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闯关的队员们对弈的,是书院棋艺课的博士们。沈晏珠与唐梦筱皆出自诚业堂,为了公平起见,她们俩的对手分别是乙、丙两级学堂的棋艺课博士。

    沈晏珠依旧执黑子先行,她下得小心翼翼。往常与萧沉对弈时,他总是会给她留下许多陷阱,等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时,下一刻就会被他杀得片甲不留,满盘皆输。

    与他对弈得多了,她在棋之一技上,养成了谨慎的性子。

    对面的博士对她的落子微微点头,但也认为她的技艺稍显稚嫩。博士成竹在胸,不紧不慢地起手落子。

    二人沉默地厮杀着,范嘉年那头仍在第一关,她已经急得额上冒汗,手开始抖起来。

    沈晏珠一心扑在棋局上,凝神静气,脑子里飞速转动着。她谨慎的打法让二人的战线拉得很长,棋盘上的棋子逐渐多起来,但战局依旧不明朗。

    范嘉年终于做完了,她汗涔涔的双手捧着答卷,交付给博士。而后捏着衣角等待判定,没想到,博士提笔在她答卷上圈了圈。

    她两眼一黑,有错处!

    被打回重做,她再次提笔。

    沈晏珠这头也陷入僵局,她已被对方逼入死角,可她棋艺尚欠,不知该如何破局。不多时,她落错一子,紧接着便被对方连追带杀,刺穿腹地,输了一局。

    时间紧迫,沈晏珠边收棋子,边朝范嘉年看了一眼。

    她正好改完,再次提交答卷。这一次,她没有再错。范嘉年神情激动地攥着小黄旗跑起来。

    沈晏珠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着急,不能着急,慢慢来。

    她再次凝神,摒弃一切杂念,开始了第二局。

    这一次,她放弃了之前与萧沉对弈时的谨慎,一上来便横冲直撞。对面的博士被她突然改了的打法弄了个措手不及,棋局一开始对他十分不利。

    但作为书院棋艺课的博士,他的棋艺岂是会被人一招制敌的?不过几手,他便快速扭转了局面。并且迅速将沈晏珠的黑子吃了个干干净净,沈晏珠又输一局,且此次输得极为迅速。

    唐梦筱的棋局已开始,她身为书院甲等的学子,棋艺亦是当中翘楚。对阵丙级学堂的博士,也能打得有来有回。在第一局输了之后,迅速摸清了对手的路数,第二局时,草灰蛇线,诱敌深入,最后终于险胜一子。

    唐梦筱紧紧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狂喜,夺了小黄旗直奔马场而去。

    沈晏珠只见一个身影快速从身边跑过,回头一看,见比她迟来的唐梦筱竟已赢了棋局,赶往下一关!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咚咚咚越跳越快。

    “沈娇,你的战场在眼下。”对面的博士沉声提醒她。

    沈晏珠猛地回神,额头已满是汗珠。她抿了抿唇,继续盯着棋局,思索着下一步该在何处落子。

    唐梦筱已奔至跑马场,将小黄旗递给杨学尹,杨学尹接过,放入怀中,快速翻身上马。

    萧沉抱着手臂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脚下的泥土。

    骑射这一关总共备有九支箭矢,场中却只设三个箭靶。闯关的队员需要骑马绕着跑马场一圈圈的跑,跑至箭靶前,拉弓射箭,九支箭靶皆命中靶心才算过关。

    若箭矢脱靶或未中靶心,则需要再来一次。通常来说,骑射拔尖的人,箭无虚发,最少三圈便能跑完。

    杨学尹一甩缰绳,马儿跑起来,马蹄声踏进沈晏珠耳里,像是声声催促的鼓点,“哒哒哒哒”,令她越来越心浮气躁。

    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刚抬手擦掉,又冒出来。汗珠从她颊边缓缓流下,她已无心再管,任由汗水颗颗滴落。

    “若你不能静心,此局终将再败。”博士再次出声提醒。

    沈晏珠闭了闭眼,静了几息,再次睁眼。

    她不能放弃,她不能再败!

    此刻,她不再想场外的欢呼声与急促的马蹄声,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但与萧沉的每一次棋局却渐渐浮现。

    她的视角不再是自己,而是萧沉。

    他每回是如何诱导自己落入圈套的?

    沈晏珠执子,落下。

    场外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那是杨学尹又射中一箭,他已射出三箭,且百发百中!

    沈晏珠不再受影响,她已心无旁骛,全身心倾注在棋局上。或许是她之前几局的稚嫩手法让对手生出轻视,此刻,她模仿萧沉设置的陷阱已初初落成。

    场外又是一阵地动山摇的呼喊,沈晏珠不为所动,如今只剩最后一步。

    若对方没有察觉……

    博士执子,停在了半空,沈晏珠屏住呼吸。

    她一直垂首盯着棋局,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她怕眼里有情绪泄露。

    “嗒”,博士落子。

    他中套了!

    沈晏珠压不住心中狂喜,唇角高高扬起,执子的手都轻微抖起来。

    她迅速落子,将白子尽数收割。

    她赢了!她终于赢了!

