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昨日下过大雨,今日稍显凉爽。沈晏珠在听云台下与柳书荷分别,左右张望,不见萧沉,忍不住朝柳书荷埋怨:“他连我上场比试也不打算来观看吗?”

    柳书荷安抚她:“说不定世子过于紧张,不愿面对,躲起来等你好消息呢。”

    沈晏珠很好哄,她点头道:“也有可能。”

    “快去吧。”柳书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莫要有负担,我在这儿等你。”

    沈晏珠“嗯”了一声,转身踏上听云台的台阶。

    听云台上,观礼席坐满了人,沈晏珠一眼便瞧见端坐正中的赵君衡与赵拓。一颗砰砰乱跳的心顿时平稳了,若是在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熟人面前展示礼仪,倒也不用过于紧张。

    礼艺一门考验的是学子们对在何种场合用何种礼仪的运用掌握。有些日常礼仪倒是十分简单,但对于未接触过的,便需要平日下功夫识记练习,譬如祭祀礼仪,宫廷礼仪等。

    范嘉年知晓沈晏珠选了此艺,特意与她同台竞技,就想在此次比试中压她一头,好好出口恶气。

    同窗们都知晓沈晏珠是从小地方出来的,且从她平日课业上的表现来看,是个十足十的草包。范嘉年因此格外有信心赢她。

    礼艺考校是由礼官亲自摇签,摇到哪支签,学子们便一一上前展示。

    只见礼官握着签筒上前,在众人期待中,捧着签筒开始摇晃起来。听云台上只剩下签子碰撞签筒时,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

    “啪嗒”

    有人惊呼:“掉了两支。”

    沈晏珠定睛一瞧,地上果真有两支木签。

    礼官捡起木签,面露尴尬地看着正席上的赵君衡。

    赵君衡用眼神询问裴叔夜,裴叔夜心里直骂人,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他干笑着起身,道:“再摇一次吧,”

    礼官刚要开始,范嘉年忽然站出来,朗声道:“祭酒大人,不如就让我等展示两次好了。”

    众人看向她,她落落大方地一笑:“既然掉了两支签,那便是我等的缘分,就让我与同窗们为大人们展示两种礼仪好了。”

    “这……”裴叔夜看向赵君衡。

    赵君衡笑着点头:“倒也不错。”

    于是,礼仪的考校,从一种变成了两种。范嘉年唇角勾起,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礼官宣告:“礼艺考校,正式开始。今日考校,祭祀礼,宫廷礼。”

    考生们心中大多悲大于喜。他们没有去真实祭祀过 ,大多数人也没有进过宫,如今要展示,只能凭记忆模仿礼艺课上博士所教的内容。

    范嘉年垂首,暗自窃喜。

    她可是进过宫的人,宫廷礼简直不在话下。

    报名礼艺的学子有男有女,男女礼仪又多有不同。正式开始后,考生们先退出听云台,再依着自身号码,一个接一个进内展示。

    沈晏珠排在范嘉年前面,此时十分平静。宫廷礼仪对她来说像吃饭喝水一般平常,皇室每年祭拜祖宗时,她也是跟随在侧的。

    轮到沈晏珠了,她正了正冠服,婷婷袅袅地走了进去。

    范嘉年见她泰然自若丝毫不慌乱,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嘴里忍不住嘲讽她:“装腔作势。”

    进门便是考校的开始。沈晏珠想象自己回到宫里,如今坐在上头的是她的皇舅舅。她盛装出席,上去给皇上见礼。

    她是从小金娇玉贵娇养出来的真正的金枝玉叶,平日为了隐瞒身份,特意淡去了自己身上那股骄矜。如今短暂地假意恢复身份,身上的贵气从她端方优雅的举止中透露出来。惊得不知她身份的博士和大小官员瞪直了眼。

    她本就五官貌美出色,从小便以美貌艳冠盛京,现下虽只是穿了一身学子青衿,却也仿佛有仙人之姿。

    她俯身,垂首,腰身笔直。她双手举过头顶,稳稳贴向地面,仿佛她已做过千百遍,早已融入骨血,烂熟于心。她身姿风华绝代,气质超凡脱俗,一颦一笑皆是当式贵女风范。

    宫廷礼仪展示完毕,礼官宣读祭祀礼。沈晏珠跟随礼官的唱读,一步一礼,依然展示得分毫不差。

    礼毕,三名评级的博士纷纷给出甲等。由礼官大声宣读出来。

    沈晏珠对着上首的赵君衡露齿一笑,赵君衡面露无奈地微微摇头。

    站在外头的范嘉年难以置信地张着嘴,甲等?会不会出错了?为何是甲等?她怎么能是甲等?

    她忍不住要往里冲,被护卫横着的长棍拦下。

    沈晏珠刚好走出来,范嘉年上前抓住她的手臂,质问道:“你作弊了是不是?”

