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距离事务所摸底考试还有五个小时。
“如何?”祝七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他的瞳孔在黑暗中明灭,“夏大小姐的飞行器追了你半个秦川。”
断断续续下了点小雨,九一摸了摸帽顶上的湿润:“甩掉了。”
“她为什么追你?”祝七走近,借着微光打量九一苍白的脸色,“你招惹她了?”
“她认为我威胁到了夏府。”九一从腰间解下令牌还给他,“周明月的事呢。”
“胆子不小,敢直呼周大人的名讳,还敢下黑市调令。”
九一咳嗽了两声,喉咙里泛起铁锈味:“嗯。”
祝七抓住她的手腕,掀开袖口:“你中典狱长的蛊了?”
“不是蛊。”九一抽回手,“也就从前往事。”
成排的古老书架散发着霉味,祝七从架子上拂过一本本手抄本。
“《蛊毒志异》《辛夷秘术》......”祝七念着书名,“你侧重点是什么?”
“锁链状蛊毒。”突然一阵眩晕袭来。九一扶住书架,眼前发黑。
“你吃了几片?”祝七厉声。
“四、五。”
祝七躬身翻找解药:“这种镇痛药一次最多两片。”
九一瘫坐在椅子上,额头渗出冷汗:“嗯。”
“你要把自己毒死?”祝七掰开她的嘴塞进解药,“咽下去!”
苦涩的药丸卡在喉咙,九一哽了好久才咽下去。
视线渐渐清晰,她看见祝七那双幽凉的眼正透过狼面具瞪着她。
九一将手抄本拖过来,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间游走。
“别看了。”祝七按住她,“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等这件事结束。”她指着上面的图案,“我很需要这笔钱。”
她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却被祝七一把夺走。
“你不能再吃这个了。”祝七晃了晃药瓶,“短时间摄入过量会损伤心脏和神经。”
九一抬头看他:“给我。”
祝七将药瓶锁抽屉里:“最近几天你就留在黑市。”
“要考试。”
“听起来好命苦。”祝七盯着她左手绷带下的纹路,“你在觉醒异能?”
九一揉了揉太阳穴:“是压制。”
大屏上的通缉令信息正正切换到了安言。
“你让散播垄断羊皮卷的消息,要引蛇出洞?”祝七问道,目光在通缉令和九一身上来回游移。
“嗯。”九一翻开另一本古籍,“帝国议会常任理事。”
“怎么了?”或许是年纪代沟,祝七很多时候都听不懂她简短的文字。
九一将书页转向他,指着一段记载:“理论上,周明月应该住在府邸中。”
祝七抱臂解释:“八年前她宣布闭关......”
“没人亲眼见证?”九一打断他,“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宣布消失,帝国议会没有细查?”
祝七沉声:“这些事情不是你能应该知道的了。”
“你在隐瞒。”她抬头直视祝七面具后的眼睛,“平时我问你,你会立马告诉我。关于周明月,你在故意拖着。”
祝七还是那副威严的样子:“我能隐瞒什么?我有必要隐瞒什么?”
“你认识周明月。”九一肯定地说,“你知道她闭关的真相。”
“小家伙,药吃多让你产生幻觉了。”
“你在顾虑。”九一直接挑明。
“够了。”祝七命令道,声音在面具后闷响,“有些旧事比你想得更加复杂,就此收手就罢了。”
书架上的灰尘被震得簌簌落下。
“你收留人时常说,”九一深吸一口气,“黑市不问过往。”
“过往?”狼面具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冷光,“过往就是周大人是保护过群众的英雄。”
“保护过。”九一深吸一口气,心脏疼得她几近窒息,“你的意思是有人用权力囚禁常任理事,用她的能力兴风作浪?还是她就是幕后主使?”
祝七在书架上抽出一本《帝国编年史》。
泛黄的书页被翻开,露出周明月授勋典礼的照片。
“你不懂。”他摇头,“当年要不是周大人用蛊毒对抗境外势力,整个帝国早就——”
“帝国特等功为什么现在成了活祭案的嫌疑人。”
“就此收手,再查下去会害死你自己。”
“三个问题——她是谁的政敌,手下带过谁,蛊毒师会不会被反噬。”
祝七看着九一,沉默了很久,久到九一以为他不会回答。
“小家伙,你问得太多了。”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这些,你只是想再确认一遍,不是吗?”
“一脉相传,你果然和她们一样正的发邪。”祝七随即低笑,声音里裹挟着几分无奈,“你想查,就去查。”
“但你要清楚,再没有回头路了。”
“我早就没得选。”九一轻声回答。
“没关系,黑市是我的黑市,你的黑市,”祝七转身走向阴影处,“所有人的黑市。”
九一看向地上通道监控。天已经灰蒙蒙,距离考试还剩四小时三十分钟。
“最后一个问题。”九一开口,“如果我找到周明月,她还活着吗。”
祝七的背影微微一顿。
“活着?”他的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那得看你怎么定义''''活着''''了。”
祝七的身影彻底融入黑暗。
——
寒风像无数根冰针扎进皮肤。
她没回住处,也没去事务所,只是漫无目的地在黑市入口边缘游荡。
——没人追来。
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铜钱还在腰间,药瓶被祝七锁进了抽屉,而镇北的羊皮卷轴已经被她藏好了。
九一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转身走向一家不起眼的早餐摊。
“一两牛肉面。”她坐下,从兜里摸出两张现金放在桌上。
摊主是个驼背老头,收下钱后默默回里面煮面。
附近只有几个小混混蹲在墙角抽烟,其中一人看了她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扭头。
九一没理会,几个小混混识趣的离开了。
随后,她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沉稳、冷静,带着高高在上的优雅。
九一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喝下一口酸菜汤:“你来找我。”
夏御雪走近,居高临下打量。
好像在确认她有没有受伤,眼神却又是审视的:“你在这做什么?”
