在门口,我二人拦着她不让进,没成想她竟纵奴偷袭,将我们踹飞出去,至今我二人胸口还在疼啊大人!”

    “竟嚣张至此??”

    监丞看着仍旧毫无惧意的沈晏珠,怒火滔天。从未有人敢如此以下犯上,哪怕是全书院臭名昭著的萧沉,都不曾这般狂妄过!

    被挑衅,被轻视,被冒犯,这让一贯以法规衡量师生的监丞怒发冲冠。

    他吼道:“来人啊!将这无法无天的丫头给我绑起来!”

    “是!”

    他一呼喝,又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二人拿着比沈晏珠的手指还粗的麻绳,大步朝她走来。

    “大胆!你们要干什么?可知我是谁?”沈晏珠心中慌乱,色厉内荏地一步步后退。

    那二人已靠近她,一人将她手反绞在背后,另一人便要拿绳子将她捆起来。

    “监丞!你若敢绑我!便离死期不远了!”

    “哼!还敢口出狂言,给我把她嘴也塞起来!”

    另一名护卫拿了一团脏污抹布就要走过来。

    “咻、咻、咻!”

    “哎哟!”

    “哎哟!”

    突然,不知从哪儿传来几声破空声。紧接着,沈晏珠身上绳子一松,手也重获自由,而那几名护卫已经惨叫着捂着手和脸蹲下去了。

    沈晏珠得了空,赶紧闪到一边,发现地上散落着几颗小石子。

    正在她疑惑间,一个慵懒、带着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干什么呢?谁在欺负我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