    沈晏珠拧着眉挥开她:“你有癔症否?上头坐着皇子,我如何作弊?”

    这恰好提醒了范嘉年:“你昨日去找二皇子,是不是就是为了今日作弊??”

    沈晏珠眉头皱得更深:“你胡乱猜测些什么?我没有作弊,里面那么多大人在,他们都没怀疑我,你凭何随意污蔑?”

    眼看下一个范嘉年就要上场了,她紧了紧拳头,告诉自己冷静下来。还没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她还有后手呢!

    另一边,在外头等候的柳书荷正站在一处树荫下,忽然匆匆跑来一位婢女。

    “柳小姐,青竹不知是吃坏了东西还是生了何疾病,如今在房里上吐下泻,脸都青了。”

    柳书荷一听,吓得拔腿便往士舍走。

    “为何会这样?之前有征兆吗?”

    那婢女摇头:“奴婢亦不清楚,我见她形情可怖,就先来找您了。”

    柳书荷心急如焚,压根没注意到这婢女她其实眼生得很,之前从未见过。

    二人一前一后疾行,在穿过一条小径时,变故陡生!

    只见旁边草丛里突然窜出一蒙面男子,他从柳书荷背后闪现,举着一根木棒,狠狠敲向她的后脑。

    柳书荷听见声音转过来,吓得惊声尖叫:“啊——”

    眼看木棒便要落到她头上,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高大身影,他一脚将蒙面男人踹出去老远!

    柳书荷定睛一看,难掩激动:“世子!”

    萧沉朝她淡淡点头。

    蒙面男人见事情败露,转身便逃,萧沉刚追出去几步,又听得身后柳书荷惨叫一声!

    他一回头,心中大骇。

    只见那婢女不知何时竟掏出一把匕首,直朝柳书荷面门刺来!柳书荷本能地举起手臂格挡,匕首直直刺进她手心里!

    萧沉动怒,上前一掌击退那婢女。婢女机灵地不再纠缠,转身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萧沉欲追,又担心柳书荷再次遇袭,只好回到她身边。

    “我带你去医署。”

    范嘉年买通了礼官,本意是让自己好好表现,拿到甲等。可当沈晏珠的评级出来后,她再也不能心平气和地自信展示了。

    她满心满眼都是嫉恨,沈晏珠的甲等成了她心里的一颗刺,刺得她礼节中频频出点小错误,越急越出错。

    最后竟只拿了乙等。

    她红着眼出来,看着沈晏珠的眼满是不甘,仿佛要吃了她。沈晏珠眨眨眼,故作关心地问:“如何?没有表现好吗?”

    “你……”范嘉年恨不得上去撕烂她的脸。

    忽然,一名婢女脚步匆匆地上前,对沈晏珠行礼后道:“沈小姐,世子托奴婢给您带话。说柳小姐遇袭,掌心受了刀伤,如今在医署上药,大夫嘱咐说,得休养些时日,怕是无法参加乐艺的比试了。”

    “什么?”沈晏珠大惊失色,失声叫了出来。

    范嘉年顿时消气了,她垂下眼,掩住眸中厉色。

    “怎么回事?”里头隐隐听见只字片语的赵拓赶忙出来询问。

    沈晏珠早已急红了眼,见到赵拓,下意识地将他当做柳书荷未来的夫君。她朝他求助道:“书荷被人暗算,如今在药署。”

    赵拓心中一沉,顾不得其他人在场,对那传话的婢女道:“药署在何处?速速带路。”

    “是。”婢女领命,转身便走。

    范嘉年瞧着赵拓慌张的神色,心中恨恨。那日赏花宴,终究是让柳书荷入了他的眼!

    沈晏珠也想抬脚过去,赵拓拦住她:“我去便是,你留下来比试。”

    沈晏珠茫然:“我?我如何比?”

    有外人在,赵拓也不便与她多说,只留下一句“乐艺不是只比琴技”,便随那婢女匆匆离去。

    礼艺比完,公布排名,沈晏珠位列第一,范嘉年却只第三。

    沈晏珠高兴不起来,乐艺马上开始,这一项本是柳书荷的长项,有她在,夺得第一如囊中取物。

    唐梦筱本就是柳书荷最强劲的对手,如今她不在,唐梦筱拿第一是毋庸置疑了。

    乐艺依然在听云台比试。只是乐不比礼,不担心学子想方设法作弊,此时听云台的帘子尽数拆去。如此一来,等学子们在听云台上演奏时,上上下下的听众皆能一饱耳福。

    沈晏珠站在候场的廊下焦急地踱来踱去。

    她身边的学子们抱的抱琴,拿的拿筝,还有手持长笛,或手持洞箫的。

    嗯?长笛?洞箫?

    沈晏珠终于明白过来,赵拓告诉他“乐艺不是只比琴技”是何意了!

    原来只要是乐器便可以?

    沈晏珠眼里迸发出璀璨的亮光,她也会乐器啊!

    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