九一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吃面。”
夏御雪盯着她看,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什么破绽。但九一也和她一样,从来都是面无表情的。
“从黑市出来就直接来这儿了?”夏御雪问。
“嗯。”
“没去别的地方?”
“没有。”
“和夏十三,你们聊了什么?”
九一抬头看她:“你管太多了。”
夏御雪没回答,只是伸手牵她的手腕:“跟我走。”
九一挣了一下,没挣脱:“放开。”
“不放。”
九一盯着她冷冰冰的样子,笑了:“夏大小姐的职权已经划到黑市了?”
“我是你的上司——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再去黑市。”
“所以?”
“所以我要带你回去。”
九一叹了口气,四处看了看。确认没旁人后,她抬起手。
“啪。”
一巴掌甩在夏御雪脸上。
夏御雪愣住,这一巴掌力道很轻,但胸口那股莫名的情绪就是扯得她疼。
九一眼神平静:“管那么多,现在满意了?”
夏御雪的呼吸微微发颤,手指松开又攥紧:“修正学员的每一个错误是负责人的职责。”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九一嗤笑。
好难受。
夏御雪问:“我像什么?”
但她要让夏御雪别再追问那些她根本不能回答的问题。
“谁知道。”九一无奈耸肩,平静的让自己都恼火,“看什么,没给你打爽?要不我再补两巴掌?”
讨厌。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不能坦白。讨厌自己能看得懂羊皮卷上的复杂信息。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无辜?”夏御雪的眼神比刚才更冷,但九一看见她的眼眶微微发红。
像是被这一巴掌扇得委屈。
九一皱眉:“什么。”
“甩掉我的飞行器,去见夏十三,打我巴掌......”夏御雪的声音越来越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有道理?”
讨厌自己要掺和这件事。
——惹得麻烦精一直叽里咕噜。
“是你一厢情愿——”
“你知不知道多危险?”夏御雪打断她,“你一声不吭跑上战舰,跟那个女人待了四个小时,我连你在哪儿都不知道!黑市又是什么地方?你知道祝七是什么人吗?你——”
“夏御雪。”九一平静打断她,“我现在要吃饭了。”
瞒着的每一件事都像砍刀,悬在头顶随时可能会掉下来。九一见屋里的摊主正将面条捞起调味,重复道:“我现在要吃饭了。”
摊主老伯端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过来,九一将注意力落到面条上。
“手抖成这样,”夏御雪说,“你连筷子都拿不稳,你是害怕我,还是服用了过多有副作用的药?”
“是吗。”九一把碗往面前拉了拉,面条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与你无关。”
夏御雪拉过旁边的凳子坐下来:“什么事情值得你几头都骗。”
九一夹了一片牛肉送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低着头装没听见。
“你生我的气。”过了半晌,九一说。
“你从叶队长家里翻走,原因不多说,一见面就甩我巴掌——我还不能问问?”
“可以问。”九一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但我本来也不用给你解释,不是吗。”
“你总是这样。要么不说,要么说得简短。我多问几句,你就甩脸子,你到底把我摆在什么位置?”
“上司,我对叶着霜也这样。”
“所以,在你眼里,我和叶队长没什么区别?”
“不。”九一咽下一口面条,“你比她还麻烦,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滚。”
夏御雪沉默了很久,久到九一觉得她可能要转身离开。
可她只是盯着九一看,然后缓缓开口:“那你能不能不乱跑?”
九一擦完嘴,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你是油盐不进啊,硬的软的都对你没有用是不是。”
“你也没给我软的啊。”夏御雪回答。
九一居然听出了委屈意味。她张了张嘴,却觉得呼吸都变得滞涩。
九一清了清嗓子:“那我还要哄你几下呗。”
夏御雪没回答,只是淡淡地注视着她,像是在等待什么。
九一嗤笑一声:“我是你的下属,还是幼师?”
“只要你想,想做什么都可以。”
九一懒得再和她掰扯。
夏御雪站起身:“我带你再去睡一会儿。”
九一慢吞吞地起身:“车里就行。”
夏御雪最终只是点头,转身朝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在她为九一拉开副驾门时,袖口突然被拽住。
九一微微用力,把人拉近。
夏御雪一怔,下意识低头。九一凑上来用脸在她刚刚被扇的位置上轻轻贴了一下。
随后钻进了副驾:“哄过了,别再那么多话。”
夏御雪站在原地,缓缓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像是在确认是不是幻觉。
——她不讨厌我?
九一已经扣上安全带懒洋洋地闭上眼,夏御雪坐进来将自动开启的车载音乐关掉。
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吹起九一额前的碎发。
“睡吧。”夏御雪的声音很轻,“一直睡到我叫你。”