    “快去吧。”博士温声道。

    猛烈的心绪起伏后,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沈晏珠拭了泪,拿着小红旗一路狂奔。

    萧沉已经在牵着马儿等着她了。

    看见萧沉,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泄洪般,哗啦啦流个不停。她既高兴激动,又自责难过。

    她想说她做到了,她想说她终于赢了。

    可是她耽误了太多时间,她把书荷为她争取的时间都浪费掉了,她很无用,只会拖后腿。

    都是因为她,他们要输了。

    她若是能快一点,再快点……

    她又哭得抽起来。

    萧沉无奈地看着她:“就这么想赢?”

    她已哭得连话都说不了了,只是一抽一抽地流眼泪。

    萧沉看向观礼席,那里坐满了朝廷的人。叹了口气,心下做了决定。

    他抬起手抚了抚她的头顶:“我去替你夺魁,你不哭了,好不好?”

    沈晏珠只是哭,赢不了了,还如何能赢?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杨学尹已提前将魁首纳入囊中。

    他已只剩下四箭,射出这四箭,第一便是他们的。

    杨学尹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微笑。

    上马前,萧沉伸出手,掌心朝上,对沈晏珠道:“来,借点运气。”

    沈晏珠光顾着抹眼泪,没理他,因为心里知道输定了,已不想再做无畏的挣扎。

    萧沉“啧”了一声,牵着她的手,轻轻拍在自己掌心。

    掌心一触即离,他握住空空的拳头,举起来朝她晃了晃:“借到啦。”

    说完,他松手,翻身上马,打马而去。

    马蹄疾驰,他胯|下骑的是那日新到的骏马,不过几日,这马儿和他配合已十分默契。只见他驾马极速奔至第一个靶前,抽出三支箭矢,拉弓,瞄准。

    顿时惊疑声四起。

    “三支箭??萧沉疯了??”

    “时辰紧迫,兴许他想赌一把!”

    “若是如此,更有可能一支都不中啊。”

    此刻场中的萧沉借着马镫长身玉立,英姿飒爽,丝毫没有平日那般懒散模样。他本就生得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如今眉宇间少了份慵懒,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般凌厉逼人。

    “咻——”三箭齐发!!!

    “笃!!!”

    齐中靶心!

    “哗——”

    人群炸开了!

    “他居然射中了!”

    “是不是运气啊?”

    场外观礼席上则一片静默,大小官员脸上皆是难以置信,心里却各怀鬼胎。

    赵君衡手中的折扇已停止扇动,他眯着眼,神色不明地盯着场中的萧沉。

    沈晏珠顶着一张哭花的脸,完全失去了反应。她呆呆地张着嘴,视线已无法从那人身上移开。

    萧沉射完三箭,毫不犹豫地打马奔至第二靶前,甚至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依然是三支箭羽一同搭在弓上。众人的焦点已从杨学尹何时能射完九支箭,变成了关注萧沉会不会脱靶。

    第二靶,三支箭。

    “笃!!!”

    再次全中!

    “萧沉又中了!”

    “这是何等神技!”

    鼎沸的人声一浪高过一浪。

    第三靶,最后三支。

    而萧沉的马,一圈都还未跑完。

    此时杨学尹已跑了两圈,还剩两支箭。他呼吸粗重,阴沉着脸。见萧沉只剩最后一靶,心中也燃起赌一把的念头。

    可是他从未一次射出两支箭过,若是失手,他不仅会输掉比赛,还会落人笑柄。

    他不敢赌,他得稳住。

    他搭弓,准备射出第八支箭。

    与此同时,萧沉最后一次将三支箭羽搭好,瞄准。

    几百人的场地里,一时竟鸦雀无声,连山上的飞禽走兽都悄无声息,所有人的目光皆凝聚在场上。

    萧沉在如此重压之下仍旧面不改色,他的身体紧绷着,神情却轻松。

    弓已拉满,二人同时发矢,四支箭羽破空而去。

    “笃!笃!!!”

    四支皆在靶心上!

    萧沉赢了!以一箭只差领先。

    “哦!!!赢了!萧沉赢了!”学子们热血沸腾,爆发出山摇地动的吼叫,惊得山中鸟雀四处乱飞,整个无崖山都好似被少年人的热血点燃。

    人群中有一人忽然冷静道:“诸位谁买了萧沉小队赢?”

    吱哇乱叫的学子们:“……”

    场中萧沉勒停骏马,与杨学尹遥遥相望。

    “你耍我?”杨学尹忍着怒气,心有不甘。

    他有如此本事,却一直藏拙,暗地里不知如何瞧他笑话。

    萧沉挑眉:“何出此言?”

    杨学尹气得紧咬着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质问:“还在装蒜?”

    萧沉露出一个笑:“杨公子有所误会,今日真是运气好。”

    他朝他挥了挥被沈晏珠拍过的手掌:“找人借了点运。”

    杨学尹绷着脸,不想和他玩骗傻子的游戏。

    萧沉下了马,抻了抻腿脚,一副劳累过度不堪重负的模样,与方才鲜衣怒马的锐利少年判若两人。

    沈晏珠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还未从震撼中回神。萧沉见她呆呆傻傻的,心里某一处软得快要塌陷下去。

    他好想捏捏她的脸颊,手感一定很好。但眼下众目睽睽,他不能逾矩。

    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终是忍不住,还是抬起了手,但最后也只是落在她头顶,拍了拍。

    “沈小姐赢了,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